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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鬼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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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心被打晕之后的事,他是听那个打晕他的男人说的,在两个人大打出手以后。
或者说是他挑起战斗,然后被那个男人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哦对了,那个男人是他师父。
就是那个数年没露过面,守心一度怀疑没有这么个人,纯粹是丹尘编出来的存在,他和丹尘的师父。
丹尘曾和他说师父总是不见他们,不在世间露面有他自己的难处,他们得体会师父师父是天底下超级超级好的大好人,他们一定得信任师父......
现在守心这个师父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师父。
师父的实力修为确实极强,不说悄无声息的打晕守心扛走,他还在一众仙门修仙者的眼皮子底下带回了丹尘的尸体,速度快到没一个人来得及动刀剑,拍一拍衣袖连点灰都没蹭上。
守心在一处山峦溪边醒来,他身边躺着丹尘的尸体,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他那素未谋面的师父。
师父的双眼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眼部缠着一条四指宽的黑布,只漏出了下半张既清俊甚至还有些少年气的脸,阳光透过树荫纷繁细碎的洒在他身上,师父道:“醒的挺快,守心是吧,我是......你和尘儿的师父。”
当年丹尘想的让守心抱着师父腿哭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守心脑海一片空白,他全身都在颤抖,不知道鼓起了几千几万份挥剑斩鬼的勇气,才去探了丹尘的鼻息。
鼻息之后是颈侧,颈侧之后是手腕脉搏。
守心像个失了伴侣的孤狼似的死死抓着丹尘的脉搏时,师父缓缓道:“别试了,我试过了,人早就死透了。”
架就是这么打起来的。
那么多日的担忧转换成了滔天的怒火和悲伤,守心那无处发泄的情绪找到了唯一的一个突破口,狠狠的宣泄了出去。
可惜这位师父软硬不吃,和丹尘简直就是两个极端的人,要是人换成丹尘在这里怎么也不可能打起来的,守心的火肯定早就被师兄顺没了。
但师父不一样,师父二话不说一脚踹了过去,和守心打在了一处。
没过几下,双目通红打架也活像个小混混似的根本没有路数的守心被狠狠摔到地上,师父不惯他,一脚踩在挣扎着想起身的守心的脸上,让守心实诚诚的吃了回土。
师父问他:“你和我在这哭天抢地的有用吗?”
守心努力的扭头,怒道:“你要是能早来一小会儿也不至于变成这样!你可是丹尘的师父啊!他那么尊敬你信任你!可你甚至在徒弟遇到危险时都不能去救他!”
“有道理,骂的对,我也讨厌那样的师父。”师父没有生气,居然还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没能及时救下尘儿是我的错,不论什么理由都是借口......不过看样子你是不打算叫我一声师父了?”
守心:“我只有一个师兄!”
“你不明白吗?”师父的声音很缓,却好像一锤锤敲在了守心心头上,“没来得及救你师兄的,是我吗?”
守心一愣。
“方才你的话其实都是在说你自己啊——要是我能早来一小会儿,要是我这个师弟能救下他......”
锤钉斧凿过后,也只剩下鲜血淋漓了。
他死在我面前了。
想到这里,守心突然浑身一僵。
方才他一直都处在一种如梦似幻的状态里,就好像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他之所以那么生气的想和师父打架,是因为他害怕某个事实。
丹尘死了。
师父看守心突然不挣扎了,那种活像个野狼似的凶光也突然消退,便放开了他。
守心想哭,想把自己蜷缩起来嚎啕大哭一场,可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连呼吸都快要离他远去了。
“......”师父看了看守心几乎要崩溃的样子,缠着黑布的双眼又“看”向丹尘的尸体,道,“从我把尘儿从河里捞出来的那刻开始,我就知道他永生永世都不会有个顺风顺水的生活的。”
守心呜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我......”
“这是命,你对不起有什么用。”师父道,“我活了很长时间,这个徒弟相处的日子也不过是白驹过隙的辗转一瞬,我不能在外面留太久,尘儿的后事你去打理吧。”顿了顿,他突兀的又道:“找个没有人烟你又不会总是离的太远的地方,最好烧了剩坛骨灰再下葬,毕竟他身体里还有蛇妖的血,容易招惹其它妖怪。”
溪水边泥泞不堪,守心身上灰一块黑一块的,脸上还有个鞋印,他跌跌撞撞的站起身,走回丹尘身边,蹲下来看着他。
良久,他才后知后觉的回了一句:“嗯。”
丹尘身上总是被他洗的整洁非常的白衣,一半都变成了深的发黑的红色。
凌雪放在他身边,染上主人性命的凌雪在丹尘死去灵力崩溃的那一刻成了废剑,整体都布满了裂痕,虽然还保持着完整的形状,但估计只要使力碰一碰就会碎成渣。
只有有了剑灵的仙剑才会选择能不能随主人一同离去,凌雪是一把上品仙剑,但距离有剑灵还差一些年岁,看起来是刚生了些许意识,就紧接着遭遇了杀死自己主人的事。
守心小心翼翼的给丹尘擦去血迹,又把脖子上的伤口包好,把他抱起来,就像抱着什么易碎的瓷器。
师父走时犹豫了一番,最终叹了口气,对守心道:“联络我的灵鸟我留给你,要是有一天你厌烦这人世了,就回来吧。”
守心这一辈子在两个地方生活过,一处是鼠尾巷,一处是守君山,鼠尾巷他这辈子都不想回去,守君山没了丹尘,对他来说也不算是家了,那又要他回哪去呢?
他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师父说的是丹尘自小长大的地方。
可他不打算回去。
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做,没给丹尘报仇,没拿那死蛇妖泡酒,没给师兄平反,更没有实现他的诺言。
丹尘是个那么良善的人,他对这世界心死了,可还不打算伤害任何一个人,只是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你当耀人世,勿去着烟尘。
守心心中念着这句话,他把和丹尘一起住了许久的破道观烧了,抓了一小瓶房子灰,寻了处没什么人烟的地方把丹尘的尸体也烧了。
丹尘的坟里东西很简单,骨灰罐、凌雪剑还有房子灰,以及守心倾家荡产买来的一堆黄金。
修仙者都是相信地府阎王殿的存在的,六道轮回要花好长时间,他怕丹尘路上没有钱花过不好日子,毕竟那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不知道能不能想到贿赂牛头马面的办法。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笨师兄,你看你,死了都让我担心。”
守心留了个心眼,埋土的时候用尽毕生所学下了一个结界——他怕有人盗丹尘的坟。
干完这一切,他抱着守心剑倚在墓碑侧。
他也只剩下一把剑了。
守心想明白了很多事,例如接下来该干什么先干什么,例如丹尘就是个那样哪怕人家扬言要杀了他,可他还是会念着那份血脉亲情,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先把人救下来,所以守心那天才能遇到一个那么好的丹尘——予他新名姓,授他以书剑。
丹尘何意?
怜其孤身,入其红尘。
风打着旋卷起地上金黄的落叶,守心满是泪痕的脸被风吹的发疼。
师父说的一点都没错,一个人的命数,或许真的从他降生的那天起就决定了。
守心忽然感觉有些累,于是他枕着墓碑睡着了。
枕墓而眠,妄想故人入梦,好三言两语话尽此世未言之事,教我得知黄泉下古人安康否?轮回后可得再续前缘否?
可惜想来人世对君来说过于疲惫,还是我历尽人间风雨百年后,去寻君之身影吧......
人世间忽然多了一个实力强劲的白衣厉鬼。
最初没有几个人在意他,最多只是在了解到这厉鬼后派出门下弟子前去驱鬼,可随着派去的人折损再折损之后,人们终于重视了起来,厉鬼所在地附近的仙门掌门亲自去了一趟,却也依旧折剑狼狈而返。
那厉鬼狂妄非常,借这位掌门的口向着世间宣告:“我会成为新的鬼王,统领群龙无首的人间厉鬼,我要十堰做我的鬼城,你们要是真的心系百姓,就早点过去通知十堰的人搬家吧。”
修仙者们对此嗤之以鼻,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么狂妄自大的鬼!
不说千百年来众仙门杀了多少次鬼王,人间就没有发生过被鬼魂占领有人烟的地方的先例。
那位掌门回去后磨了磨牙,左思右想不能放过他,打算去一趟华山请予霖真人出手,除去这个祸患。
......玄磊和玄烟二位真人就别想了,一个忙着不归岛那边的事情,一个根本找不到人影!
可还没等这位掌门到华山,某天十堰城及周边百里的土地突然全都变为了坟土,随便一铲子铲下去都能挖到一块人骨头或是烂肉,黑漆漆的色泽让人根本不敢去触碰一下,土地上的农作物一夜间全数枯死,所有的畜生都恨不得跑到屋顶上去远离土地。
本地的仙门根本就没见过这种情况,那位掌门还没来得及上华山就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
在钻研了数日之后,掌门咬着牙龈里的血下了定论:“变不回来了,除非把土全都一铲子一铲子的换一遍。”
这怎么换?
可不能种庄稼养牲畜的地方根本就不适合人待着,人们也怕这些坟土有毒,不久便有人拖家带口的离开了十堰。
最后离开的那些人是被吓跑的,新生的白衣鬼王接管了十堰城,仙门的人都被他打跑了。
不想走也可以,留下来做一只鬼就能一直待在这了。
鬼都会隐藏着自己的真实姓名,毕竟不管是仙术鬼术,能用姓名来诅咒他人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可这位鬼王偏偏剑走偏锋,在夺下十堰城,又使万鬼俯首之后,鬼王大大方方的宣布了自己的名号。
“我是死在十堰的修仙者丹尘,想咒杀我的可以尽管来试试。”
听到这个消息时,守心正在想办法摸进衡清门的锁妖塔。
他手一颤,酒杯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小二赶紧来收拾碎片,同时奇怪的看了一眼这位穿着红衣的客人......发觉他突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