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之歌》三十二画

27、转机

　　过去了好长一段时间，林邈写给安珺的信都已经积累起了厚厚的一沓。
　　在这段日子里，林邈每天都在重复着过往的生活，按部就班地上学、放学，周末的时候陪着林平生打遍天下无敌手。

　　这天，林平生微眯着笑眼、背着双手走到林邈的房间门口，开口缓缓道：“小邈……”
　　林邈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体，毕恭毕敬地回：“爷爷，怎么了？”

　　林邈瞧见他的脸色微微泛红，眼神不似往常那般狡黠——
　　哦，林平生喝了酒。

　　他赶忙地快步走到林平生的身旁，不出所料，一股极淡的酒味钻入了鼻腔。

　　“爷爷，您今天怎么还喝了酒哇？”林邈搀扶着他，生怕他一个踉跄闪着老胳膊老腿儿，“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林平生由着他搀了没出几十秒，就倔强地把自己的小臂从林邈的手中给抽了出来，摆手道：“不用你搀，我自己可以走。”

　　看来醉得不轻。

　　林邈只当他的这句话是空气，伸出手来作势又要去搀，结果林平生整条胳膊用力地一划，彻底谢绝林邈的好意。
　　“来来来，今儿你爷爷我高兴，摔就摔了吧！”林平生自己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小桌前，从身上斜跨着的小布包里掏出了好几听啤酒，“小邈，你坐，快坐下来。”

　　林平生很少会叫他“小邈”。
　　林邈一听，浑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十分乖顺的狗，全身上下的毛都被这称呼给捋顺了。

　　“爷爷，是有什么开心事吗？”林邈盘腿坐下，帮他把易拉罐上的拉环扯开，重新推到了他面前。
　　“诶嘿嘿，当然有了。”林平生喝了一口，嘴边上沾了一圈奶白色的沫，“哎呀，我等了十六年，十六年啊……终于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林邈问。
　　林平生又憨笑一声：“小邈也喝，喝！”

　　估计是酒精上头，林平生都忘了他还是个未成年人。
　　林邈也不想扫兴，默默地从茶几底下掏出罐牛奶，又默默地抿了一小口。

　　“爷爷，是什么消息啊，让你这么高兴。”

　　“哎呦，小邈哇。我说你善于提问，却不爱思考倒还是真的。”林平生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那听啤酒，眼中带着些许的醉意，但也有喜悦的碎光，“你难道真的认为我们所有人都会在这施里曼号上一直漂着，直到我们找到新的‘地球’吗？”

　　林邈一听，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啊？”

　　“嘿嘿。”林平生笑道，“人类呀，可精着呢！联合国怎么可能就这么让我们所有人都在这艘飞船上等到地老天荒，却什么也不做呢？来来来，小邈，你猜猜……”
　　“猜什么？”
　　“猜猜看，联合国有一项什么计划？”林平生语调上扬。

　　联合国的计划？

　　林邈想起安珺之前跟他说过，在地球快要毁灭的前几年，联合国执行了一项极为机密的计划：“天梯计划”。
　　该计划意在高空中修建多个服务站，以供灾难降临之时，人类可以远离地面，像是在一级级地上台阶一样，来到太空城避难。
　　不过，地球上没有人能够预料到地球毁灭所爆发出的能量竟能如此强大，强大到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在毫秒之间化成了灰。

　　所以……天梯计划肯定是在那一年就宣告失败了。

　　林邈瞥了一眼林平生，心里暗暗地思索：“爷爷他知道联合国曾经还秘密执行过这项天梯计划吗？他会不会也以为高空中的观景台真的也就只是个观景台而已呢？”

　　如果林平生连天梯计划都不知道，那他现在知道的，又是什么计划？

　　林邈咽了口口水，老实巴交地摇头：“猜不出来。”

　　“哎，没事儿……”林平生毫不意外，“我来告诉你啊……”
　　“嗯。”林邈又喝了口牛奶。

　　“这个计划啊，就叫‘寻觅计划’。”

　　林邈坐直了身体：“寻觅计划？”
　　“是的。”林平生喝完了第一罐啤酒，又把空了的易拉罐给倒了过来晃荡两下，确认自己没有浪费一滴啤酒之后，这才拿起了第二罐林邈早已帮他开好的酒。

　　“这是什么计划？”林邈问道。
　　“寻觅寻觅，顾名思义，就是寻觅嘛……”林平生拉长语调，“寻觅新的人类家园。”
　　“……喔，”林邈沉下气，“所以……寻觅者难不成就是我们所有人？”

　　“我就料到你会这么说。”林平生今天心情极好，听到林邈的错误回答居然也没想要动手赏给他后脑勺一巴掌，“答案当然不是了！”

　　“那是谁去执行这个计划啊？”

　　林邈的这个问题就像是投了林平生的所好一般，林平生一听，脸颊两边的酡红上立即浮现了油光。
　　林平生哼道：“当然是很厉害的人才能去执行这个计划了……至于具体是谁，那别人也不告诉我这个糟老头子啊……”

　　“这项计划早在2015年就开始了，不过呀，我也是在20年前才对这项计划有所了解的。”
　　“那也是20年前了啊……”

　　“嗯。”林平生点了一下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快要把这项计划给忘记了。结果，前几天都从别人那儿打听到了新的消息。”
　　“新的消息？”

　　“‘寻觅计划’是在地球时代，大家都还不相信地球有朝一日会毁灭的时候开始进行的。计划内容就是选派一批又一批的宇航员驾驶着宇宙飞船，深入太空，在丢球毁灭之前为我们找寻到新的家园。”林平生不急不缓地说道，“结果你也料到了，一直到2054年，这些比我么早了几十年开始寻找新地球的宇航员都杳无音讯了，我们在施里曼号上的所有人侥幸逃过了一劫，我们也因此成为了宇宙中的流浪者。”

　　林邈努力地跟上林平生的思路，“新的消息是……”

　　“2050年，联合国又派出了一批宇航员执行该项计划。时间一晃过去了20年，这20年里，施里曼号一直没有这一批宇航员的消息。但是，”林平生抬起薄薄的眼皮望向林邈，“我听别人说，前几天，我们终于收到了其中一架宇宙飞船传送过来的消息。”

　　林平生的口吻是欣喜的，也可以说是欣慰的。
　　他那苍老的双眼不知在何时竟悄然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20年过去了啊……我们终于收到了他们的消息啊……”林平生已经不像是在对林邈讲话，而是一个人陷入遐想一般地自言自语，“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20年，这得已经过去了多少天啊……”

　　林邈开口说道：“是啊，这些宇航员最少的都已经在外面漂泊了20年。”
　　“有消息就好，有消息就好。”林平生喃喃道。

　　在这种情况之下，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林邈想了想，这是不是意味着施里曼号终于拥有了目的地，他们的流浪真的要终止了呢？
　　看来顾衡说的对，这里面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他们真的没有替施里曼号操心的必要。

　　想到这里，林邈的心情也变得欢快了起来。

　　“爷爷，既然我们已经收到了这批宇航员的信息，我们是不是就要加快速度，飞过去找他们啊？”林邈双手捧着牛奶，小口小口地喝着。
　　林平生笑着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我又问了问那个人，他跟我说的好像是，已经跟我们联系上这艘飞船已经要返航了，并和这施里曼号对接。”

　　“为什么不能是我们过去找他呢？”

　　林平生逐渐酒劲上头。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话开始有些含糊：“貌似是说，飞船能源不足，无法支持他率先抵达目标行星。”

　　“但幸好还可以支持他回来。”林邈觉得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怪不得林平生今天会揣了这么多罐啤酒过来，“施里曼号现在要做的，就是朝着目标行星飞去，并且等这位宇航员回家？”

　　林平生又开了一罐新的，握在手里高举了起来：“是啊！小邈，你说，今天该不该高兴？”

　　“该！”

　　林邈用牛奶与林平生的啤酒对撞。
　　“嘭！”空气中撞出开心愉悦的火花。

　　没多久，林平生就晕晕乎乎地有些不省人事了。
　　林邈草草地收拾好桌子，走到林平生旁边，轻轻地叫：“爷爷，您还好吗？”

　　“……你这龟孙！我都醉成这样儿了！还能好去哪儿！”
　　林平生从刚才的欢悦氛围中抽离了出来，绞尽他自己最后的一丝清醒，骂骂咧咧地朝林邈嚷道。

　　林邈见林平生都醉得似滩泥似的还非要凶巴巴地说话，便觉得有点好笑，但到底还是颇为无奈地把林平生给挪到了自己的床铺上，掖好了被角。

　　“啊，对了。”林邈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爷爷。”
　　林平生合上眼，没有吭声。

　　“到底是哪个人跟您说的这个好消息啊？他怎么什么都知道？”林邈问。

　　照这架势，估计他也得不到林平生的回答了。
　　——因为林平生好像都快开始打呼噜了。

　　不过没关系，告诉爷爷的人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告诉的是一个好消息。

　　“就那个谁啊……”身后的床传来响动，林平生迷迷糊糊地回。
　　“嗯？”

　　“安珺那小子说的。”

　　……啊，谁说的不重要？
　　如果告诉爷爷的人是安珺，那就太重要了。

　　一阵风穿过了房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