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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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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的时候,一群平均年龄四十往上的人像往常一样,把朝堂吵成了菜市场。
对于天策军的奖赏,对于北郡七州的安排,对于五夷俘虏的处置,这些都是今天讨论的重点。
皇帝昨天刚得了一本珍贵的曲谱,研究了半天,睡晚了,现在难免有些精神不济,底下的那些声音更是吵得他头疼。
他试图劝了几句,可完全没用,那些老臣年纪大,声音更大,轻而易举的就把皇帝的劝解给压了下去。
他有些后悔了,这个天气,这个时间,在寝宫补觉多好,就不该来参加什么大朝会。
就在皇帝揉着眉心无可奈何的时候,一声轻咳响起,那声音明明不大,却像道惊雷一样让几个争得面红耳赤的人瞬间哑了火,朝堂上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了为首的摄政王身上,闻人君一身朱红色的亲王服,玉冠束发,整个人看上去气质高华,雍容尊贵。
皇帝的瞌睡瞬间没了,他看着对方三言两语就解决了这场纷争,然后简短而又条理分明的提出一个个更加稳妥的方案,就算是向来与他不和的石丞相他们,都保持沉默,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这一刻,熟悉的嫉妒涌上心头。
摄政王贤明能干,摄政王算无遗策,摄政王谦逊平和,再难的事情到了摄政王手上总能被轻而易举的解决,皇帝是听着那些关于摄政王的故事长大的,他小时候也曾经偷偷的崇拜过摄政王,甚至想长大了能成为像摄政王那样受人爱戴的帝王,可人太善变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慢慢长大,曾经的的那点崇拜,变成了猜疑,变成了恐惧,尤其是在这种他坐在上面当着傀儡,而对方一声轻咳就能让所有人安静的时候。
他再一次庆幸,庆幸摄政王是个残废,是没有继承权的,否则的话,他现在,只会更加的坐立不安。
想到这儿,皇帝不由得看向李素站着的位置,满朝文武只有这么一个女人,这让她的存在更加的醒目。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安静的几乎没有存在感,从皇帝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半个侧脸。
他又想起了石丞相的那个提议,虽然依旧不怎么情愿,但他心里的排斥却减少了几分。
下朝后,闻人君没有立刻去勤政殿,而是特意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等着,果然,没一会儿,李素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摄政王找臣有事?”
闻人君瞬间就紧张起来,好像刚刚那个在朝堂上举重若轻,款款而谈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你尽快离开这里,回北郡。”
这句话,他说的直白而又生硬,哪怕对着陌生人都算是冒犯了,何况是李素。
几乎是话刚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平日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这一刻像是忘了所有的言语技巧,笨拙而又愚蠢。
他几乎不敢去看对方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是略显仓促的说道:“你放心,你、你的天策军不会有事,朝堂上的事情我会解决,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李素怒极反笑,“如果我不走呢?”
闻人君猛然抬头,将她眼中那赤。裸。裸的讽刺瞧得一清二楚,这明明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他的心依旧酸疼的厉害。
可就算如此,她也不能留下来,闻人君收敛了所有的情绪,面色冷硬,“你必须走!”
他太了解她,这人是最优秀的将军,最合格的统帅,但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不适合她,她应付不来,他也绝对不会让那些肮脏的东西沾到她。
从某方面来说,他们两人很像,打定的注意八匹马都拉不回,就比如现在,他们谁都没有退一步的打算,就在对峙场面即将进一步升级的时候,一个尖利的声音远远传来。
“李将军呢?可有人见到李将军?陛下召见!”
李素深吸一口气,将所有伤人的话咽了回去,她连招呼都不想打,转身就走,不然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给他一拳。
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如果打坏了,心疼的还不是自己?!
“素素!”
脱口而出的一个称呼让两人都有片刻的恍惚,闻人君一点一点收回自己想要拉住对方的那只手,极为克制的说道:“你,小心皇帝......”他居心不良。
后面一句话消失在李素快速离开的脚步中。
.............
李素跟在领路太监后面走了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这段时间足够让她将心中的那股火气消散的七七八八了,而等她踏进漪澜宫,扑鼻而来的香味以及各种各样姹紫嫣红的花,让她仅剩的那两分郁气彻底消散了。
领路的太监弯腰道:“奴才不能再往前走了,李将军一直直走,就能见到陛下了。”
李素虽然奇怪,但还是依他所言独自一人进去了。
漪澜宫的花开的实在漂亮,如果不是皇帝在等着的话,李素倒是很想好好欣赏欣赏这里的景色的,如果能在这里睡个午觉那就更好了。
她可惜的叹了口气,然后顺着小道直走。
皇帝正在作画,他喜欢漪澜宫的花,更喜欢以它们为主角将它们留在自己的画中,可是,当他看见轻甲红衣的将军分花拂柳走来的时候,忽然觉得周围的花都失了几分颜色。
分明不是什么婉约佳人,可她眉宇间那股勃勃生机却是任何一朵开得最盛的鲜花都没有的。
皇帝忽然很想画她。
“臣李素,拜见——”李素刚要行礼,就被一声“别动”给硬生生的阻拦了弯腰的动作。
皇帝挥了挥袖子,摆了摆手,说:“后退一步!”
李素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后退了一步。
“再退一步!”
李素又往后退了一步,粉白的杏花落在她的头发上,肩上,银甲上。
“别动,就保持这个姿势别动!”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他的画笔,迅速画了起来。
他的目光专注而认真,像是在做一件非常神圣的事,那幅刚刚被他画好的春日杏花图上,三两下就被勾勒出一个红衣银甲,英姿飒爽的美人来。
明明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却奇异的融合在一起。
李素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直没动,唇边的那一点笑慢慢的僵硬起来。
如果现在站在对面的是别人的话,她早就撩袖子走人了,可这是皇帝!
她一再的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忍住,千万不能做大逆不道的事情,一定要控制住。
人生如此美好,她还有一个别扭的情缘没有搞定,暴躁不好!
李素在漪澜宫足足呆了两个时辰,闻人君也在勤政殿等了两个时辰。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摄政王今天的工作效率极低,往常同样数量的奏折他一个小时就能搞定,今天的他却罕见的有些心不在焉。
“王爷身体不舒服吗?”吏部的张修是坚定的摄政王党,他是闻人君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比旁人更关心他的身体,“要不要叫太医?”
闻人君摆了摆手,刚要说自己没事,就见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进来了。
他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然后那小太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闻人君放下奏折,站了起来,刚刚还表示自己没事的他,丢下一句身体不舒服,有什么事你们看着处理,就离开了勤政殿。
他走的仓促,步子迈的也大,行走间身体上的缺陷难免放大了些,如果是往常的话,向来注重仪态的他是不可能这样的,可他现在满脑子的李素,哪里还能注意到自己走路的姿势是不是好看。
他一口气走到了宫门口,连轿子都忘了坐,早就候着的摄政王府的马车赶紧迎了上来,可闻人君却完全没有在意,他的注意力都在那个牵马抱剑的少年身上。
他见过他,还不止一次,是那个一直跟在李素身边的少年侍卫。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逼人,警觉性很强的少年猛然回头,正好看到摄政王上马车的背影。
他皱了皱眉,慢慢的松开放在剑柄上的手,那一刹那的杀意,难道是错觉?
那当然不是错觉。
有一瞬间,闻人君是真的想要杀他的,虽然不想承认,可他确实是在嫉妒他,嫉妒了很久了。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在这世上最混乱肮脏的泥潭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干净的起来,只是杀个人而已,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可脚腕上隐隐传来的疼痛让他心里燃烧着的那团火慢慢冷却下来,现在已经不是十年前了,如今的他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摄政王的车架一直没有走,底下的人虽然奇怪,但主子没出声,他们也不敢动,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李素出来。
穆少羽眼睛一亮,立马迎了上去,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她。
李素斜眼看着马车,一边说道:“不是让你别等吗?日头多晒啊,我又不是不认得回去的路。”
穆少羽抿着唇,一脸固执,明显你说你的,我还会这么做的架势。
李素拿他没办法,她一手拿着画,一手牵着缰绳,慢吞吞的往前走。
穆少羽虽然疑惑她为什么不上马,但也没开口问,他不是多话的人,只是沉默着跟在她身后。
路过马车的时候,低沉优雅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等等!”
李素眯眼,“王爷有事?”
车内沉默了片刻,才道:“皇帝找你什么事?”
明明是平静的嗓音,但李素却听出里面隐约带着的紧张。
“你很想知道?” 她问。
“.........是。”
“我饿了。”车边的人如此说道:“皇帝没留饭,你要不要请我吃饭?”
事实上皇帝是留饭的,只是被她拒绝了,虽然皇宫里的伙食好,但和皇帝在一块用膳的规矩太多了,她可能到最后都吃不饱,她又不自虐,会让自己消化不良的事情她才不干,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说了。
只是,她话音刚落,车里那声干净利落的“不行”瞬间就让她刚刚上扬的心掉到了谷底。
很好,这是第二次了,李素翻身上马,头也没回。
闻人君死死的咬住牙关,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冲出去挽留的冲动。
这是为她好,他努力的告诉自己,试图说服这颗已经开始后悔的心。
马蹄声再次清晰起来,是李素去而复返了。
闻人君眼睛一亮,刚刚品尝到一点喜悦的情绪,然后车帘一阵晃动,一个画卷被塞了进来。
马蹄声再次离开,这一次再也没回来。
闻人君打开了那幅画卷,粉白的杏花,抱剑的美人,如此的矛盾,却又如此的和谐。
画是好画,皇帝虽然处理政事不行,但那手丹青能及得上他的没几个。
可闻人君此时此刻却只想将这幅画撕个粉碎,但触及到那张明媚的笑脸时他手上的力道瞬间就消失了。
“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