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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   “这些天和蓂一直在想,在第一场邂逅的里,她是如何被沐涵吸引的呢?像她那样情感淡漠的女子,是如何在几分钟之内对一个陌生人卸下戒备,然后不由自主地靠近?她想不明白。——也许是因为寂寞吧。彼此身上散发出来的寂寞的味道是一根线,牵引着他找到了她,也带着她认识了他。”
      这一天没有预约的手术,他找了个借口,在两点的时候就离开了医院,打了个的来到了咖啡厅,在上次的角落里坐下,点了一杯姜汁,去了她的专栏,把她更新的章节细细读了一遍。
      沐涵,和蓂。
      他与她从未询问过彼此的姓名,也从未打听彼此的喜好,但直觉告诉他,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他,和她——也许是她臆想中的自己。
      心里面像是有什么突地燃烧起来了,而他努力地让它们一点点地平息了下去。他知道他在渴望着,渴望再一次见到他,否则他不会这样安排自己的时间,只为了能够在这里等待她出现。
      然而他又有些害怕,为这忽然涌上来的情绪。他已经不再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也不再怀着知慕少艾的心情,所以他的头脑无法纯粹地去思考一些突如其来产生的,莫名的触动。
      他这是心动么?他不知道。
      于是只得自嘲一番。
      活了近三十年,他的年岁在增长,而他却觉得他的感知能力在一年一年地衰弱下去。
      他想起了二十四岁那年,他离开了象牙塔,走入了社会。而那就像是生命中的一个重大的转折,他直到许多年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在最初的一两年中改变了许多。变得更加深沉,更加沉默,更加懂得掩饰和隐藏自己的情绪。
      然而同时他也发现,他对这个世界上真善美的东西,渐渐缺失了感知。
      后来也有过几次恋爱,但总缺少了什么,让他无法全情投入。
      或许他早就已经失去爱的能力。
      直到这几天。
      第一次如此沉迷于一些文字,纯粹质朴的文字,简简单单的文字,然后终于发现自己的心头早已空洞了一大块,找不到温暖的东西来填补。
      然后他就察觉,他有了一种无可言说的渴望。
      这种欲望驱使他放下了手边的一切工作,投入了全新的思考,然后驱使他来到这里,寻找那个女子,也寻找一份答案。
      似乎这一次,一切都很不相同。

      她在三点的时候准时出现在了咖啡厅的门口,敞开的卡其色风衣,露出高领的黑色底衫,小臂上挂着的手袋反射出散碎的星光。她在门边伫立了一会,环视了一圈,最后看到了角落中像她挥手的他,蜻蜓点水般笑了一笑,便走向了吧台。
      不多会,她就走到了他的身旁,像熟识许久的旧友一样,寒暄了两句,便坐在了他的对面。
      这一天的时间过得很缓慢,清晰到可以捋出每一丝纹路。
      起初只是面对面坐着,彼此还很拘谨。但不过一刻钟后,他就与她聊起了写作进度的话题,但又决口不提写作的内容。再后来,她就主动与他聊起了整个故事的框架和发展,还认真询问了男人对感情种种的考虑和态度。
      谈到他的感情问题的时候,他有些打趣地问:“男人们的想法,你的男朋友都没告诉你么?”
      她却愣了愣,半晌后才轻言:“他从来没跟我谈过。”
      “不会吧?”他表现出很吃惊的样子,“你不是……情感小说专家么?”
      她苦涩一笑,像是有些无可奈何:“你还真够了解我。我的确写情感专栏,不过,这些也许都只是纸上谈兵吧……观摩别人的故事多了,怎么也还是会说几句的。”
      “那他……他知道你在写小说,都没有过问?”他的好奇心却再一次被挑起,追问她,然而话一开口,又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看到对面女子的眸子渐渐暗淡下去,他的心就乱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向自诩控制能力超强,面对生离死别也不会皱眉或者挂虑的他,竟然在这个只见过两面的女子面前,表现得如此浮躁。
      他正想着措辞来打破这样的尴尬,女子却已经开口:“他很忙。很忙很忙。一周都见不到几次面好好说上几句话。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只会看着外面的大厦,跟我说这块地这幢房子值多少钱,或者这个餐厅是否值得投资……他生活中所有的东西都离不开他的工作,我,也许也只是其中之一吧。他也问过我最近在写的什么,但我跟他讲了,他也什么都搞不清楚,甚至连我写的是古代还是现代背景,他也不会记得。”
      他惊愕地看着她。此刻对面的女子半垂着头,一手枕着腮,旁若无人地拨弄着咖啡的勺子,阳光从她发丝的缝隙渗透出来,照到她面前桌面上,璀璨明亮,却空寂得充斥满幽怨。
      他还想要问她,却没想到她自个就说了出来:“我也不知道我是否爱他,也不知道他是否爱我……但我想我没有办法改变现在的生活。”她抬起头来,笑了笑:“所幸就不用改变,这样也挺好。”
      “但你不快乐。”他笃定地对她说。
      “我知道。但不快乐是我的常态。”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但这也正是写作最好的状态啊,没有哀怨怎么有动力写出那些美好的故事。”
      “何必。”他叹气,但又拗不过她的固执,只得转移开了话题,“你这个故事,想好怎么发展了么?”
      “还没。但我有一些想法了。”谈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她脸上的阴郁便一扫而空,眼神里又有了光亮,“我现在正铺陈基调,看怎么能够连接到结局上去。”
      “结局?你定好结局了?”
      “哦……算是吧。”她犹豫了一会,最后点头。
      于是她继续聚精会神地打字,留他一个人在桌子对面注视着她。注视着她额前细碎的刘海,注意她袖口露出的白皙的皮肤,就只是这样凝视,直到她注意到了他一直没有挪移开的目光,抬起眼来对他笑了笑,他才有些尴尬地扶了扶眼镜,找了借口端起杯子去吧台续杯,然后继续回来坐在她对面。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就百无聊赖地在电脑上转悠。来咖啡店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见到她,所以他也没有为自己安排什么任务来打发时间。
      他去了她的专栏,把她以前发表的种种小说散文都找来阅读。她从事写作已经有七八年了,发在专栏上的文字,林林总总也有好几百万吧,但他在大学里也是看过很多书的人,此时看来也不算吃力,一个下午,已经看完几部中长篇。
      每当看到篇末的时候,他都会跟在结尾留下他的留言,有时候是一段正经的书评,有时候只是几句观后碎碎念。就这样一篇一篇地看,然后一字一句地留下他来过的痕迹。
      她没有问过他问什么会知道她有男朋友,为什么会突兀地问那个问题。
      而他却已经知道很多。
      她的专栏拥有很高的人气,但她最初最稚嫩的文字,却并没有多少人去看过。不过他在这最开始的几篇文章后,都能够看到一个人留下的字句,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加油,好好写,码字加油。
      后来的每一篇,他也还坚持着留下简短的留言,只是,都淹没在了留言的潮水之中。
      他反翻到了最近的更新,看到了短短两个字的留言:加油,可芹。时间是昨日的凌晨三点。
      他默然,抬起头看她。
      而她还依然在敲打着键盘,神情专注。

      他们就这样相处了十几天。几乎每天下午他都会去咖啡厅。两人面对面坐着,却很少言语。
      她从来都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会这么频繁地光顾这家咖啡厅,她甚至没有问过他从事什么样的工作,然后又是从何而知她的种种信息。他和她就只是这样缄默地相处,偶尔会交流,却都只是零零散散。
      她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她的联系方式。任何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她只是每天会准时出现在咖啡厅,出现在相同的角落。而他只需凭借这一条线索,就可以轻易地寻见她。
      “和蓂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雨里,沿着泥泞的路,逃离。她没有想过,真的没有想过,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是如此的遥远,遥远到需要跨越生死的沟壑。站在面前的沐涵像是一个陌生人,拥有着一颗她完全陌生的头颅。他的头骨像是稻草一样轻轻垂了下来,对她说,蓂儿,对不起,我早已经不是生人,我是黄泉路上王者。那一刻,她的世界轰然倒塌。”
      女子依旧坐在他的对面,双手交叉,托着腮,像是在想着什么。而他喝了一口咖啡,不经意地问她:“你的设定里,她必须要成为死人,才能和沐涵在一起,是么?”
      但她却出了神,并没有听到这句问话,半晌才醒悟一般,转过头看他:“你问什么?”
      “我想知道,和蓂是必须死去,才能和他在一起,对吗?”他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是其中一个答案。”她点头,“但,沐涵也可以为了她去经历重重考验重返阳界呀!”她的手枕在桌上,绕着手指,低声说:“我刚才就在想,是让和蓂主动牺牲,还是沐涵为她去历险?”
      “无论如何,最终结局都是他们在一起么?”撇开她的问题不回答,他只是不紧不慢地抛出另外一个问题。
      她慧黠一笑:“不告诉你。”
      他端起咖啡杯,心里面像是想到了什么答案,不由自主便笑了起来,但还是追着索要答案:“说吧。也许我能为你参考呢。”
      她轻轻摇了摇头,垂下眼去想了一会,又抬起眼来注视他,问:“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安排他们的选择?到底,应该是和蓂还是沐涵走出这一步?”
      他沉默了,不知道如何回答。手指按在咖啡杯上,缓缓转动,在微黄的灯光里,咖啡泛出一种暧昧的颜色。而她一直盯着他,手心紧紧地贴在桌面上,望着他的眼神里流露出迫切,似乎坚持着想要等到他的什么答案。
      终于,他放下了咖啡杯,深深吸了一口气,迎上她的目光,缓缓开口:“我不是故事里的人,我也不知道我应该怎么选择。但我有一段故事,倒可以说来给你听听。”
      他看着她,看到她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收起了手,而他也继续讲了下去。
      “他在大学的时候,遇到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是一个很贤淑安静的乖乖女,周围也不乏有各色男生追求,但她却始终都没有与任何一个男孩子有过约会,或者深一步的接触。
      “后来他和她认识了。他心里面也很喜欢这个女孩子,但看着她对别的男生的拒绝和疏远,于是就开始害怕,怕他说出来之后,就会失去与这个女孩相处的机会。于是他一直在守在她身边等。他会因为她对他说的一句话而偷偷乐上好几天,但他却从来都没有为她付出过太多——他甚至没有像其他男生那样为她买东西为她打水搬书。他怕他表露出对她一点的好感,就会让她疏远他。
      “于是就这样过了很久,他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好,靠自己也越来越近,于是他告诉自己说机会终于来了。但是那个时候他也在忙着进医院实习的事情,无暇对女孩展开攻势,也觉得时机不够成熟,所以就继续这样拖着,与女孩之间的关系也就保持着最开始那份若即若离吧。
      “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等到他工作安排妥当,重新回去寻找这份感情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女孩子的身旁已经有另外一个人了。他很震惊,又很不甘心,于是便去找了她,想问个明白。
      “在校园的梧桐树下,她告诉他,她也许是对他动过心,但是,那也只是曾经了。她在等他主动,殊不知他不知道该如何主动。所以他们就错过了。
      “后来男孩离开了校园,也就慢慢忘记这件事情,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没有能够寻觅到一个机会,去寻觅属于自己的感情。于是他开始封闭自己的心。但他也渴望被开启,渴望有一个人可以打开他的心扉。他再也不想错过了。”
      说完最后一句,他的身子向后一趟,就靠在了沙发上。然后他开始喝咖啡,一口接着一口,同时静静地看着对面那个女子,一直沉默的女子。她的睫毛抖了抖,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话,孤单萧索得有如飘零的柳絮。
      “人们都渴望能够得到一份完美的感情,但也许他们在等待的,是一份毫无风险的感情摆在自己的面前,唾手可得。那个时候他们也许才会开始付出。”
      停了停,她又说了一句毫无逻辑的话。
      “我们在成长中学会了算计和保护自己。”

      那天的谈话就这样戛然而止。后来他们各自沉默着离开。
      但第二天,他又一次去咖啡厅,从下午一直等到深夜打烊,都没有看见她的身影出现。他一直坐在自己的电脑面前刷新网页,也没有见到她更新自己的专栏或者博客。
      她就像麻醉后产生的幻觉,在清醒之后就随着若有若无的虚幻的快乐一同消失了。
      他在咖啡屋里等了她很多天,从最开始准备了许多说辞,到后来一腔热情渐渐熄灭下去。他去咖啡厅的频率越来越低,直到有一天他也慢慢忘记了这件事情。
      她就这样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而他,虽然也有过一点点的遗憾,但很快便淡忘了。她成为他曾经相遇然后又失去的众多女子中的一个。
      又这样过了一两个月,他渐渐记不清曾经遇见的这个女子是怎样的模样,他那么轻易地就将她的痕迹从自己的生活中抹去。
      在某个黄昏,他从医院下班,快步走过喧闹的长街,走向地铁站,路过一家不起眼的门面,却又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很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
      于是他抬步走上了台阶,循着冗长而狭窄的巷道,一步步地深入。周遭的空气湿冷而阴森,像是雨季郁结乌云的天空。路尽头的转角处,门缝里拖出长长的幽灵般的灯影,冷寂荒凉如同地狱的召唤。
      终于走到了屋子的中央。屋顶上、墙壁上,全都挂满了各色各异的罕见的奇特的物品,他的目光又一次很自然地被其中一个事物吸引。
      骨风铃。
      他嘴唇颤抖着叫出这个名字,声音很低很低,却像是梵唱在封闭的空间里响起,唤醒了前生后世的回忆。
      “先生,我是这里的老板,请问你是对骨风铃感兴趣么?”纪如缤如影子一样无声地落在了他的身后,嗓音低沉略带嘶哑。
      他猛地转回身去,对上她的眼眸,却只看到她漠然的眼神,她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你还有一只骨风铃?”像是被欺骗了一般,他压制着内心狂涌的愤怒,问。
      “它没有遇到命定的主人,所以回到了店里。”纪如缤无视了他狂躁的情绪,踏了一步上前,修长的指甲轻轻地划过头骨的盖面,眼神闪烁不定,“她说,她不够勇敢,承受不起这样的命运。”
      很长时间的沉默,他才咀嚼出了她这句话说的是怎样的事实。还没等他开口询问,纪如缤已经退身回到了收银台,缓缓座下,然后敲了敲面前的桌子,指了指身旁的藤椅,邀请般问:“先生,我觉得你应该会有兴趣听听骨风铃的故事吧?”
      他不明所以,然而双脚已经代替他做出了抉择。下一刻他已经坐在了她的面前。
      她为他砌上了一杯茶,袅袅的轻烟在昏暗的灯光里弥散开,带了些许属于冥界的凄然。而他木然地盯着她,她不慌不忙地放下茶壶,端起自己身边的茶杯,浅浅啜了一口,开始娓娓道来:
      “故事有一个很老套的开头。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在深夜的山里迷了路。他茫然地走着,走着,然后就听到了笙箫的声音,夹杂在喑哑的风里,吹到他的耳畔。他别无选择,只能朝着这唯一的希望追了过去。
      “当然,还是像很多传奇小说讲的那般,他看到了一间亮着光的小茅屋,屋子里坐着一个娴静淑雅的女子,正在灯下缝补着什么。他站在门口,礼貌地向这位姑娘问路。姑娘抬起头看了看他,站起身来,用手比划了几下,却没有说话。这个时候书生明白了,他遇到了一个哑巴姑娘。
      “书生见打听不出什么来,就准备告辞离开。但姑娘却猛地站了起来,朝着他拼命地挥着胳膊,他从这样零乱的肢体语言中隐约明白了她想要告诉他的信息,那就是这座山里很危险,希望他不要赶夜路。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虽不是谦谦君子,却也知道孤男寡女不能共处一室的道理。就在这个时候,门口突然又出现了一个男子,见到屋子里有陌生人,立刻正色询问他的来历。
      “书生报上了他名号和目的,男子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并告诉他是这间屋子主人,哑巴女子是他的妻子。他见书生迷了路,天色又很晚了,便建议他在自家里住一晚,等天亮了再离开。
      “书生拗不过男主人的邀请,便答应了下来。他本来准备天一亮就离开,所以黎明的时候就自个收拾了包袱走出了房门,并没有与男女主人告别。但当他正走在路上的时候,那个姑娘却已经追了上来,竟还开口叫出声来。
      “原来她并不是哑巴。书生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便停下脚步等她赶了过来。女子走到他的身边,急急忙忙地告诉他,那个男人是山里的精怪,他已经在书生身上下了药,他走不出大山就会昏迷。她还说,她是被他从山下的村庄掳来的女子,他逼她让她装成是他的哑巴妻子,好与他一同来欺骗过路的旅人,否则就要灭了她所在的整个山庄。
      “书生一听她的故事,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女子这个时候就提出来,说附近有一个隐蔽的山洞,让他在那里暂住,然后她回去为他寻找解药。书生一想,也没有别的办法,便听从了她的安排。
      “但女子此行却并不顺利,妖怪的戒备心很强,她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弄到解药,于是书生就一直耽搁着。不过,这一来二去,两人之间就心生情愫,于是书生便与女子商量着,在拿到解药之后两人一起离开这座大山。
      “后来的有一天,女子终于为书生拿来了解药,让他服了下去。然后书生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了山下的一个农庄里,而身旁是一个陌生的农夫。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女子不在身边,便问了救他的人,有没有见到那个女子。农夫说没有,他只见他一个人昏倒在了路中央。书生急了,便向农夫询问入山的路,他要回去找她。
      “救他的农夫一听他要入山,顿时神色就变了。他着急地说他要去山上找他的爱人。他表达地很急切,而农夫的神色一点点地变青,最后像见了鬼一样扔下他就冲出屋子去。
      “书生只好自己一个人到山上去。他凭着自己的记忆找到了那间屋子,推开门进去,却发现屋里一片零乱,竟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模样。他这个时候突然就有些害怕了,他猜想也许他爱的姑娘被妖怪害了。于是他发疯似的冲出了屋子,却不想一头撞见了那个男人。
      “这个时候,书生心里面是很坦然的。他想,遇见就遇见吧,不如拼一把,即使死了,也可以在黄泉路上与她相伴。于是他扑上去与他搏斗。但胜负显而易见,他甚至无法靠近他身边三尺。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等死,却没有想到对面的男人却并没有行动,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睁开眼,恰好看到男人掏出了一只头骨。男人说,这是她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书生当时就呆了,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而男人缓缓地说,他与她本来同是这个山间的精怪,为了得到真身而修行。他们协助彼此困住过路的旅人,然后吸收他们的精气,增加自身的道行。这一次,最开始的安排也一如计划,然而他和她都没有料到,她却爱上了这个书生。他也更没有想到,她为了这个书生,竟然散尽了这几千年的修行,让他修炼成了真身,让他就再也不用吸收人的精气——而她却魂飞魄散,只剩下了这唯一凝成的头颅骨。
      “男人说,他一直守在这个小屋,就想要看到他是否会回来找她。而书生果然来了,他虽然伤心,但仍觉得欣慰,女子没有看错人,面前这个书生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甚至生命——她的牺牲并没有白费。他把头颅骨交给书生,并留下一句话:希望它能够带给你另外一份能够让你为之粉身碎骨而心甘情愿的爱情。
      “书生接过头颅骨,离开深山,回到家中,把它做成了一只风铃。后来书生没有娶妻,只收养了一个孩子。后来他年老病重,在弥留之际,将骨风铃交给了他的养子,说,这只风铃带着最美丽的祝福,它会让人遇见一份至死不渝的爱情。”
      故事跟着她缓慢的语速终于落下了帷幕。时间像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魏杭一直低垂着头,仔细听完,静静地抬起头来,对着纪如缤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谢谢老板的故事。”
      然后他迅速地从座椅上抽起身,很有风度地把藤椅归为原处,便转过身大踏步地朝出口走去。
      “先生不买骨风铃?”纪如缤的声音有如湿漉漉的水汽,像海藻一样把他的神经缠绕起来。
      那么具有诱惑力的祝福。
      他停下了脚步。
      但他没有回头,很快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想我也承受不起。”
      他快步向前走,只是一个眨眼就消失在了巷道的入口。
      纪如缤往后一靠,倚在了藤椅上,轻轻阖上双眼,睫毛颤动如轻盈扑飞的蝴蝶。
      骨风铃的声音如细碎的光子一样在安静逼仄的空间里泼洒。她终于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坐在电脑桌面前,手握着鼠标,有些心怯地打开了他许久不曾去过的页面。
      她的专栏还是原来的模样。他一直往下拖,到最近更新的一排。
      然而他却看到了,《骨风铃》这篇文章的进度一栏上,写着“暂停”两个字。
      他的心一抖,过了很久,才颤抖着手点开了链接。
      “对不起,所有的朋友们。我很任性地在这个时候中断了更新。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很容易地为它定下结局,却发现我始终无法做到。故事里的人都有着自己的灵魂,而我想,他们自己会为自己做抉择,但我却写不出来。很抱歉。对所有一点点看着这个故事过来的朋友。也对一个一直帮助我疏理脉络的人。曾经承诺了会让他看到结局。希望他不会责怪我的任性。”
      过了这么久,他终于在她专栏的公告上看到了,这所谓的结局。
      本该断了,淡了,本该不会记起,如果他没有再次踏入那间古玩店。
      但是他的心思又这样被挑拨起来了,有一种不甘没来由地浸透心尖。
      他从收藏夹里找到了她的blog地址,把最近更新的几篇文章翻了出来,逐字逐句地阅读,想从中窥探出一点点的证据来印证他心中时不时闪现过的错觉一般的悸动。
      “我最终决定中止骨风铃的故事。我已经心力交瘁,我无心继续。像和蓂这般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子,像沐涵这样隐忍孤僻的男子,他们永远也没有办法靠近彼此的内心吧。他们就像交汇的流星,看上去似乎很近,却相隔很远很远。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深知爱情中的法则,都不会愿意主动踏出这一步。他们太害怕付出一切终究会伤害到自己。”
      “我在想,如果和蓂没有买下骨风铃,就不会遇见其上附着的鬼灵,而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所以我还是把骨风铃退回去了。似乎只是像骆驼一样逃避,但我想我终究不是勇敢的女子。我缺乏安全感,敏感而脆弱。我的世界只是一个孤岛,坐落在茫茫的大海中,想要靠近的人,需要划一叶舟,经过风雨的考验才能够到达。而谁又会这样心甘情愿去做呢?我们已经丧失了最初的狂热和激情。”
      “当他重新回到我的生活中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带回来的不止是一枚戒指,更有婚姻的承诺。这一刻我终于明白,我始终是一个胆怯的人。我向往温暖,但更向往安定。这样一份没有风险的感情,也许才是我最终的归宿吧。而曾经遇见的,曾经心动的,曾经犹豫的……不是命运的错过,归根结底的原因只在我们自己,我们太过懦弱。”
      他的心情跟随着这些字句,如落入漩涡的花瓣,荡悠悠了几下,就无声地沉入水底。
      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像是和前几次失恋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这一场邂逅,如同烟花一样,绽放出了绚烂的焰火,却只是在放手之后。
      其实是可以放下的,毕竟牵扯不多,毕竟相处甚短。可好像还是有什么挂在心上。他一度离这种爱恋那般近。可他们最终还是擦肩而过。
      不过有什么办法呢?他涩涩地苦笑。
      他明白他与她都是不肯轻易付出的人。不同于存在于她博客里的那个沉默的影子。他会默默地守护,会默默地观看,而他不会。
      她说得对。他渴望有一份毫无风险的爱情放在面前,然后他才愿意伸出手,去握住那份温暖。
      他怔怔地看着屏幕,但只是一会,便无奈地摇了摇头。移动鼠标关闭了博客,再从收藏夹里删除与她有关的网页,最后从电脑中消除所有浏览过的记录。
      他机械地挪动着鼠标,麻木地看着它们从自己的眼前消失,那么熟练,一气呵成,就像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那般。
      原来如此轻易地,就可以消除她存在过的,所有的痕迹。原来,和以往的每一次,都没有区别。
      最后他还是停下了。打开网页,输入一个网址,径直地点进留言区,艰难地摩挲着键盘,写下一句话。
      是他留给她最后的话。他知道她会懂得。其实他们的灵魂是如此的相似。但是他们无法靠近。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留言,嘴角挑起一个微笑,唇翕动,像是自言自语般念起。

      原来,缘起缘灭,都只是一场幻觉。

      秦苑夕
      2009.2.23~2009.3.5
      完稿于泊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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