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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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晚风，辗转不去。月光穿过树荫，晒在幽幽小径上。
我和大树并排走着。
“你还习惯吧。”大树忽然问道。
我望向他的侧脸。
略为有点高的鼻梁，宽阔的脸颊平淡的面容，可是却有一双透着坚韧的眼睛。
这个男人从15岁就辍学，失去了父母还带着个妹妹，独身一人在社会打拼。做过泊车，当过小贩，卖过报纸，学过厨艺等等最后成为商场的保安。他值得所有人尊敬，不偷不抢，只靠自己就养活了两个人，坚强却不失纯朴。
怎能不让人敬佩！
“还行吧。我觉得其实差不多的。不过有时候时差还是会适应不过来。”
小果今晚有约会，于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回家，少了一个人，气氛仿佛就有那么点尴尬。
“时差？好像说的是哦，小果刚回来的时候也是常常很早就醒，后来慢慢又改回从前那样，”他突然挠挠头，有点羞赫，“那个，你介不介意讲下里面是怎样的。小果长大后就不太跟我聊天，尤其是她回来后都不怎么讲她在里面过的怎么样，大多数时候就是在讲你。”
“里面的生活？”我停止脚步，抬头仰望皎洁的月亮，如同无数个夜晚我曾是如此虔诚的看着它，“那是一段很枯燥的故事。”
送进去的那一天，天是暗的，难过的就像一张悲伤的脸却又哭不出来。风也是冷的，刺刺的吹在脸上。一切的一切犹如无止境的黑暗向我袭来。
里面有5个大队，每个大队分两到三个中队不等，其中的2大队1中队是里面的“新收”中队，所有的新进来的都要到这个中队接受三个月的“新收”教育和“新收”训练。
我就在那里渡过了最初的三个月。
每天早上5：00起床，冬天则是6：00起床，起床后必须先叠好被子，这叠被子也是经过“新收”训练的，就像是部队里一样。然后坐在凳子上等待警长来“开封”，也就是开监室的门。然后是每一个监室的人出去洗漱，上厕所，再吃早饭。这所有的事情必须在1个小时之内完成。1小时以后就是全体排队出工了。
接下来的就是被称为劳动改造。
每一个“新收”按照原先监室里的老辈的60%完成生产指标。而里面要做的活很杂，有手工活，也有机器活。手工活大部分是打毛衣、钉扣子、绣花、做纸袋、折信封之类的，机器活就是踩缝纫机了。大家就围在新建的活动室，不像从前只能呆在监室，在床上干活。
我刚进去的时候分配做的是打毛衣。
那是我第一次拿起毛线，什么也不懂，一开始学时手像脚一样笨。每个人都有一定的指标，像我们这些“新收”两天就要完成一件毛衣，而那些呆久了的则一天一件。那时候我简直就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打毛衣打的那么快的人。然而，三个月以后，所有的“新收”都能达到这个水平了。但当我通宵达旦独立完成了一件后，我才相信似乎这世间原来真的没什么不可能。
中餐晚餐的时间只有30分钟，大家在饭室集合。排排坐在长凳上，没有筷子，只能用调羹，饭菜都是盛在胶盘里。吃完后放进桶里，然后坐回去，等到时间一到，集合离开回去监室。中午也是只有半个小时休息，之后继续干活，同一间监室也许分派到的活不同，而我一直只有打毛衣。做这些是有工钱的，也是算件数的，像我打的毛衣每件5角钱，每个月要交25件。后来放松了指标，不再严格规定。但在里面是没有娱乐的，大家也只能做这些活来打发时间。于是有些呆的时间短得只一两年内就能出去每天就拼命干活，冀望多挣些钱好出去。我出去的时候领到了450元，我数过我三年一共打了900件毛衣，这不是我人生中赚的第一笔钱可是它的意义却非比寻常。以至于我后悔没有给自己留一件也不知道它们会遇见怎样的人又有没有人知道它背后的故事。
在里面有一项很苛刻的制度就是每个星期只能洗一次澡，只有15分钟，包括了排队、脱衣服、洗完穿衣服的时间。曾经很长的时间我都不能适应，虽然里面各个阶层都有大家也因不同的事由进来然而大家看我刚来的也就谅解，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坏人。每个人会尝试尽量加快速度用少点时间，然后都留给我。我很感激同时深感内疚于是强逼自己适应环境。最后我竟然成为同室里最快的那个，后来剩下的时间都分给小果。
我刚进去的时候，面无表情，少言寡语，也不与同室的人交流。后来放开后她们都会笑我那时候表情木讷，跟一个木头人差不多。
而里面的人兴许也早已习惯了，每个刚进来的都是如此生不如死般。又或许大家其实都是一样，只不过后来学会了更好的方式去掩盖。
里面就是一个小社会，每个人都有一段辛酸曲折的人生经历。
最初的我常常一边打着毛线，一边望向外面的天空。
高高的楼房，窗户上带着铁丝网，高高的围墙上面是电网。那是种毫不掩饰的压抑和逼迫，铺天盖面向你侵袭。就是一个笼牢。
大家仿佛都不喜欢晴朗的天空和明媚的阳光，那会显得所有人更加的悲惨。在这样的日子既不能去享受阳光的沐浴，却又被困在一间小小的房间里或是见不到太阳的工厂间里般消费着无意义的生命。谁能甘心却又只能承受。时间万物皆有是非公理，自己种下的因无论是多难受的果也得咬牙吞进肚里。
但是，总有无边无际的绝望永远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未来的期盼。
里面对于工具的管理是相当严格的，所有“新收”一进监狱就受到过这样的教育：工具就是你的生命，人在工具必须在，人不在工具也要在。
后来渐渐才明白，人都是脆弱的，尤其是女性。在里面，不仅要承受身体上的痛苦，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巨大压力，对生活的绝望，家人的放弃，等等的一切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面对这样的无助，似是惟有自残自杀，才是最好的解决。
我就曾经遇过这样的事。
不同于白天的闷郁，晚上这里更显得寂寞。
郊区的天气很是反常，也许是因为周围都是山的关系吧。
白天是热的，而到了晚上，则是凉凉的，风不大却连续地吹来，又似被困住连它也走不了。
我躺在床上，望向铁窗外的弦月，大家好像睡下了。
夜阑人静。
我的思絮仿若已飘忽至远方不知名之处。
进来之后一直就是这样。常常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但是还是下意识地按照要求。
似活非活。
心是空荡的，脑海也是一片空白，只能无助的发呆。然而却不知道那一刻会不会所有的感情全都爆发，流遍全身。
如同分裂。有时静止，有时疯狂。一切的一切像平静海面下的波涛汹涌，不知什么时候让人发疯。
也许我早已疯。
从前那个善良，无忧无虑的乐浮或许在那个滂沱大雨的夜晚已经死去。留下的只是躯壳，和恨怨。
我知道，他们都以为我傻了又或者疯了，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有我才知道，舍不得，真的是舍不得，只有深爱过所以才会不甘心，怨愤，只是想再问一句“你是否爱过我？”。世间的女子都如我这般吗？恨的不是利用和欺骗，却是他根本从没爱过，只有你付出。
心不停地纠结，难过，无法宣泄，只有一次一次的压抑。除了流着泪回忆还能做什么？
突然，我听到响动。
转过头看，是从斜角的床上传来。
我知道她。
一群被囚禁着的女人，唯一能做的只有一边干活一边聊天，什么也讲。
大家都叫她做李大姐。
李大姐在这里已经很多年，时间久到有人出去，有人进来，始终只有她一直在。因为她判的是无期。李大姐人很好，根本不像是犯了穷凶极恶的人。可里面谁又是大奸大恶。
只有人偶尔说起，才知道李大姐是因为杀了出轨的丈夫才进来的。女性犯罪不外乎两个字—“钱”，“情”。
也许下手前的那一刻她最关心的，不是钱财被骗，不是青春被误，而是一个痴痴的---为什么？可是却因一时气愤犯下大错。
然而那时她的孩子只有五岁。只能寄养在娘家。
犯错的是大人，可往往受罪的是无辜的孩子。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孩失去的父母的庇佑，寄人篱下，母亲又杀害了父亲，纵然在物质上无人亏待，可精神上又遭受多少伤害。
那个孩子这么多年来从没来看过李大姐。
即使这样，李大姐也是安心的，只要他在外面活的好就行。这就是一个母亲对孩儿唯一的期盼，也是支持她的唯一支柱。
在里面，经济犯的日子比较好过，而大家特别憎恨拐卖妇女的人贩子和穷凶极恶的杀人狂，更看不起□□女。可是李大姐宛如长辈默默为着大家做事关心新来的情绪抚慰所有人所以没有人不把她当作是家人一般。
那时的我就像处于濒临火山爆发再多的关心再多的安慰只会令我更加害怕无助。
然而某一天她的希望幻灭支柱倒下了。李大姐的孩子丧生于车祸里。
大约真正的绝望就是那般吧。
李大姐什么也没说也没哭，表情还是如平日般，今天干活的时候手脚还特别快。
但是我知道，她是真的放弃了。目光呆滞眼底是一片空茫透着死亡的气息。
于是，我看见，她缓缓举起毛针，大概是白天偷藏的吧，她闭上眼睛，停顿了两三秒，嘴角突然小小的向上，看上去竟是那么安详宁静那感觉仿佛要去的地方是天堂。
我就这样呆呆地如旁观者看着，手心紧张的出汗，想喊却喉咙出不声，全身颤抖，心里竟然有个声音兴奋得在不停鼓动。
很快，眼睛被一抹鲜红掩盖。
原来死亡真的很简单。
可那一刹那我害怕了胆怯了。
不是怕死亡而是怕就这样的死在这里。我知道我会死去可是不应该是在这里，那一刻我想出去，好好再活着，即使没有记挂的人，可我还是想陪着我的向日葵就这样活下去。至那日后，我的心果然慢慢平静下来。所有的疯狂都仿佛消失殆尽。
李大姐的床位没有空很久，小果就进来了。
我没有告诉她这件事，也不会再有人提起。
也许那晚失眠的人不只我，大家都隐约明白，这样才是最好的。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大树忽然按住我的肩膀，清澄的眼里徜徉着怜惜，“你一定会过更好的，你要相信，我们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成为聆听者倾听你的故事为你分担所有的哀愁。”
我的心口溅过一片感动，眼睛却调皮的向他一眨一眨，故作长吁道：“嗯~，那又是一个更长的故事了，欲知详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然后趁着大树还没反应过来，推开他，快步追着月亮。
他过了几秒钟也醒悟了，慢悠悠跟上，看着我的背影无奈的笑开。
其实现在的我已经很快乐很幸福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