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夏枯草》闻夕香

4、第 4 章

　　（四）、
　　随着十二月份的到来，懒散的校园逐渐忙碌起来。大多数人开始为期末考试忙着泡图书馆自习室。
　　萧笑也不例外。
　　从书本里抬起头来，望着窗外肃蓝的天空，萧笑会有瞬间的失神，目光落到光秃的银杏树枝桠上，叹息一声，重新埋首书中。
　　这样的季节，倘若不这么繁忙，在寒冷中瑟缩着跺着脚的我们，大概总会忍不住回想那些温暖的东西。就这样静静的想着也许不经意间就会，泪流满面。
　　“冷吗？”少年回首问。他的颈项颀长，露在外面的耳朵冻得通红。周围的皑皑白雪在阳光下竟反射出像是温暖的光来。
　　他的头发乌黑而柔顺，像是用碳墨在雪白的纸上细细描绘出来似的。
　　萧笑缩了缩脖子摇摇头，“不冷。”
　　少年目光定定的看着她，幽黑的眼眸看不出情绪，他两步走到萧笑身边，“真的不冷？”
　　萧笑又摇摇头，她微笑着，嘴唇有些发青。
　　少年没有说话，把她搓在一起的双手护在手中。萧笑一颤，那双手冷得像冰，却紧紧的握着她的，试图温暖她的小手。萧笑红着脸垂下头，暗暗希望自己手上的温度可以传递到他手上。
　　喜欢是淡淡的爱，爱是深深的喜欢。
　　萧笑自始至终没有弄清楚自己对夏阳，那个有着灿烂温暖名字的却冰冷的人的那份痴著是喜欢还是爱。
　　是他初次到他家时在热闹的氛围中无波幽冷的双眼中暗藏的易碎的情绪击中了她心中柔软的保护欲，还是在他半垂着头细心的的为老人整理床铺对着老人笑得温柔时头顶隐隐闪现的光环刺伤了她的双眼，把某种深刻的情绪深深的刺入她的心中，使她为他迷恋了，昏天暗地。
　　她默默的跟在他身后，他回首叫一声“笑笑”，她便心甘情愿又小心翼翼的献上十二分灿烂的微笑。
　　饭桌上，哪道菜他多吃了两口，她暗暗记在心上。
　　她体质偏寒，畏冷，每到冬天恨不得裹着棉被出门。可是，他说到外面走走，她点点头跟在后面，在雪地里冷得瑟瑟发抖，却甘之如饴。
　　这般全心全意委曲求全，被彻底的冰封雪藏。她盲目的付出，只被他的一席话否定的彻底，她那颗毫无自我保护意识的心，从此万劫不复。

　　忙碌的人们，不经意的邂逅变得格外奢侈，更何况有的人似乎还在刻意的躲着你。
　　阮逸宁怔怔的站了半晌，那个黑色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着，偶尔投入视线的侧脸似乎更加苍白了。一起过了那样的一个生日，他原来以为他们的关系可以更进一步。虽然最初并没有这样想过。事情的发展似乎偏离了原先的轨道，不能不有犹豫。而她，竟然如此疏懒，竟一次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使他对自己十几年来深信不疑的魅力产生瞬间的动摇。
　　他握了握双手，拨开人群走上前去。
　　萧笑端着面寻了一张空桌，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正要把面放下，已经有一个人抢先在对面坐下了。
　　“Hi，好巧！”是少年般清朗明快的嗓音。
　　她讶然抬起头，对面那人闪着一双桃花眼，兀自笑得开心。
　　他穿着烟灰色的呢子风衣，取下围巾露出白色的衣领，愈发衬得那张脸明净爽利。
　　她笑了一下，在他对面坐下。
　　萧笑其实不是善谈的人，这段时间又全心扑在复习迎考上，自然没有办法找出什么有趣的话题来，便只顾埋头苦吃。
　　阮逸宁扒拉了几筷子，，看着她轻笑道：“你胃口很好。”
　　“嗯。”她望了他一眼，拿出纸巾拭了拭鼻尖沁出的微小汗珠，“这对女孩子来说，可算不上称赞。”
　　他只笑了笑。
　　于是她又重新投入到吃面这一火热的事业中。
　　她的吃相算不上斯文，毕竟是吃面。夹起面条，吹上几口气，腾腾热气带着皮肚面特有的香气。阮逸宁觉得似乎还有一种淡而宁馨的味道混在里面，让他有一瞬间的微醺。
　　他看着眼前这个专心致志吃着面的女生。她微微侧着头，一只手按住长发，小口小口吹着气，眼睛微微的眯起，长长的睫毛垂落着，挺俏的鼻尖有些细密的湿润。
　　详实的感觉，让他觉得温暖。
　　这样的她，让他想守护。
　　萧笑蓦地抬起眼睛，对上他的双眼，少见的清澈的目光里有一丝疑惑，一闪而过。
　　阮逸宁一怔，倒是先红了脸，却没有移开目光。
　　“你看着我做什么？”
　　“你这么看着我，我会以为你暗恋我哦。”
　　类似这样的话，萧笑没有办法说出口。她守得太紧，就像她深深锁起的双眉，连半分的暧昧都不允许。
　　但依旧是微眯的桃花眼，笑得分外好看，却让她有一种骨鲠在喉的感觉。
　　他放下筷子，快餐盘里的食物并未怎么动过。
　　“我小的时候很挑食。”他说，“不爱吃饭。”
　　被认为是小孩子的任性，让大人头疼又无可奈何。从小到大，在别人眼里他也是胡搅蛮缠惯了的人。
　　想要更多的关注，更多的宠爱。可是那两个人仍就无休止的争吵着，他仿佛是蜷在灰暗中的破落小熊，漆黑的双眸大而无光。
　　有人告诉他，不吃饭会死的。
　　会死的！！
　　小孩子不清楚“死”意味着什么，可仍旧觉得畏惧，觉得可怕。
　　抱着小熊跑到厨房，大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厨房里空无一人，安静的可以听到“咕噜，咕噜”汤煮沸的声音。顺着香气寻过去，炉子上正炖着一锅汤。大团大团的热气从锅盖的边缘溢出来，扑到他探究的脸上。
　　他围着炉子转了几圈，实在无法下手。
　　怏怏的回到卧室，踢了踢床脚，扑到床上。
　　只是有些饿，不会死的
　　只有一点点饿而已。
　　然而，晚饭的时候，他竟然如愿以偿喝到了那汤。
　　“然后，有一个人，她煲的汤真好喝啊。我每天都会喝她亲手煲的汤，乖乖吃完她准备的饭。”他顿了一下，垂下头，刘海浓密有厚重的垂下仿佛那些散落的往事，“可是有一天，她忽然不见了。”
　　萧笑一愣，不知道他突然说这些做什么。一双筷子在汤里搅动着，不去看他。今天的他似乎有一些不一样。她对他原本就不了解。然而在她的认知中，他是摔倒会叫疼，想庆生会撒娇的小男生，他的声音始终是明朗而清爽的，像他那微眯着桃花眼淡淡薄唇轻轻上提的魅惑的笑。
　　她心情复杂的动了动，她不想听下去，可是又不能说：“阮同学，我对你的故事不感兴趣。”
　　他沉默了半晌，仿佛陷入了沉思。
　　那个人不见了，离开的那样彻底。他的伤心在大人们的眼里微不足道。一阵子的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之后，她和有关她的一切被迫成了家里的禁忌，不能提起。
　　那是老爷子陷入骨肉中的刺，不能提起不能触碰。
　　他们大概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幼年记忆里那个总是温和笑着的女子。
　　可是自己有没有悲伤沉痛的立场呢？那场令大家措手不及却又似乎冥冥中自有安排的变故中，失去最多的人，毕竟不是他。
　　“即使只是个孩子，如果那时我拼命的挽留，也许那人不会就那么走了也说不定。”他再开口，声音竟然有些低哑。
　　萧笑心中一颤，握紧了双手。
　　“然后下定决心，不要等到失去才想起来要珍惜，而有些东西不是静静的守候就足够了，有时候，需要你紧紧的握住它！”
　　他那样的预语气让她觉得压抑，觉得莫名的心慌，她张了张口，仿佛只为了重新获得呼吸般，发不出声音。
　　那个人，对他很重要吧。
　　萧笑抬起眼睛，只看了他一眼，心中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悠悠的下沉，沉下去，沉下去，深不见底。
　　她劝慰似的笑了一下，又垂下头。
　　忽然恨自己的嘴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修长的手指探过来突然抚上她的眉心，萧笑一惊，猛然抬头撞上了阮逸宁变得深沉的双眼，那一刹的惊诧失措被他尽收眼底。
　　他在她眉心轻轻的抚过，收回自己的手指。
　　“以后不要总皱着眉，会很累吧，笑笑！”明朗的声线因为某种深沉的情绪变得深沉，带着蛊惑人心般的磁性。
　　那指尖的触感那么轻和柔缓，仿佛一直传到她体内深处，在她心上点起一圈圈涟漪，不断的扩散着，似乎就要翻腾起来。
　　他说：“会很累吧，笑笑。”
　　她的身子猛的向后缩了一下，垂下头，长发纷覆的落下，遮住瞬间湿润的眼底。
　　是因为他蕴在清澈眼底的那一抹不易察觉的悲伤，还是因为他温柔低沉的话语让她蛊惑了，让她心痛了？为他还是为了自己？
　　她静静的坐着。一双幽黑的双眸带着如冰的冷意又带着如冰般易碎的脆弱，不期然浮现出来，直直的望着她，在她心上刻出一道血口。
　　她猛地一颤，深吸了一口气，“谢谢你的故事，还有建议。”
　　她站起来，几乎嫣然一笑，“我先走了，再见！”
　　他的心一沉，这是她受伤时戒备的神色。
　　她以为完美的掩饰了自己，去偏偏叫他看出来她有多狼狈多仓惶。
　　阮逸宁紧跟着他站起来，跟在她后面出了食堂。
　　“笑笑！”他喊，声音短促而急切。
　　她在一棵香樟树前停下，不得不回首，若无其事的问：“什么事？”
　　他微微垂着头看着她，直视着她那双乌黑的双手。她纤长的睫毛轻颤几下，移开了双眼，越过他的肩膀望向他的后方。
　　薄暮夕阳，橘红的天色，空气冰冷而肃杀。
　　他们呼出的白气交织成一团，迅速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她的鼻尖已经有些发红。
　　她向后缩了缩，“你想要。。。说什么？”
　　“我。”他顿了一下，取下长长的围巾在她的惊诧中给她围上，一直遮住她尖尖的下巴。
　　还带着他的体温。
　　“你因为他人而皱起得双眉由我来抚平吧。”
　　极低极缓的额声音从他口中流出，与围巾上特有的味道混着他的体温，仿佛把她包绕起来。她皱缩着，压抑着心中那一点小小的躁动，又觉得有种异外的温暖，暖洋洋的，麻酥酥的，让她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半晌，她扭过头：“呃。。。呵呵，你真善良。”
　　阮逸宁一顿，嘴角轻轻的翘起，“上自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