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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宁洛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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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洛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跌落云端,从高高在上的宁王殿下,成了燕国通缉的逃犯。
姐姐的病来的蹊跷,可他寻遍名医依旧无法,宁琼驾崩那日,皇夫楼潤已经派人将皇宫包围,他本已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只是那剑却被暗器弹落,几个侍卫打扮的人倏地出现,他抬眸望去,竟是故人。
“云灿……”宁洛惊了惊,心神未定,“你怎么会来?”
另一人将门外的宫人一掌打晕,也退了进来,正是从前云灿不离半步的浮光,“来不及说那么多了,殿下快随我们一起离开吧。”
纵然有人施救,可宁洛已存死志,“天下之大,我已无去处。”神情有些悲怆,浮光耐性差些,“你若再不走,可真就来不及了!”
浮光见实在说不动他,不得已将那人道出,“难道你就不想再见到叶倾吗?我们此次过来,便是受她所托。她已立誓此生不再踏入燕国一步,眼下侯在燕国边界之外接应咱们。”
宁洛失声道:“是她……”
云灿忙将手中的侍卫衣袍交到宁洛手中,“快换吧,你留下只会成为楼潤手中的工具,或是他的剑下亡魂,去了天山至少还有一线转机。”
这是宁洛一生中少有的几次狼狈时刻,当他终于再瞧见叶倾时,亲人离世的苦痛与久别重逢的喜悦冲垮了他,他上前一步紧紧将叶倾抱在怀里,眼泪倏地落下,叶倾就这么任由他抱着,既不推拒,也没有拥住他的身体。
宁洛过了许久才瞧见立在她身后的慕容玖,他脸色微变,松开了叶倾,慕容玖温声道:“随我们一起走吧。”
叶倾与慕容玖已成婚一年,而宁洛却是此刻才知,他为方才的举动感到难堪,慕容玖却似乎并不在意,一路上对他多加照顾,叶倾本就沉默,现下也是一样,只不过他们所需的一切物品她早已备好。
回了天山之后,宁洛便住在叶倾的居处,三人日日相见,叶倾也曾问起宁琼之事,宁洛提及便心痛不已,她毕竟也与宁琼相识一场,熟悉她的野心与抱负,哪里料得竟会有此等变故,最后只长长叹息一声。
慕容玖道:“燕国局势虽一向混乱,但臣民却对慕容氏多有维护,楼潤一个外姓之人,更是男子之身,名不正言不顺,他如今控制不了燕国,只怕会采取极端的手段。”
叶倾对这些看得极淡,“你们慢聊吧,我去将晚间的膳食取来。”
宁洛的眼神一直停在叶倾离去的身影上,收回时见慕容玖也在看她,慢慢道:“她似乎变了许多。”
慕容玖沉默了一会儿,过了许久才回他,“我们所经历的惨痛,她都已经经历过,当初叶公子丧身火海将她折磨了许久,现下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心绪难平了。”
宁洛低声道:“我却羡慕你,如今你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慕容玖闻言笑了笑,“算是吧。”他对如今的一切很是满意,不需要轰轰烈烈,能与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便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只是他们都没有料到这平静这么快便被打破。
楼潤与桑严在燕国大肆诛杀忠臣良将,已惹得人人自危,燕国一众老臣联名写了血书,突破重围送到了天山,浮光交到了慕容玖的手中。
慕容玖早已决定将燕国的事放下,可当亲眼看见这一封血书,他的心还是颤抖不止。
叶倾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开口询问,浮光道:“桑严如今丧心病狂,他自己残缺不全,便更恨当初将他处以宫刑之人,将早先的大皇子府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若非楼潤阻拦,他甚至连慕容珩的墓都不放过。”
宁洛听浮光提起慕容珩,下意识便看向叶倾,她看上去没什么反应,可那倏然握紧的手指仍暴露了她的心思。即便是恨是憎,慕容珩到底也在她心里留下了印记,不像他,即便拜过堂,居住一府,也依旧这般疏离。
慕容玖独自抵抗了许久,甚至将燕国来的信件全都屏在门外,但叶倾知道他已经退无可退,倒不如由她开口,“回去吧,你是慕容氏的人,守住燕国是你的使命,你逃脱不掉,纵然为了一己之私留下,心里也会不安。”
夜色中,慕容玖将叶倾抱住,手臂紧紧圈住她,“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叶倾的手在他的背上轻抚,“我已许下誓言,任何人都更改不了,从叶家灭族那刻起,叶倾便没有了家,也没有了国。你知道,我不像母亲品行高洁,那般死守着忠诚二字,我只为自己而活。”
慕容玖默默流下泪来,这便是他们的宿命。
这一晚,慕容玖一整夜没有合眼,他望着叶倾的睡颜,仿佛要铭记一生。可再怎么不舍也终有一别,他将叶倾的长发轻轻割下一缕,仔细收好放进香囊里,在她额上烙下一吻。
门轻轻合上,天色还未破晓,他仰望着天边残月,人生亦是如此,离合圆缺终有时。
慕容玖转身走向另一间房,轻轻叩响,未过片刻,门被拉开,慕容玖嘴角露出苦笑,原来还有一个和他一样不眠的人。
宁洛看着他肩上披着的斗篷,“你……”
慕容玖点头,“我要走了。”
宁洛心中涌起无边愧疚,“阿玖,对不起,是我打破了你们的平静,却扛不起燕国的重担。”
慕容玖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慕容宁洛,替我照顾她。”
宁洛点了点头,“我,还有云灿他们,会和她一起等你回来。”
慕容玖知道,燕国如今满目疮痍,这担子一旦接下,又岂是那么好放下的。回来,谈何容易。
外边人还在催促,慕容玖转身离去,未回头看一眼,宁洛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长长叹息一声。一转头,叶倾立在门边,神情在夜色中看不清晰。宁洛此刻觉得,他真的是个局外人,即便寒城死了,慕容珩也死了,阿玖远走,他也依旧无法走近她。
慕容玖回了燕国之后,一改原本的温润性子,手中尽是些雷霆手段,不到三月,便平息了叛乱,楼潤被鸩杀,桑严自尽而亡。
而慕容玖走后,叶倾似乎忘了这个人一般,白日里练武写字,有时候会做些木刻,宁洛便静静地守在她的身边,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到了晚间,叶倾有时会带他去浮光那里,云灿如今膝下有一子,宁洛见了便将幼童抱在怀里,在天山的日子安宁无比,有时会让他忘了燕国之事。
一日,宁洛向叶倾提起慕容玖来,说他如今已经称帝,臣子拥护,燕国上下休养生息,叶倾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他和叶倾就这么客气的相处着,直到有一日,叶倾为了寻一把剑要去周国,他和叶倾起了争执,“你孤身一人去周国,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周国曾同大燕开战,你和阿玖的关系又……总之,你不能去,若是有事,我承受不起。”
可叶倾不会听他的,执意要走,宁洛去了云灿那里诉苦,云灿安慰他道:“她要去你便让她去,师姐她不会有事,可你若是将她束缚住,怕是会伤了彼此情分。”
宁洛苦涩,“情分,我和她算怎样的情分。”
但宁洛到底还是听了云灿的话,叶倾离开后,他才真正慌了,原来他不只是怕叶倾遇险,她已经成了他的依靠,叶倾离开,他如同断了臂膀,心也跟着空了。白日里他便守在山脚下,不断张望,等着她回来。到了晚间,他便坐在叶倾房中,看她写的字,感受着她的气息,这样便能驱散心头的孤独。
他日日等着,终于在一月后见到了她的身影,他忘了他们当初分开时还在冷战,不顾一切奔了过去,停在叶倾的马前,叶倾从马上跳下来,同他笑了笑,又将手中的宝剑展示给他看,可他眼里没有旁的,只有她,他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她,叶倾眸中的惊怔一闪而过,虽未回应,却也没有将他推开。
叶倾离开的这些时日,宁洛将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他过去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些简单的事,宁洛练了好久才做好。这时不免也会想起慕容玖,他也是一样吧。
最开始甚至是叶倾手把手教他做菜,他才学会。他做什么,叶倾便吃什么,从不挑剔。到了后来,他向云灿请教,才知是叶倾这个师傅做的不好,他的厨艺总算进步一些。一日清晨浮光送来了几条鱼,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收拾好,四道菜里,有三道都是鱼做的,他还特意尝了尝,鱼汤格外鲜美。
他给叶倾盛了一碗,叶倾淡笑着接过,可喝了一口,便忍不住吐了起来,宁洛有些慌乱,连忙让人去请大夫来。大夫过来替叶倾把了脉,看着宁洛笑着道了句,“恭喜二位,是喜脉。”
叶倾愣了愣,没有留意宁洛的脸色变了又变,到最后苦笑着付了诊金,将大夫送出门去。
回到房中,叶倾似乎仍旧震惊于这个消息,宁洛轻轻问道:“你此行遇到阿玖了吗?”
叶倾点了点头,宁洛忽而明了,倒也没什么奇怪,她和阿玖本就是夫妻,他虽远在燕国,只怕她的一举一动都时刻关心着,不顾危险追到周国去,小别新婚,再正常不过。可他为什么却想哭呢。
叶倾沉默半晌,最后只道:“不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她的话宁洛无不从,现在也是一样。宁洛依旧如往常那般照顾着她,甚至比之前更仔细周到,云灿见了只是叹息一声,对他道:“我既希望你能和师姐在一起,又觉得慕容玖可怜,你们三个,真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宁洛自己却想通了,“阿玖在燕国替我受罪,我帮他照顾叶倾却不是煎熬,再怎么说,也是我占了便宜。更何况,能静静地守在她身边,我便已经满足了。”
怀胎十月,叶倾却在临盆前不慎跌了一跤,宁洛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你一定要活下去,叶倾,你不可以离开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婴儿的啼哭声响了起来,门也被忽地推开,慕容玖眸上的寒霜化成了水,遮挡住他的视线,日夜兼程,终于赶上了。
慕容玖半跪在叶倾的床边,哭得像个孩子一般,宁洛慢慢退了出去,回头间,叶倾的手指轻轻触在慕容玖的脸颊上。
宁洛想,即便果子是苦的,他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