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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5、同心疤 ...

  •   虽然很想知道尚然兮同那柔仪观女神陡然灵验之间究竟有没有关联,江澄这天却没能抽出时间来了解这件事,原因很简单,他太忙了。这日是二十七,虽是柳笙值守政事堂,岳飘也回来了,工部的琐事有人管,但高莹还在高莙的丧礼上,他仍旧要负责礼部的事情,还有几处修建工事也需要照看。尤其是修建工事,虽然他留了沈芳的表妹在京城照料映天宫和南郊天心楼作坊院子的修缮扩建事宜,但那小妹子过于年轻,不少事情不敢拿主意,偏偏这两处都是顾琼的地方,顾琼很有自己的想法,不惜银钱投入,不在乎工期长短,只求修得漂亮精致合乎心意,那小妹子就不断打发人去请示他,他一点都轻松不了。
      光这些正常的琐事就已经占了他大半时间,偏偏今日还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他从南郊修建工事上回来,才走到昌乐坊就被周璞拦住了路。
      “大人,阿璞有事同您说,您能不能跟阿璞去趟宜远镖局。”容貌质朴的汉子刚刚从东北境平定男子国归来,脸上比之前更加沧桑了些,此刻骑在马上,满脸期待地看着他,浅棕色的眼睛中全是憨厚的笑意。
      江澄对这个周璞向来有好感,头一件是这男儿比较憨厚质朴,第二是因为这男儿是个不贪恋权势的,当初打赢了四国之战,朝廷不想让男子军保留过多将士,周璞就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赞成,没有丝毫的犹豫不舍,第三便是因为这男儿是他当初力主创辟的茂才异等超逸绝伦科甄选出来的,虽然他向来反对任人唯亲,他也不想拉帮结派做什么权臣,但对于从自己手上选拔出来的官员,终究是多一份亲切。
      周璞骑马在前引路,江澄乘着侍儿绍儿驾驶的车子带着两个男子护卫前往宜远镖局。

      宜远镖局大门口静悄悄的,见他到了,大门立刻向两边敞开,却也没有人出来迎接。周璞也不翻身下马,就那么按辔徐行引着他的车子直接进了大门,到得仪门前方才停了下来。“大人,您请先进去落座,我把马儿拴好。”周璞跳下马来,站在他的车子前躬身施礼。
      江澄挑开车帘,点了点头。
      这个宜远镖局他之前也来过不止一趟,知道前头第一进的客厅乃是接待前来雇佣镖师的客人们的地方,后头第二进的正房,才是镖局中人自己议事的所在。当下他对跟着他前来的两个男子护卫和侍儿绍儿吩咐道:“你们在厢房里坐着喝茶,本相同这个阿璞说两句私房话。”
      他说完也不待这两个男子护卫反对,自行下了车,迈步就往后头正房中走。那两个男子护卫有些犹豫要不要跟随,但侍儿绍儿一把拽住了他们,毫不客气地怼他们:“这院子里哪有女人?就一个周璞,你们又不是不认识他。”
      那两个男子护卫听了,就都呵呵呵地干笑起来,而后乖乖地随着绍儿一起往客厅左手边的厢房中坐着去了,里头自有男子镖师拿新鲜水果出来招待他们。

      江澄刚一迈进这第二进院子的正房门就吃了一惊,房间中站着两个人,一女一男。
      女子身材高挑,肩膀宽阔,五官却并不怎么英毅,反倒脸庞圆圆的,眼睛肉肉的,透着和善与好相处的样子。这女子身上穿的是黑色的武者装,这黑衣非锦非缎,竟是用最普通的粗绸做的,这也罢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弄的,衣服前襟上袖肘上全是破洞,头上也没有凰朝女儿常见的钗钏珠饰,只用一根黑色的缎带绑住小小的发髻,另外在额头上有一道两指多宽的黑色缎带抹额,抹额把额前杂发全都扎了进去,看上去十分利落。她左手持宝剑,右手与那男子十指相握,表情紧张眼神却很坚定。
      男子个头与女子相仿,五官还算得上好看,却也不是那种多么惊艳的美貌,最为动人的地方大概是脸颊的线条比较锐利,连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鼻子尤其英挺,有一种斧劈刀削生人勿近的冷厉狂狷气息。穿衣风格也很冷酷,衣裳的质地倒很不错,上身是蓝黑色绣尖叶杜英图案的云锦窄袖劲装,下边是暗灰色束腿素缎长裤,脚上是镶了珍珠的黑色缎面鞋,头上是镂刻着剑兰花的墨玉簪,额头上是与那女子相同的黑色缎带抹额。右手与那女子十指紧扣,左手上没有握剑,紧紧地捏着一件纯银打制刻有剑兰图案的剑鞘。

      江澄瞧着二人的模样,有一点愣怔,这两个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男的便是之前投靠东北境男子国被明帝下旨一旦抓获立即处死的杜公子杜梨绛,女的是这杜梨绛原来的妻主,前任安州守将霍丹。
      且不说这杜梨绛一个叛逃之人为何没有被董云飞他们当场处死,便是这霍丹,之前因为这杜梨绛投敌,明帝怒她管教夫郎不严,罚她去新州编管,眼下却是怎得到了京城,还同这杜梨绛十指紧扣,看样子居然还十分在意这杜梨绛?
      江澄眉头微皱,他不管这杜梨绛,只看着霍丹怒道:“你被编管新州,岂能随意离境,就算是不舍这姓杜的,你也该爱惜你的性命!”
      “末将霍丹携拙夫梨绛见过大人。”霍丹不接他的问话,却拖着这杜梨绛往前一步向他躬身行礼。

      江澄往旁边侧了侧身,不肯受她二人的礼,他想起之前明帝在朝堂上气得玉颜铁青的愤怒模样,冷声替明帝责问二人道:“你们妻夫两个,原本都是布衣百姓,朝廷开绝伦科,你们凭借武艺除授官职,朝廷征伐三国,你们凭借武艺建立功勋,朝廷给你们的封赏不比那些世家女妹豪门公子少一分,你霍丹从一个玄武投靠凰朝的流民女孙做到一州将军,你杜公子从一个蕉州乡下猎户之子,到终身享受从七品武将的俸禄,朝廷何曾亏待你们分毫?可你们是怎么回报朝廷、回报陛下的?你霍丹为见夫郎从编管之地私自回京,你知道不知道你这行为与犯人越狱别无二致?你杜公子因为妻主纳了个小郎,你就背叛朝廷往投敌国,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就是因私废公忘恩负义,朝廷诛了你的九族都不为过!”
      他一边责骂,一边在脑海中迅速思量,男子军夜里回京,这霍丹今天就出现在京城,那多半是早就已经从新州跑出来了,不过,这杜梨绛随着男子军返京的事,连他都事先不知,那这霍丹是怎么知道的?杜梨绛告诉她的?这么说杜梨绛对这霍丹也是情意犹存?

      那霍丹和杜梨绛两个由着他斥骂,一声都不吭,待他责骂声停下来了,霍丹便屈膝跪了下来,“大人息怒,末将知道大人生阿绛的气,可是大人,阿绛他之前是受了大委屈的。”
      江澄不认这句话,继续替明帝骂这杜梨绛:“他再有委屈也不是朝廷给的,陛下从来不曾委屈他!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因为一己私怨辜负陛下辜负朝廷!”
      霍丹连忙改口,顺着他的话道:“大人教训得是!是末将让阿绛受委屈了,他以为末将不爱他了,伤心伤透了,这才做出傻事来,可是他瞧见末将去找他,他就明白过来了,他在阵前倒戈帮着咱们男子军拿下了浮云山,他已经尽力地弥补他的过错了。大人,末将求您帮阿绛在圣上面前说句好话,请圣上对他从轻发落。”
      江澄敏锐地把握住霍丹话里的意思,他向这妻夫俩求证道:“你是说你从新州出发一路到了东北境浮云山,这杜梨绛一瞧见你去找他,他就反戈了,浮云山就被我军拿下了,事情就这么容易?浮云山那帮心高意大的男子就这么听他的?”
      霍丹苦笑了一下:“他们当然不肯听他的,大人您瞧”,霍丹说着话站起身来,把宝剑交到杜梨绛手上,先扯下自己额头上的缎带,再把杜梨绛头上的缎带温柔小心地解了下来。
      两个人的额头上都有一道食指长的贯通伤,那伤显然是还没有彻底长好的,疤痕像蜈蚣一样十分丑陋,一下子就把两个原本瞧着还算过得去的青年女男,变成了面目狰狞的丑八怪。
      江澄缓了语气,问这杜梨绛道:“怎么回事?”

      杜梨绛的回答十分轻描淡写:“阿丹去找我,跟我说她心里还是爱我的,她虽然纳了小覃,可是心里头是仍旧是爱我的,没有我,她是要活不下去的,她宁可被朝廷降罪也要来见我一面,我看她万里迢迢过来找我,一路之上连客栈都不敢住,风餐露宿,晓夜兼程,整个人都跟个野人一样了,我心里就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是真的还爱我。可是白耀霜不肯让我原谅她,白耀霜说,阿丹过来找我不过是想要劝我反水,她好立功脱罪,她的罪本是因我而起,我若反水了,她也就没罪了。可是阿丹说,她只想过来见我一面,告诉我,她还爱我,至于我肯不肯反水,她是不管的,我不反水,我留在那边一辈子,她全都由着我。”
      杜梨绛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这发自肺腑的笑容冲淡了额头上的丑陋疤痕,也冲淡了他身上的那种冷峻狂狷的气息,“我跟阿丹说,我是不会反水的,我也不同她走,我要留在那里。阿丹很痛苦,但她说她尊重我的选择。可是她也没有立即就走,她还是天天去山上找我,她看着我的眼神还是那么的喜欢炽烈,我知道她是爱我的。”
      江澄听到此处,暗暗点头,这个杜梨绛是有点犟筋在身上的,霍丹还算是了解自己的夫郎,她若是直接劝杜梨绛反水,那这事肯定不成,惟有做出一切由他、情愿放手的姿态方才能够重新赢回他。
      此时霍丹接话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阿绛带回来,我就留在那边,天天在山头上晃,我想等阿绛回心转意,那天阿绛终于肯松口了,可是那个白耀霜又冒出来了。他跟阿绛说,我对阿绛这么痴迷,才不是因为我爱他,这世上最当不得真的就是女子对男子的爱了。他帮着阿绛问我,说我是不是以后只要阿绛一个,把家里那个小郎赶出去?大人您知道,小覃他快生了,我就算不是特别喜欢小覃,我也不能把他给赶出去啊。”

      事涉第三方,江澄看向杜梨绛,想知道杜梨绛的态度,若这杜梨绛为了自己称心如意非要把霍丹的小郎给赶走,他怕是得替那小郎主持一下公道。赶出去是断乎不行的,一个嫁过人的小男儿,没了妻主的庇护,怎么过日子啊。
      那杜梨绛接着回忆,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阿丹说她不能把小覃赶出去,但以后会给他另外安排个院子住,我不用同他见面。还有阿丹的母父,她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们,阿丹说,眼下她们都在海岛流放,以后若是能被朝廷放还,就给她们在京城买个宅子,让她们住在京里,再不能过问我们的事。”
      江澄不由得投给这霍丹一个赞许的眼神,不愧是当初考中绝伦科的女子,头脑够清楚,知道对于男儿来说,什么事是男儿在意又不好讲的。在姚天,如果一个做正夫的男儿容不下侧室,想要妻主把侧室赶出去,这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会招来人们过多的批评。可若是一个女婿想让妻主同岳母岳父分开住,那几乎可以被当做大逆不道的典型钉在混账男儿的耻辱柱上一辈子都下不来,遇上岳母岳父厉害一点的,直接逼迫女儿休了这女婿,也没人肯替他说个情。这杜梨绛之前常受岳母岳父的气,自然是不愿意再同她们两位住在一处,但不能够自己讲出来,更不能以此要求霍丹,霍丹自己提出来了,那真真是再好不过,极合杜梨绛的意。只是,这伤疤又是怎么来的呢?

      他看向杜梨绛问道:“你两个额头上的伤是被男子国的人弄的?”
      杜梨绛脸上的笑意顿住了,轻轻点了点头,“我的是,阿丹的不是。”
      江澄微觉好奇,“怎么说?”
      杜梨绛咬了咬牙骂道:“白耀霜那厮真他爹的该死!他见我打算同着阿丹走,他就假惺惺地请我喝酒,说什么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他要同我喝个离别酒,喝酒就喝酒,他趁我不注意,在酒里下了蒙汗药,等我醒来,我的额头上就多了这么一道疤,他本来还想给我嘴巴边上也弄一道,还好我醒得快。我问他为何这么做?他跟我说,阿丹喜欢我,无非是喜欢我的皮囊,我毁了脸,阿丹就绝不会带我走了,他这是帮我认清阿丹。”

      江澄眉头微皱,毁掉一个男儿的脸面来验证男儿妻主对男儿的爱意,这主意够狠也够绝。只是,他把目光往霍丹面上一转,微笑着对杜梨绛道:“看来是你赢了,恭喜啊。”
      杜梨绛听他恭喜自己,骄傲地一扬下巴,得意地言道:“阿丹瞧见我额头上的疤,不仅不嫌弃我,她还怕我难过,自己给自己额头上也扎了一道疤,跟我的几乎一模一样,阿丹说这叫同心疤,以后世人只要瞧见我们额头上的疤,就知道我们是对心心相印的好妻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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