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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难得自了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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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内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事情的经过:“我们家的组训,若是真有那些贫困看不起病的,人命关天,不收钱都是可以的。毕竟救人一命是积德行善的事情。可是那家人,粮道本来就是个有油水的衙门,谁知硬生生的几年下来就拖垮了。听着他们家的人说,这位老太太十分厉害,每天三茶六饭,要有水路上等肴馔,就是知府老爷家也不敢这个排场啊。还要八个丫头服侍着,每天手指甲都不弹。真是……比诰命夫人的谱儿还大呢。他们家大爷真是个孝子,只要老太太张嘴,就立刻满足。本来那个差事经营的好,一年下来不少的银子呢。像是上一任,只做了三年,就足足有五万上下的出息。还不算那些田地什么的。谁知这位,七八年下来,竟然是没有一百两的家当。他们家奶奶诉苦说过,大爷是个最孝顺的人,宁愿自己委屈不敢怠慢了老娘。他又不敢很下手捞钱,结果几年下来,连着大奶奶的陪嫁都赔进去了。”
玉芬听着掌柜媳妇的话,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张氏怎么变得这么乖戾起来了。可怜了大哥,他一向是个软绵的性子,不敢违抗母亲任何要求。现在好了,竟然落到如此境地。
“听你说的他们家大爷还算是清廉,可是怎么就没了差事呢?”玉芬装着漫不经心的问,邢玉森是个老实的人,说难听的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这样的人虽然不会闯荡出一番事业,可是安分守己的讨生活还是可以的。
刚才听着掌柜媳妇的话,邢玉森竟然把差事给丢了,以至于不能周转。掌柜的媳妇叹口气:“听说是得罪了上官,前一年,有个什么钦差大人从这里路过,底下的官儿们都茂族精神迎接。谁知钦差大人来的那天,唯独他迟到了。又有些官场上说不清的事情,就被随便拿个错处被革职了。幸亏平日他人缘比较好,也没实在没什么把柄,因此也没追究。可是听说他们竟然无力回京城了,只能在这里逗留了!”
正说着,就见着刚才那个婆子进来:“回奶奶的话,问了那个抓药的人。他家主人是京城人士,祖上也是做过官的,姓邢,在这里做刀笔吏,因为他们家老太太病了,家里一时无法周转,就硬着头皮来求赊欠。那个伙计一张嘴就讥讽人,实在是心里忍不住了才吵嚷起来了。我按着奶奶的吩咐,叫掌柜的给他们抓药了。账目就算在咱们这边。”
玉芬点点头,对着掌柜的媳妇说:“都是京城来的,也算是半个老乡,俗语说的好,他乡遇故知。我也权当是做好事了。他们欠了多少钱?”玉芬打定主意,她一个人还带着个孩子,还是别惹事的好。对于她那个生身母亲张氏,玉芬早就抛弃了任何幻想。
以前邢步文和老太太在的时候,张氏还算有章法。谁知老太太和父亲不在了 ,她竟然越发荒谬起来了。对于越来越乖张疯狂的张氏,玉芬也没什么圣母的想法,要去拯救谁。当年在家里的时候,谁为她说过一句话做过一件事呢。以怨报德,何以报德?
这十两银子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玉芬对着掌柜的媳妇嘱咐说:“若是他们问起来,你只说是个京城来的客商,因为他发誓要做一百件好事,才资助他们十两银子的。至于姓名,不能说。”掌柜的媳妇是个聪明人,知道玉芬不想惹麻烦立刻应承下来:“是,就按着奶奶的吩咐。奶奶积德行善,将来一定能福寿双全的。”
玉芬也没心情接着逛街了,不过很快的船就能通行了,玉芬一行人很快到了庐州。贾赦早就在码头上迎着他们。夫妻见面,竟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贾赦这些天竟然瘦了一圈,不过眼睛却亮晶晶,仿佛换了一个人,浑身上下充满了朝气和希望。见着玉芬,贾赦笑嘻嘻的作揖:“奶奶来了,一路上辛苦了。小的预备了酒菜为奶奶接风洗尘!”
“贫嘴!叫下人看着怎么回事呢。这些天辛苦你了!”玉芬有些心疼的打量着贾赦,叫了贾琏过来给贾赦磕头。
贾赦一把拉起来贾琏:“你路上听话没有?若是你敢在惹你娘生气,看我揍你!”说着贾赦疼爱的捏捏贾琏的脸,贾琏笑嘻嘻的黏在贾赦身上撒娇:“我听话呢,母亲还教我读书认字。”
到了总兵府里面,贾赦的下属听见玉芬来了,都赶着过来拜见。玉芬想了想,对着贾赦说:“我们刚来,一路上风尘仆仆的,这副样子怎么见人?他们的心意领了,不如等几天收拾好了,再请他们喝酒。我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真是累坏了!”玉芬疲惫的捶捶腰,贾赦一迭声的叫开饭,叫人预备热水。
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玉芬长叹一声:“总算是安静了,我一路上有船,有车轿,可是还是累的很!这心累比身体累更辛苦。妹夫一家回来了?”林如海和贾敏还在京城呢。说起来贾赦这个两淮总兵都是多亏了林如海的大力举荐。
林如海没事之后,贾赦曾经和妹夫深谈一次。原先林如海和贾赦的关系很疏远,一来林如海是中过探花的人,仕途上官运亨通,所以同样作为世家子弟,林如海和贾赦从家风,到经历都不一样,没什么共同语言。再者就是贾敏自小被贾母娇生惯养的,和贾赦也没特别的亲近,因此林如海对贾赦的印象更生疏了,不过是见面寒暄罢了。
谁知经历这次风波,林如海对贾赦的印象大为改观。这个大舅哥是个有意思的人。贾赦和玉芬在关键时刻没有和别人那样躲着他们远远地吗,反而是热心的帮忙,林如海就知道,自己以前看错人了。这对夫妻不是那种势利小人。
和贾赦几次畅谈,林如海发现贾赦说起来军务很有一些自己的看法,而且这个人没多少的花花肠子,行事还算端正。
这次林如海险些被弹劾,也是有原因的。当初林如海做了两淮总督,和他搭班的两淮总兵却和林如海不是一条心。本来境内匪患初期,只要两位军政长官团结一心,很快就能平息下来。谁知那位梁守城根本是个昏庸暴虐的无能之辈。竟然叫士兵屠村,屠镇,激起民变,以至于匪患燎原之势。
林如海是个文官,对军事不怎么精通,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政令不能通行,匪患横生。这次回京城,虽然林如海险些被革职查问,但是林如海毕竟是老谋深算,他顺利脱险,还搬到了和自己唱对台戏的梁守城。
但是要找个新搭档还真是挺难的。朝廷里面能够出任两淮总兵的人不少,奈何这些人不是年纪大了,就是不想蹚浑水。毕竟梁守城是魏王的人。皇上还要给魏王几分面子呢,当年魏王可是带兵平定河西的大功臣。
在兵部里面魏王也算是一家独大了。谁愿意为了个两淮总兵去得罪了树大根深的魏王呢。
没想到贾赦却和林如海表示:“我知道他们都顾忌什么。我不怕!”林如海听了贾赦的话顿时眼前一亮,他在皇帝跟前竭力推荐,加上兵部那些人一个个装聋作哑,皇帝越发心里冷了。于是贾赦就被夺情起复,成了新鲜出炉的两淮总兵了。
“可算是出来了,等着妹夫来了,我还要好好地谢谢他呢。对了,咱们这里和两淮总督府不远,你和妹妹也有个照应。”贾赦兴致勃勃的描绘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玉芬叹口气,心事重重的说:“我在路上遇见了哥哥了。”玉芬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贾赦沉默半天:“何必如此呢?打断了胳膊连着筋,都是一家人。你哥哥在那边不如意,就来这里。我给他安插个职位什么的。”
“我和你说这个事情就是担心你耳根子软,心里糊涂。你不要管这个事情,只当着不认识。没准过不了多久他们打听了我的下落就找上门呢。那个时候你一糊涂,可要把咱们全害了。我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但是我也不能看着苦心经营的家被人毁了。你初来乍到就安插自己的亲戚,今后你拿什么带兵?他们是什么样子的人,我最清楚。我那个亲娘,连着我大哥都被她拖垮了,何况是我们呢。俗话说得好,养儿防老,夫死从子,换了任何人在她那个位子上,会每天有病没病的吃补药,生活靡费过度,完全不管家底如何,自己的儿子能不能维持这样的生活?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连累的丢了差使还那样——那可是她终身依靠的儿子呢。听说我那个两个妹子也没人认真教导,嫂子想要教导她们些针线什么的,她就责骂嫂子虐待小姑子。结果两个妹子针线不会,读书不成,管家也不会。谁也不敢上门求亲!那个小弟就更别说了,每天浪荡!这是爱孩子,还是和孩子有仇呢?”玉芬的语气越来越冷,贾赦听了不由得咂咂嘴:“真是个糊涂娘。既然奶奶有了主意,我就听你的是了。其实我在这里待不住,等着妹夫回来,我就要带兵剿匪去了!”
贾赦要走,玉芬想起来据说徽州那边匪患猖獗,贾赦这一去,真叫人担心!玉芬立刻没心思讨论张氏的事情了。连着问:“那边情形如何?可有危险?你要带着谁去呢”
“真是啰嗦的很!你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带兵打仗的事情。我有不是大头兵,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而且再也没有叫我亲自上阵和土匪厮杀的。你放心吧。我别的本事没有,但是剿匪还是知道些的。当年,我在……”贾赦有些感动,得意洋洋的说起来当年自己的光辉事迹。方才玉芬的紧张和担心不是装出来的。
离开玉芬这些天,贾赦一开始还没觉得怎么样,反而有种除了牢笼的自由。没有人整天在跟耳朵边上唠叨,真是好啊。因为有职务在身,贾赦也不敢招蜂引蝶,但是那种单纯的没人管的感觉,还是叫贾赦很兴奋了一阵。
但是很快的,贾赦就乐不起来了。生活上下人尽管服侍的还算尽心,可是没玉芬细心。更要紧的是,贾赦发现自己养城了事事和玉芬商量的习惯。
夜深人静的时候,贾赦想起和玉芬相处的点滴,越发感慨,自己真的娶到宝了。只说她作为一个后娘,对琏儿和亲生的一样。对自己越是尽心尽力的。最要进的是,和玉芬在一起,自己事事很顺利。果然是家有贤妻,如同一宝。好老婆旺家果然是真的!
贾赦搂着玉芬低声的说:“我们可算是离了那里了!我们努力下,给琏儿添给弟弟妹妹的。我是带兵的人,毕竟刀枪无眼,我担心……今后你没个依靠!”玉芬心里一热,鼻子酸酸的,她捂住贾赦的嘴:“呸!你胡说什么?我有琏儿就够了。只求你好好地回来!”
…………
林如海带着贾敏上门拜访了,玉芬早就得了消息,预备好了酒宴,就等着林如海和贾敏来。贾赦和林如海要商量如何剿匪的话,他们就到书房说话了。玉芬上下打量着贾敏的脸色,笑着说:“比在京城的时候好多了,我说的如何?一定能过去的,现在你看——”
贾敏苦笑了下:“我算是领教了,想起来真是可笑的很。”贾敏露出讽刺的笑容,说起来自己离开京城时候王氏的热情:“那样的厚礼我可当不起,就要叫人退回去。后来还是他说,这样不好,毕竟是老岳母的一片心。岳母也有自己的难处。你们在外面,她身边总要有个靠得住吧。母亲想来疼爱二哥!”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提那个干什么?我和你大哥都是没心没肺的人,人家对我如何,我就对他如何。我是个直脾气,今后要是有那里不周全冲撞了你,还请妹妹别往心里去,你有什么话只当面直说。”玉芬忙着劝解贾敏,拉着她到花园走走。
这一路上房舍花草,都是焕然一新的。贾敏忍不住赞叹道:“我今天才知道,你是个有大才的。这个地方我以前来过,不过梁守城那个人虚伪的很,花园房舍都不肯修缮,非要破破烂烂的。这个园子当初可是名家的手笔呢。其实他贪墨了多少,大家心里都明镜一般。嫂子来了才短短几天,也没见你怎么动土,就修缮的这样好了!”
“这没什么,这个园子底子好,我不过叫人认真收拾了下。其实这些房舍都改修缮下了。和你说个笑话,别看园子破败,但是这后边外人进不去的地方,可真是富丽堂皇的吓人呢。他们走之前虽然拆走了能拆的,可是光那些彩绘——描金画凤的,满是铜臭!”玉芬吐槽起来前任梁守城的品位,贾敏立刻笑起来。
贾赦和林如海自然有幕僚和下属们陪着,玉芬和贾敏这边就开饭了。因为贾赦还有孝,宴席上也没酒,也没有戏班子。一时饭毕,姑嫂两个坐着闲话。奶娘带着贾琏去午睡了,贾敏羡慕的说:“琏儿都长这么大了,越发机灵了。”说着想起他们夫妻还没子嗣,忍不住眼圈红了。
“别伤心,子女缘分是上天安排的,可是我们也该尽人事听天命啊。在京城的时候太医看了,说你没什么大毛病,只要安心修养,调养气血就能有孕,是不是,他姑父公务太多了,才——我路上遇到个不错的百年老药店,这鹿茸海马你拿去泡药酒!”玉芬压低声音八卦兮兮的给贾敏出主意。
贾敏顿时满脸通红:“嫂子就拿着我寻开心!”说着就要走,玉芬则是一脸正色的抓住了贾敏:“别害臊,人伦大事有什么害臊的。你也不是那种嫉妒的人,房里也瘦了几个人了。我就不相信你一个气血不调,难道她们全都气血不调不成,林家几代单传了,这这里面必然有些缘故的。正经的请个有能耐的大夫看看,讳疾忌医可不成?既然妹夫是真心爱你的,就算是为了你,也该看看!”
贾敏愣住了,沉默半晌才慢慢的说:“实不相瞒,不是他身上有什么。实在是他心里的事情太多了。嫂子是太后身边的人,朝廷上的事情自然知道的。虽然见天的那些官员们说什么盛世,可是地方上,嫂子也看见了,贪污纳贿的,派系林立,别看地方上,就是个小小的知府,在朝堂上也有靠山的。皇上早就下决心要革除弊病,可是各种势力尾大不掉,那就那么容易了?两淮成了这样天灾其次,更要紧的是人祸啊。这里面的事情——有些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能猜出来,必然是牵扯到大人物。这次风险是有惊无险,但是下次呢?我们就像是走钢丝绳,底下是万丈深渊,一个不小心就——哪有心思儿女情长呢?”
地方上已经败坏如此了,玉芬听着贾敏的话暗自心惊:“我多嘴了,不过事情再多再难,也不能先失斗志。我们身为女子,不能安邦治国,但是还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你们夫妻,要互相鼓励。”
“这个自然,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个说话的人,嫂子既然来了,我就有了说话的人了。对了,怎么不见黄莺和彩蝶呢?”贾敏想起贾赦身边的两个侍妾,她们难道都留在京城了?
“你大哥说他是来剿匪的,带着那些人做什么?因此把黄莺打发出去了,除了按例免了身价银子,我还置办了一幅嫁妆给她。彩蝶么,她素来有主见,见着黄莺出去,要和求了你哥哥和我,也出去了。我一视同仁,同样一副嫁妆。”玉芬轻描淡写的说了两个侍妾的去向。
黄莺人大心大,玉芬早就想撵出去,既然贾赦开口她乐得顺水推舟。至于彩蝶,毕竟她贾家家生子,贾赦和玉芬都希望和贾家保持距离,彩蝶很识相的主动求去,他们乐得做好人。
“原来是这样,我说呢——也罢了,既然你们出来了,就不用理会那些闲话了!”贾敏恍然大悟,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玉芬明白了,一定是有人拿着贾赦遣散侍妾的事情说嘴呢。至于是谁呢,不是贾母,就是王氏呗!
看着贾敏的样子,这闲话肯定是很难听了。不过她不想说,玉芬也没问。不过她会记在心上,到了应景的时候,就——嘿嘿,到时候可别怪她小心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