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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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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帮人酒足饭饱,歪歪扭扭离开长济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几个人愣是把午饭一口气衔接到了晚饭。张卓李临出门前已经又唱上了他的经典曲目“死了都要爱”,步伐也已经轻松地拧上了麻花,姿势看起来比阿姨们拧的东北大秧歌都标准。要不是明天又是该死的周一,哥几个今晚都恨不得在长济公寓安营扎寨了。
几个人刚出门,顾知就又折返到餐桌旁边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碗盘碟子残羹冷炙。陆晓瘫坐在沙发上,托着微醺的脑袋。
“别收拾了知哥,放那明天我拾掇。”
“我能信你吗?”顾知笑着说。
“我都不信我自己……”
陆晓说完把自己整个人都横在了沙发上。顾知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忙活了二十分钟,突然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阵舒缓悦耳的吉他声。他擦了擦双手,探出脑袋。
陆晓乘着迷迷糊糊的酒兴,从卧室拿出来一把吉他,两个腿盘坐在沙发上,浅黄色的吉他轻轻斜靠在身前,修长的手指慢慢拨弄着琴弦。顾知解下围裙,轻轻地走到陆晓旁边坐定,听着这首安静中又略带忧伤的曲子。
“成都?”
“嗯。”
陆晓抬头看了看顾知:“会唱吗?我给你伴奏。”
顾知浅笑。听着陆晓的伴奏,在某一个不经意的音节,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就轻轻跟着合了进去,没有半分刻意。
“余路还要走多久,你攥着我的手
让我感到为难的,是挣扎的自由”
……
“分别总是在九月,回忆是思念的愁
深秋嫩绿的垂柳,亲吻着我额头
……”
陆晓在顾知深情地唱完几句后,一起跟着轻轻唱了起来。两个人的声音缠绕在一起,一个性感深沉,一个悦耳乖张,那温暖的曲调,像一双轻柔的手拂过心间,顾知闭上眼,感觉自己就像真的去到了成都的大街小巷,细细品味了一把别样的忧愁。
一曲完毕,两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好像彼此都还沉浸在舒缓悦耳的音乐里无法抽身。
“知哥,原来你唱歌这么好听啊。”陆晓惊讶地说道。
突然的盛赞让顾知蓦的有点害羞。
“我平时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有时候不开心了就自己随便唱唱歌,瞎哼几句,或者一个人去KTV乱吼一下,就什么都忘了。”
“谢谢你今天帮鲤鱼的钱,我挺不好意思的。”
陆晓低头抚着吉他的琴弦,有点尴尬地说道。
“没什么啊,我大学的时候一直在做家教,有一些积蓄,不影响我的生活。而且你帮我那么多,我都不知道怎么谢谢你。”顾知笑着说。
“那等鲤鱼有钱了,让他第一个还你。”陆晓赶忙说道。过了好半天,突然好像又想起点什么,“我也没帮你啥啊知哥,能别老说谢谢吗……”
“行。以后不谢了。”顾知说完,笑着轻轻拍了拍陆晓的肩膀。
陆晓半个月的新员工入职培训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划上了句号。培训会议结束后,陆晓左手拎着一本正达员工标配黑皮儿记事本,右手握着一只半个月培训下来三分之一都没用掉的水笔,美滋滋地在顾知旁边坐下来。刚想扭头跟顾知嘚瑟几句。王蓓从旁边的格子间走过来。
王蓓比顾知早三年入公司,海城的名牌大学J大毕业,自己本身就是实力派不说,舅舅还是正达的财务总监。这让王蓓在当年一起入职的人里凸显了不少,借着舅舅的东风,靠着自己聪明利落的干劲,短短几年就混到了科室小组长的位置。
王蓓留着一头清爽齐耳短发,削肩细腰,身材高挑。脸蛋儿虽然不属于美腻的一类,但也算得上中上等的姿色,清清爽爽的淡妆,一说起话来温婉含蓄的微笑,无时不透露出一股知性。正达对员工的着装向来不是特别严格,毕竟是一家以设计为主的公司,只要员工不趿拉着拖鞋,穿着不着四六的奇装异服上班,HR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问。可是王蓓不同,从入职开始,每天总是规规整整的职业套装,春夏秋冬把职业女性的优雅坚决贯彻到底。
王蓓来到顾知和陆晓的座位旁边,亲切地打了一个招呼:“两位好呀,打扰一会。”
顾知和陆晓同时转过转椅,顾知赶忙起身问了个好,一旁的陆晓这才呆呆地跟着起身叫了个“王工好”。
王蓓清浅一笑,对着顾知和陆晓说道:“马上就要十一了,陆晓刚刚培训完毕,节前就不再分配你工作了。十一之前顾知你稍微带着陆晓熟悉一下设计的流程。十一之后,有一个新项目要上,规模不大,大概一共三四十台设备,我是项目负责人。你们两个,还有其余五位同事跟我一起进项目组。”
陆晓刚要开口说什么,王蓓好像突然记起了什么,拍了下陆晓的肩膀说道:“对了陆晓,带你的师傅主任已经给安排好了,是项目一组的杨淑华杨工。十一之前他会结束手头的项目跟我们一起进组。目前暂时没空过来这边,你就先跟顾知把一些基本流程熟悉一下吧。”
师傅是谁,陆晓倒并不是很在乎,只要有个人带着他,让他不至于在工作开始阶段抓瞎,对他来说就是极好的。陆晓听完王蓓的话,松了口气,赶忙对王蓓说了声谢谢。
“你们继续忙吧。”王蓓说完,笑了笑转身离去。
“好有气质的美女啊。”
陆晓看着王蓓离去的背影冲顾知小声嘟囔了一声,哈喇子恨不得甩出二里地。顾知一把把陆晓按到座位上,从书架上抽出一本GB150扔到了陆晓面前。
“别光顾着看美女了,喏,今天你剩下的任务就是熟悉国标。”
“啊?就坐这看这本破书??”
陆晓抱怨着,一脸不情愿地翻开了手边的书。
陆晓一上午看标准看的呵欠连天,眼前的各种定义各种公式变着法的在他眼皮子底下乱窜,让他有点眼花缭乱。正昏昏欲睡准备去会周公,背后被轻轻拍了一把。陆晓以为是主任上来巡视了,一个激灵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头不晕了眼不花了,一口气上六楼都没问题了。扭过头刚想喊个主任好,却发现顾知坐在一边一脸忍不住的笑。
“我去老大,你吓死我算了!吓死我旁边位置空出来给你招个美女同桌!”陆晓一下子松软下来,又像被呼到地板上的撒气猪一样化在了凳子里。
“你过来,坐我旁边,我边画边跟你讲解。”顾知伸手拉了拉陆晓的凳子。
“真的啊,行行行。”陆晓赶忙拖着凳子坐在顾知的旁边。
外面的天有些阴沉沉的,看样子要下雨,三四点钟的时候,天就已经像黑透了一样。顾知打开桌上的台灯,两个人伏在案前盯着屏幕。顾知每画一个节点,就轻声给陆晓讲解几句。陆晓似懂非懂,睡意又渐渐袭来,只觉得迷迷糊糊之间,顾知身上有薰衣草的味道直往鼻孔里钻,真好闻,好闻到陆晓真想干脆趴在顾知的肩膀上打呼噜算了。
下班的时候,大雨如期而至。陆晓没有带伞,两个人钻在顾知的伞下往有轨电车站冲去。伞有点小,两个大男生挤在伞下多少有点拥挤。尽管顾知已经尽量把伞往陆晓一边倾斜,两个人的胳膊还是各湿了半拉,走到一半的时候,陆晓干脆一只手搂上了顾知的腰,想让两个人贴的更近一些。陆晓没想那么多,边走边心疼自己刚买的鞋进了水,忍不住蹦出好几个“卧槽”,顾知原本一起感慨着雨太大的话却突然卡在了嗓子眼,好半天没再作声。陆晓的手暖暖的,温度透过顾知淋的半透的衬衣抵达了顾知腰间的肌肤。顾知只觉得自己没忍住抖了好几下,大概是下雨的天太冷了吧。
十一假期在陆晓的热切期盼中终于到来了。“要什么脸”兄弟组按照之前的安排在海城的南站集合,一起出发前往千岛湖。而顾知和温漫漫则一起踏上了回老家上安的高铁。
顾知本没有叫温漫漫同行的打算,可惜温漫漫就像粘在手指的大鼻涕,无法脱手。在放假前好久就不停念叨着让顾知不要忘记帮自己一起买票。顾知一边懊恼着自己不懂得如何拒绝,另一边又无可奈何地帮温漫漫一起订了票。
温漫漫一路兴奋地和顾知讲着自己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喜形于色手舞足蹈的样子活像打了几针兴奋剂。顾知在一边沉默地听着,偶尔无奈地轻声附和几句。三个小时的路程,温漫漫因为和顾知同行,兴奋地像坐上了火箭,旅程明明感觉才刚开始,火车就败兴地抵达了上安的火车站。
顾知拖着行李箱踏进几个月未回的小区,感觉就像离开了几个世纪。灰砖土瓦杂草乱生的破旧小区看起来没有任何生机,半死不活的样子像极了顾知现在的心情。想到即将要面对父母无休无止的争吵,顾知在踏进单元门的一刻心里突然有点犯怵。
正踟蹰的功夫,单元门打开,隔壁的刘大妈就蹦了出来,看到眼前的顾知,立马堆起了顾知熟悉的微笑:“哎哟,这不是小知吗,从大海城回来啦?”
顾知打小就对这位笑里带着七分假的邻居有种说不上来的厌恶,小的时候每当父母吵架,刘大妈一定会在遇到顾知的时候假惺惺地递上“真诚”的慰问:“哎哟,小知呀,你爸妈又吵架了呀,瞅把这孩子吓得,真可怜。”脸上关切的表情上一秒还如此真诚,下一秒转角遇到隔壁楼的八卦分子,刘大妈的脸瞬间就能绽开十二分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喜悦,把顾知家的那点鸡毛蒜皮跟别人添油加醋描绘得活灵活现。
“嗯,刘姨好。”顾知说完,赶紧提溜着箱子往楼上走去,想着刚刚刘大妈熟悉的笑,心里不禁开始七上八下。
轻轻敲了几下门,半天没有人过来开门,顾知把耳朵贴在门上,屋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他脱下背包,开始在包里四处翻找钥匙。正找着,门吱悠一声打开了。一脸憔悴的妈妈站在门口,一双木讷如同死鱼的眼在看到顾知的一刻稍微闪了一丝光。
“小知回来了。你看我过的,都忘记今天你要回家了。”
妈妈一边絮叨着,一边闪开身让顾知进屋。
“我爸呢?”顾知一边换鞋一边问道。
“好几天没回来了。大概死在那个狐狸精家里了。他不回来正好,我乐得清静……”
顾知听着老妈熟悉的唠叨,烦躁感就开始在心里头弥漫。顾知看了看表,已经中午十二点多,可是厨房里冷冷清清,空荡荡的见不到任何饭菜的影子。
“你吃饭了吗,妈?”顾知问道。
“没胃口,这两天头有点晕,净躺着了,不觉得饿。”
顾知叹了口气,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父母吵架自己挨饿的日子。不过也要感谢那些挨饿的时光,让他被迫学会了做饭,慢慢一路学着做下来,不仅满足了自己填饱肚子的愿望,最后竟也能把饭菜做的个色香味俱全。可是这个点,买菜做饭已经来不及了,顾知都听到自己肚子咕噜咕噜抗议的声音了。没办法,顾知拿出手机打开了外卖。
“我给你去做点吃的吧。”顾妈说完,从沙发上不情愿似的站起身想要进厨房,被顾知拉回了沙发上。
“别做了妈,我叫了外卖。”顾知说着,伸手把顾妈又扶坐在了沙发上,这一扶,瞬时就把顾妈所有的委屈和不快都通通扶上了心头,好像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可以盛放自己情绪的垃圾桶,顾妈的眼泪就突然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收都收不住。
顾知怔了一秒钟,犹犹豫豫下,伸出手轻轻拍打了下妈妈的后背。从顾知小时候起,就感觉妈妈不爱跟他过分亲昵,看着别的孩子在妈妈怀里撒娇卖萌,他也会忍不住凑到妈妈跟前,希望能得到同样的待遇,可是妈妈的表现从来都是冷冷淡淡的,好像稍微热烈点的表达都能散没了她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气。以至于到现在,看着妈妈哭成这个样子,顾知都没办法横下心把妈妈揽进怀里让她好好释放一下。
此时的顾知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妈妈别再这样伤心欲绝。只是静静地看妈妈哭了半天,才拿起纸巾替妈妈擦拭了下满脸的眼泪。
“妈,还有我呢。”
顾妈听到顾知这句暖心的话,瞬时又泣不成声。
“小知啊,妈妈就知道只有你对妈妈最好了。你那个没良心的妹妹跟你爸一模一样。从来都不知道主动来看望我一下。可真是祖上遗传的没良心啊!”
还是顾婷,一直是顾婷。这个心结大概在顾妈的有生之年再也无法解开。门外有当当当敲门的声音,大概是外卖到了。顾知起身去开门,门打开的一瞬间,门里门外两个人都像凝固了一般,四目对视。过了好半天,顾知才缓缓吐出一句:“爸,你回来了。”
“嗯。”
老爸挤进屋子,换上拖鞋。把手里提的几个菜递给顾知。
“我就想到你今天会回来。”顾爸嘟囔着。
顾知已经很久没有和老爸联系,两个男人之间的电话总是让人无比尴尬,顾知想不出该跟老爸主动交流一些什么,老爸也总是端拿着他的架子等待顾知主动问候,好彰显他父亲的地位。顾知索性就干脆很少再给爸爸打电话,偶尔发个微信维系着这可怜的父子情。
还没等顾爸把鞋换好,顾妈就一阵风一样卷到了门口。冲着顾爸又是锤又是打。
“好你个没良心的啊,你不是死外头去了吗?你还回来干什么啊?滚回那个狐狸精的家啊!!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顾妈一边喊着,一边哭着,一边打着。顾知冲上去用力撕开胶着在一起的两个人。虽然现在已经是成年人,可是顾知还是会担心老爸会伸手打老妈。虽然他已经能完完全全保护好老爸拳头下的老妈,说不定还能一用力将五十多岁的老爸掀翻在地,可是童年时留在他心头的阴影还是挥散不去。
“别打了别打了!”
顾知把近乎疯狂的老妈拉扯到一边,用力按到沙发上。然后对站在一边咬牙切齿的老爸说道:“我们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桌上摆着老爸从饭店打包回来的一只脆皮鸡,焖猪蹄,麻婆豆腐还有两个青菜,顾知外卖叫的两个粉皮鸡盖饭也摆在桌上,本来就不大的餐桌被挤得满满当当。三个人安静地坐在桌前,没有一个人动筷,也没有一个人吱声。顾知叹了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
“爸,我妈说你在外面有人了,是真的吗?”
顾知扭头看向老爸,老爸的脸上浮现出几秒钟的尴尬,转而就回归了平静。
“我跟你妈过不下去了……”
“爸,正面回答我。”
顾知打断了老爸的话。那边的老妈又开始掩面嘤嘤哭泣,好像她的儿子现在已经化身为一个正义的法官,正在为她洗雪冤屈。
“是,有了。”
顾爸好像也毅然决定放飞自我,不想再遮遮掩掩,回答的相当干脆。顾妈的哭泣声顿时又加大了几个码,指着顾爸的鼻子,委屈地骂道:“顾建国,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说,那个狐狸精是哪儿的??!!”
顾知实在不知道,每天邋里邋遢的老爸哪里来的魅力能在外面找到小三。从前仗着年轻,还是一个响当当的公务员,好歹还能拿得出手,但跟帅哥的级别也是坚决挂不上钩。这些年工作没了,跟老妈暗无天日的生活让老爸本就不在线的颜值直线下滑,啤酒肚凸出来了,头发胡子终年凌乱不堪,乍一看上去,就像西门菜市场卖猪肉的大爷。其实,话也说对了一半,顾知的爸在和西门菜市场隔着两公里的明星小区门口的菜市场卖猪肉,他的的确确就是个卖猪肉的。
“一个寡妇,带着个孩子,明星小区的,我偶尔帮她扛点重物,干点脏活,就看上我了。最起码每天能吃上口热乎饭,不会天天干架,我也就知足了!”
顾爸说完,提起筷子夹起一片鱼狠狠塞紧嘴里。
“爸,我不在乎你找的是谁,也不在乎你因为什么跟她在一起。你和我妈的婚还没有离,这事你错在先。你和我妈抽空把婚离了吧。两个人各自利利索索奔赴新生活,不要再互相折磨了。”
顾妈一听顾知说完,情绪瞬间又失了控,掩面哭地顾知不知所措。
“顾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你!我不离婚,离了婚我可怎么办啊!”
顾妈好像在最后一刻才道出了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当年她嫁给顾建国的时候,就是在街市口卖衣服的一个姑娘,因为长的好看被顾建国相中。自从出了顾婷的事,她每天哭哭啼啼,和顾建国吵吵闹闹,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再出去谋点营生。都是顾建国一个人赚钱在维持着这个家。
“妈,没有我爸,没有顾婷,还有我。我工作了,我会养你。”
顾妈好像没有听到顾知的话,干脆开始嚎啕大哭,捂着脸冲进了卧室里。
“那爸,就这么说好了,你和妈十月八号去民政局,把事办了吧。”
顾知冲着一脸苦大仇深的老爸说道。
“行。我本来就是想趁着你回来跟你妈把这事说开。”
顾爸说完,起身决绝地摔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