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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瑛姑复仇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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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牌时分,太阳缓缓落到山后,山风清劲,只吹得禅院前几排棕树摇摆不定,连塘中残荷枯叶簌簌作响。
夕阳余晖从山峰后面映射过来,山峰的影子宛似一个极大怪人,横卧在地。
渔樵耕读四人盘膝坐在石梁尽处的地下,等了良久良久,天渐昏暗,几只乌鸦哑哑的叫著,投入下面山谷之中,但石梁彼端的山崖转角处仍是无人出现。
眼见周围黑沉沉的难分高低,远处隐隐传来几声枭鸣,一抬头,只见一条黑影在石梁上如飞而至,遇到缺口,轻飘飘的一跃而过,似乎丝毫不费力气。
眼见那黑影越奔越近,四人站起身来,分立两旁,转瞬之间,那黑影走完石梁,只见她一身黑衣,面目隐约可辨,正是段皇爷当年十分宠爱的刘贵妃。
四人跪倒磕头,说道:“小人参见娘娘。”
瑛姑“哼”了一声,横目向四人扫了一眼道:“什么娘娘不娘娘?刘贵妃早已死了,我是瑛姑。嗯,大丞相,大将军,水军都督,御林军总管,都在这里。我道皇爷当真是看破世情,削发为僧,却原来躲在这深山之中,还是在做他的太平安乐皇帝。”
瑛姑这番话中充满了怨毒,昏暗中看这四人,那大将军、水军都督、御林军总管到没有变化,只是那大丞相朱子柳穿着一身麻布衣服,身材臃肿,头发披散,面目苍老,哪里还有当年状元公的模样。
瑛姑冷笑道:“大丞相,多年不见,你变化倒是大!你们娘娘长娘娘短的,是讥刺我么?直挺挺的跪在这里,是想拜死我么?”
那农夫恨恨的答到:“回娘娘的话,那欧阳锋设下圈套,不但伤了我,还想要谋害皇爷,子柳为了救我……唉!娘娘,皇爷也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了,娘娘见了他必定再也认不出来。”
那瑛姑皱了皱眉头,道:“皇爷是叫你们阻拦我来著,闹这些虚文干么?要动手快动手啊。你君的君,臣的臣,不知害过多少百姓,对我这样一个女子还装假作甚?”
那樵子道:“我皇爱民如子,宽厚仁慈,别说残害无辜,就是别人犯了重罪,我皇也常常法外施恩。娘娘难道不知?”
瑛姑脸上一红,厉声道:“你胆敢出言挺撞我么?”
渔樵耕椟四人齐身下拜道:“微臣不敢。”
瑛姑道:“你口中称臣,心中岂有君臣之份?我要见段皇智兴去,你们让是不让?”
那农夫在朝时充任一灯大师的御林军总管,这时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道:“一日为君,终身是尊,你岂可出言无状?”
瑛姑纵声长笑,更不打话,向前便闯。四人各伸双臂相拦。岂知瑛姑既不出掌相推,也不挥拳欧击,施展轻功,迎面直撞过来。
那樵子见她冲到,不敢与她身子相碰,微微向旁一闪,伸手抓她肩头。
这一抓出手极快,抓力亦猛,但掌心刚与她肩头一触,却似碰到一件异常滑溜之物一般,竟然抓之不住。就在此时,农夫与渔人齐声猛喝,双双从左右袭到。
瑛姑一低头,人似水蛇,已从渔人腋下钻了过去。那渔人鼻中只闻到一阵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幽香,心中略感慌乱,手臂非但不敢内压夹她身子,反而向外一放,生怕碰著她身上什么地方。
那农夫怒道:“你怎么啦!”十指似钩,猛往她腰间插去。
那樵子急喝:“不得无礼!”那农夫充耳不闻,刹时之间,十指的指端都已触及瑛姑腰间,但不知怎的,指端触处只觉油光水滑,一溜即被她溜了开去。
瑛姑以在黑沼中悟出来的泥鳅功连过三人,已知这四人无法阻拦自己,回手一掌,猛往那农夫拍来。
那书生回臂一指,迳点她手腕穴道,瑛姑见这书生已然是面目全非,月光下即为可怖,只是这身法熟悉,瑛姑冷哼一声,突然伸出一指,快如电光石火,手指尖对手指尖,与那书生的手指在空中对准了一碰。
那书生身法极快,收指却慢了一些,竟没有躲开那一指,只听他不发一声,径直跌翻在地。
瑛姑冷笑道:“多年不见,你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了,这些年都念佛去了么!”
那樵夫与渔人忙俯身救人,那农夫长拳直出,犹似铁锤般往瑛姑身上击去。
这一拳挟著一股劲风,力道好不惊人,瑛姑一来要借此试试自己在黑沼中自悟的功夫,二来要布个陷阱伤害对方,眼见拳风扑面,竟不避让。
瑛姑的脑袋微微一侧,这一拳竟从她鼻尖滑落,在她脸颊上擦了过去。那农夫一惊,手腕已被对方拿住,急忙后夺,只听得喀的一声,尚未觉得疼痛,却知手肘关节已被她一拳打断。
那农夫一咬牙,更不理会左臂已断,右手食指急往敌人臂弯里点去。
原来这瑛姑处心积虑要报丧子之仇,但知一灯大师点穴功夫厉害,若无专破点穴手段的本事,休想偿此心愿。
她是个刺绣的好手,竟从女红上想出了一个妙法:在右手食指尖端上戴了一个小小金环,环上突出一枚三分来长的金针,针上喂了剧毒。
她精工刺绣,眼神既佳,手力又稳,苦练数年之后,空中飞过蚊蝇,一指戳去,金针能将蚊蝇穿身而过。
此际临敌,她一针先将书生的点穴功破了,待见那农夫点到,冷笑一声,纤指轻曲,指尖对指尖,一针又刺在他食指尖端的中心。
常言道:“十指连心”,那食指尖端乃是肺支大肠两脉之交,金针刺入,即抵“商阳穴”。
那农夫败中求胜,这一指是出了全力,瑛姑却毫不使劲,只是在恰好时候将金针布在恰好的处所,倒不是用针刺他指尖,却是让他用指尖自行戳在金针之上。
这一刺入,那农夫虎吼一声,扑倒在地。
瑛姑冷笑道:“好个大总管。”抢步往禅院奔去。
那渔人大呼:“娘娘留步。”瑛姑止步回身,冷笑道:“你待怎地?”
这时她已奔至荷塘之前,荷塘与禅院间只有一条小石桥相通,瑛姑站在桥头,瞪目而视,虽在黑夜,仅有微光可辨面目,那渔人与她一对面,只觉两道目光冷森森的直射过来,不禁心中凛然,不敢上前动手。
瑛姑冷冷的道:“大丞相、大总管两人中了我的七绝针,天下无人救得。”说罢也不待他答话,转身缓缓而行,竟不回头,丝毫不惧他从后偷袭。
一条小石桥只二十来步,将到尽头,黑暗忽然传出清脆的一声笑,瑛姑定睛一看,之间那桥的一端站着一个姑娘。
只见她青衣红带,头上束发金环闪闪发光,一双美目笑嘻嘻的凝视著自己,手中拿著一根晶莹碧绿的竹棒,正是黄蓉。
瑛姑当下说道:“那小姑娘的伤治好了吗?”黄蓉嘿嘿一笑,道:“瑛姑,我先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瑛姑道:“怎么她不亲自来想我道谢?你可莫要忘记答应我之事。”
黄蓉叹道:“世间恩仇之际,原也难明。我爹爹在桃花岛上将老顽童周伯通关了一十五年,终也救不活我妈妈的性命。”
瑛姑听她提到“周伯通”三字,身子一震,厉声道:“你妈与周伯通有什么干系?”
黄蓉何等聪明,一听她的语气,即知她怀疑周伯通与自己母亲有甚情爱纠缠,致被父亲关在桃花岛上,看来虽然事隔十余年,她对老顽童并未忘情,否则怎么凭空会吃起这份干醋来?
当下垂首凄然而道:“我妈是被老顽童累死的。”
瑛姑更是怀疑,灯光下见黄蓉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自己当年容颜最盛之时,也远不及她美貌,她妈妈若与她相像,难保周伯通见了不动心,不禁蹙眉沉思。
黄蓉道:“你别胡思乱想,我妈妈是天人一般,那周伯通顽劣如牛,除了有眼无珠之人,再也不会对他垂青。”
瑛姑听她当面责骂自己,但心中疑团打破,反而欣慰,脸上却仍是冷冷的不动声色,说道:“你妈妈又怎样被老顽童害死了?”
黄蓉道:“那老顽童也不是存心害死我妈,可是我妈不幸谢世,却是从他身上而起。我爹爹一怒之下,将他关在桃花岛上,可是关到后来,心中却也悔了。怨有头,债有主,是谁害死你心爱之人,你该走遍天涯海角,找他报仇,迁怒旁人,又有何用?”
这几句话犹如当头棒喝,把瑛姑说得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黄蓉又道:“我爹爹早已将老顽童放了……”
瑛姑一惊,道:“那么不用我去救他啦?”
原来瑛姑当年离开大理之后,即去找寻周伯通的踪迹,起初几年打探不到消息,后来才无意中从黑风双煞口里,得知他被黄药师监在桃花岛上,只是为了什么原因,却打探不出。
当日周伯通在大理不顾她而去,甚是决绝,心知若非有重大变故,势难重圆,当时一听周伯通被禁,不由得又悲又喜,悲的是意中人身遭劫难,喜的这却是个机缘,若是自己将他救出,他岂能不念这番恩情?
那知桃花岛上道路千回百转,别说救人,连自己也陷了三日三夜,险险饿死。脱身之后,这才隐居黑沼,潜心修习术数之学,这时听说周伯通已经获释,不禁茫然若失,甜酸苦辣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来。
黄蓉笑吟吟的道:“老顽童最肯听我的话,我说什么他从来不敢驳回。你若想见他,这就跟我下山。我替你们撮合良缘,就算是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如何?”
这番话把瑛姑说得双颊晕红、怦然心动。
见这场仇杀就可转化为一椿喜事,黄蓉正自大感宽慰。
忽听拍的一声,瑛姑双掌向背后相互一击,脸上登似罩了一层严霜,厉声说道:“凭你这黄毛小ㄚ头,就能叫他听你的话?他干么要听你指使?为了你美貌了?我无恩于你,也不贪图你什么报答。快快让路,再迟片刻,莫怪我手下无情。”
黄蓉笑道:“啊哟哟!你要杀我么?”
瑛姑双眉竖起,冷冷的道:“杀了你又怎样?别人忌惮黄老邪,老娘可是天不怕地不怕。”
黄蓉笑嘻嘻的道:“你何必自称老娘?我瞧你花容玉貌,还胜过二八佳人,何怪当年段皇爷对你如此颠倒。”
瑛姑听了此言,呆了一呆,冷笑道:“他对我颠倒?我入宫三年,他几时理睬过人家?”
黄蓉奇道:“咦,他不是教你武功了吗?”瑛姑道:“教武功就算理睬人家了?”
黄蓉道:“啊,我知道啦。段皇爷要练先天功、一阳指,不能和你太要好啊。”瑛姑“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怎么他又生皇太子?”
黄蓉侧过了头,想了片刻,道:“那皇太子是从前生的,那时他还没练先天功、一阳指呢。”瑛姑“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黄蓉又道:“段皇爷不肯救你儿子,也是为了爱你啊。”瑛姑道:“为了爱我?”语意中充满怨毒。
黄蓉道:“他是妒忌老顽童。若是不爱你,为什么要妒忌?”瑛姑从没想到段皇爷对自己居然有这番情意,不禁呆呆出神。
黄蓉道:“我看你还是好好回去吧!你既然不爱段皇爷,只喜欢老顽童,那就去找老顽童再去生个小顽童去。来找段皇爷做什么!”
那瑛姑嗔道:“胡搅蛮缠!”又说道:“你快些让开!莫要再啰唆,再啰嗦下去,我可容你不得啦?”
说话间直直走向前来,待到黄蓉身边,身形一侧,展开泥鳅功,从她侧边一滑而过。
黄蓉伸出打狗棒,展开那“拌”字诀,瑛姑一个疏忽,避闪不及,左脚将那黄蓉一钩,两人齐齐跌下池塘。
那荷塘中污泥有两尺来深,塘水一直浸至胸间。
黄蓉叫到:“哎呀!好脏!”
瑛姑在泥泞遍地的黑沼一居十余年,见泥鳅穿泥游行而悟出了一身泥鳅功,在陆上与人动手过招已是滑溜异常,一入软泥浮沙,那更是如虎添翼。
瑛姑左手下抄,捞起一把污泥往黄蓉面门丢去。
黄蓉在那污泥中沾了一身泥水,正心下生气,但听风声响处,一团黑越越的塘泥挟著一股臭气扑面而至,黄蓉赶忙用衣袖遮住,四处闪避,待听得耳边呼呼的声音消失,再看时,那瑛姑已跃上石桥,走向禅院。
黄蓉在后面叫到:“唉!把我拉上来啊!这池塘里臭死了啦!”
那瑛姑充耳不闻,当下脚步加快,走向寺门,伸手一推,那门竟未上闩,呀的一声,应手而开。
这一下倒出乎她意料之外,只怕门后有甚埋伏,在外面待了片刻,见屋内并无动静,这才入内,只见大殿上佛前供著一盏油灯,映照著佛像宝相庄严。
瑛姑心中一酸,跪倒在蒲团上暗暗祷祝,刚默祝得几句,忽听身后格格两声轻笑,当即左手挥到背心划了一个圈子,布下防御,右手在蒲团上一按,借力腾起,左空中轻轻巧的一个转身,落下地来。
一个清冽的声音喝了声采:“好俊功夫!”
只见门口走来一人,白衣红带,头发高束,发髻上扎着一根木簪,面目清秀,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脸色有些苍白,双手背在身后,那正是独孤逸。
只听她道:“瑛姑,你指点我来求医,是为了跟我们而来么?”
瑛姑森然道:“你到聪明。”
独孤逸轻声道:“虽然如此,我还是要感谢你。可如今我拜了一灯大师为师,你既是来找我师父寻仇,不如我代师受过。”
那瑛姑冷哼一声道:“哼哼,你居然做了他的徒弟,你何德何能,凭什么可以替他受过?”
独孤逸道:“徒替师之过,这不是人之常情么?更何况我师一颗慈悲之心,实为以德报怨。”
那瑛姑狂笑一阵,说道:“以德报怨,好一个以德报怨。如今,我就是寻仇来了,你这丫头让开,我谁人也不认,只找那段智兴!”
瑛姑知道这独孤逸功夫要高过自己,说话间便举步向内。
那独孤逸倒也不阻拦,只侧身让开,背着手跟在身后,轻声道:“原来你去桃花岛是要救老顽童的么?”
瑛姑停步问:“你怎的也认识他?”
独孤逸笑道:“他是我结义大哥,我怎么不认识他。”
那瑛姑厉声道:“胡说八道!你这丫头小小年纪,怎会和他结义,他兄弟是王重阳!”
独孤逸道:“要我说,你一心想去救了周大哥,却不了解周大哥。周大哥为人坦荡,行事全凭一颗赤子之心,又管他什么长幼有序,理他什么世俗规矩。我怎么就不能是周大哥的义妹!”
那瑛姑斥道:“胡说!我不了解他,谁了解他!”虽然嘴上斥责,心中倒是有丝认同,周伯通若不是如此之人,又怎会和自己有那一段往事。
独孤逸又道:“瑛姑,你可知道我周大哥现下在哪里?”
瑛姑回道:“你那相好的姑娘刚刚告诉我,他已经离开桃花岛了。”
独孤逸答到:“是啊,我们就是在桃花岛认识的,我们一同离开的桃花岛,现如今周大哥在临安呢。不如,你与我一同去临安寻他,蓉儿也不必带你回桃花岛了,我促成你的好事,也算报答于你。”
瑛姑心下再次踟蹰,似乎觉得独孤逸说的挺有道理,道:“若你此话当真,那就不用你们带我去桃花岛了。”
瑛姑扭头过来,看到独孤逸面目清隽,但在那月光下面色发白,嘴唇居然没有一丝血色,像极了那晚自己孩儿的情形,突然冷笑一声,道:“哼!不过,我这仇还是得报!你莫要再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