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似锦》泠镝

7、握起的手

　　青名再次见到女人的时候，倒是吃了不小的一惊。女人原本乱糟糟的头发，已经被收拾的有型又松散，原本苍白的脸也被画的粉嫩透亮，尤其是原来破旧的衣衫，早就被换成了艳丽又漂亮的美衣。
　　青名有些愣了神，内心像是被什么所搅动着。
　　“还不快来搭把手。”女人的嗓音里又出现了苍老的声音，青名这才回过了神，只见老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正缓慢的朝自己身边移动。显然，他并不怎么擅长穿高跟鞋，脚底下还一拐一拐。
　　果然，青名就这样看着老人，一步又一步，艰难的走回女人的房子。
　　房间里虽然还是依然的简陋，可是却早就已经干净利落。
　　“你哪里来的钱？”青名虽然带着面具，可也能感受到他面具下的一张黑脸，斥问道：
　　“你不会用这女人的身体，做了什么犯法的事了吧。”
　　“额！”老人一听青名这么说，赌气的把东西扔在了地上，大声地嚷道：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不帮我提东西就算了，居然还冤枉我。”
　　青名没有说话，只是依然严肃地看着老人。
　　老人指了指地上的东西，说道：
　　“你放心，这里所有花的钱，都是是我的血汗钱，虽然我是已经死了，可是我的脑子可没死。你要知道，世界首富的钱，可是没办法计算的。就算是我死了，我的全部财富恐怕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说到这儿，老人又颇为自豪了起来。
　　青名这才稍稍的放松了些。
　　“本来我是还打算给这孩子换个大房子，可是恐怕时间来不及了，不过至少这些，”说着，老人指着地上的东西，有些嘚瑟地笑道：
　　“我还是能做到的。”说完，他像是特别累似的，坐到了地板上，使劲的捶打着双腿，一边问道：
　　“你还是快去给我找人吧，七天可是说到就到的。”
　　青名停了停，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已经找到了。”
　　老人一听，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一下子就从地上跳了起来，紧张又带着小心说道：
　　“找到了？真的吗？你怎么现在才说，快，快，”
　　“你又没问我？”青名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有些不满。
　　老人慌乱地在原地来回的转着圈，一边说：
　　“快，快带我去见他，”可是又立马停下来：
　　“等等，”他一脸认真又稍带伤感的看着青名：
　　“你看我现在怎么样，可以去见她吗？”
　　青名倒是一改平常的冷漠，他看着老人，十分平和又认真的说道：
　　“已经很好了。”
　　老人突然热泪盈眶，带着感激又面带微笑地朝着青名点了点头。

　　那是将近一个世纪的等待，年轻的女孩为了爱情，抛弃了家人，跟着男人来到了陌生的城市，城市里的繁华让她眼花缭乱，城市里的喧嚣让她措手不及，城市里的人们让她悲伤凄凉。还没做好准备，甚至连适应的时间都没有给她，她便迎来了一个弱小却又能给她带来无限幸福感的小生命。
　　男人一天到晚的拼命工作，干的是别人不愿意干的工作，可吃的却还是别人不愿意吃的东西。女人因为吃的不好，总是没有奶水给孩子，孩子便一天到晚的哭闹，带着面黄肌瘦的小脸。
　　每次回到家中，男人都会感到异常的无力感，挫败感。他的那些远大的抱负，高尚的想法，现在却都在这一间简陋的小房子里，变得不切实际。每次看到女人的脸，他也不再感到幸福与悸动，取而代之的却是难堪与自责，还有两个人在一起的尴尬。
　　有一天，他拖着疲累的身体，推开家里那扇废旧的木门，看到女人正抱着年幼的孩子，低声涰泣，又看到包裹着孩子的破旧棉被。从未有过的卑微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忽然，他有了逃离的念头，他觉得自己再这么生活下去，一定会被这时间，还有这背在身上沉重不堪的责任磨得不成人形，而他的理想也将会付之东流。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而他想要的也不在这里。那一天，他愣在门口，默默的看着女人，直到女人察觉到他回来后，才若无其事的走进了屋里。
　　他是自私的，甚至连考虑过自己离开后年轻的女人要带着年幼的孩子如何度日都没想过，他只是在冲出家门的那一刻，像是疯了一样，一直朝前跑，坐上了离这座城市最远的火车，头也不回的，只想着心中的理想与抱负，在那一刻，他的确变成了禽兽与恶魔，他要卸下身上的重担，逃的远远的，离她与孩子最远的地方，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活着，像个人一样活着。
　　得知男人真的狠心离开，不会再回来之后，女人没有任何的抱怨，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来，她只是抱着年幼的孩子，坐在一贫如洗的家中，呆呆的望着窗外，整整地坐了一天。
　　当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后，她看着如黄的太阳，又看了看儿子那稚嫩的小脸。像是知道什么一样，那才三个月大的孩子，一脸天真的望着母亲的脸，笑嘻嘻地吐着舌头，而女人也看着儿子露出了如太阳一般温暖的笑容。
　　起初，母子两个人的生活，在这样的大城市里根本无法维持，女人只得每天到附近的人家，挨家挨户的乞讨，每次出门乞讨，她都会将黑黑的炉灰涂在脸上，让别人看不出她的模样。
　　就这样，她们在这座依然还是陌生的城市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在没有了爱人与父亲的日子里。好在，当时的邻居都是热心肠，她奶水不足的时候，会有隔壁的大婶捧来带着雪白荷包蛋的米汤，她替别人洗衣服，忙得不可开交，孩子却在一旁不停哭闹的时候，会有邻居的奶奶温暖地牵起儿子的手，递上一块来之不易的糖果。
　　就这样，是过了多少个寒冬与酷暑，遇到过多少的不怀好意，她的满头黑发熬得花白，她那紧致的肌肤变的粗糙干裂，她原本瘦弱的肩膀，变得坚实可靠。就这样，她一直一个人，硬挺着，从不抱怨，就这样，守着儿子一个人，努力的，即使布满荆棘，也依然坚定不移地朝前走着。
　　后来，就像无数个平凡的人一样，她含辛茹苦的养大了儿子，没有什么成就，可是却很满足的过着生活。
　　如今，她早已经满头白发，脸上布满了皱纹，苍老的没有了年轻时的一丝模样。她一身的疾病，被折磨的瘦骨嶙峋，虚弱地躺在医院里雪白的病床上，气若游丝，只有身边的仪器还在不停地滴答作响。
　　老人就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他静静地注视着她，一点一点地，不想错过一丝一毫。他异常平静，连呼吸都变得缓慢，手被紧紧地攥着。
　　他后来事业有成，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那时候，他明明可以回去找她的，可是那时的他，又有了虚伪心，一个高高在上的他，已经拥有了别人羡慕的家世，他的名望与声誉也并不再是单单他一个人的事情。后来的他即使不再受贫穷的限制，也无法回头去找她。而如今······
　　忽然，病床上的老人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像是也看到了眼前的老人一般，她的嘴轻轻的蠕动着，只是声音细微的听不清楚。
　　老人赶忙飞快地走了过去，下意识的握紧了她的手，他深情地注视着她，嘴角微微上扬。他现在的模样，恐怕她早已经不认识了吧，老人在心里遗憾地想着。
　　可是病床上的她，突然眼里透着欣喜，嘴里又轻轻地蠕动着，老人赶忙把耳朵凑了过去。
　　“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就知道。”一字一句，病床上的她拖着年迈的声音，苍老又低沉，一字一句，重复着，带着欢喜与坚定。
　　老人把她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手中，放在脸旁，依然注视着病床上的她，深情款款地回道：
　　“是啊，我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这个倔丫头，一定会傻傻地等着我的。所以，就算是经过千山万水，我一定要回来找你。”
　　女人幸福地笑着，望着老人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便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她很累了，累了一世，如今，也终于能得偿所愿，在他的身边好好地休息休息了。
　　晴空万里，浮云朵朵，随着微风轻轻浮动，经过炙热如火的烈焰，也经过如沐春风的绿庭，只愿化作一凛斜阳，在不经意间穿透你的心底，不再离去，久久地相守。
　　两个透明洁白的灵魂，终于能舍弃这凡间的所有束缚，相守着，互相牵着彼此的手，凝视着彼此的目光，一同离开。他们都了结了彼此心里的结，希望来世，如果有来世，一定不要分开，哪怕失去所有，也一定要牵着彼此的手，一同走下去，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在嘈杂的响声与慌乱的人群中，青名抱着昏睡在怀中的盛夏离开了。他作为鬼域人，今天同时送走了两个灵魂，说不出自己的感受，或者已经被这面具束缚，变得麻木。只是看着怀里的女人，却心里隐隐地生起了些许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