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妖床》花时归

54、菩提偶遇

　　其实，他没有相信一个字。
　　他的青萝病了，他要好生照顾她。这是他全部的念想。至于旁的，统统不重要。
　　这事太离奇，一开始她就应该知道。没人会相信她。
　　她简直做了一场荒诞的梦。
　　她的簪子、她的情郎，统统都像是假的。
　　她只有向那簪子服软：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他死！我要你日夜不息的眼泪！”一如开始时的坏心肠，那簪子恶狠狠地说。
　　她做不到！
　　“那……，我要你死，要他昼夜不止的眼泪！”那簪子比前面更恶毒了：生死只能择其一，你们只能活一个。你不是喜欢你的情郎么？你们不是情比金坚么？那你敢替他去死么？
　　反正你们别想好过！
　　青萝在菩提树下坐了七七四十九天，落泪了七七四十九天。
　　天空有流星划过，一粒光亮刺眼但又微小如芥子样的东西落下。她拿手接住，它融化在掌心，须臾便不见了。
　　“去吧。从此你将不生不死，不灭不散。”耳边有个声音对她说话。
　　不生不死？不灭不散？
　　这是什么意思？
　　青萝四顾，寻找声音的来源：它虽和簪子一般藏头露尾，但听声音，并不是簪子发出来的。
　　——此刻那簪子，还在乐坊她房中呢。
　　“姑娘不是忧心生死别离么？——从此姑娘或许会经历生死，但不再有别离。”
　　她弄清楚了，声音是随方才芥子而来：“死而不别离？这是要聚魂么？——你为什么要帮我？”
　　“世间的相遇，因果有缘。或许，姑娘可以看成我在帮你；当然，你也可看作你在帮我。”原来，那芥子样的东西需要一个宿体。
　　“可如若我死了。就算灵魂不散，又有何用？——我已不可能再与小王爷双宿双栖了。”青萝并不甘心这样离开，对这样的安排并不满意。
　　“姑娘眼下，还有其他的选择么？”那芥子一语中的，全然没留情面。
　　她起身走了。——它给的未来并不算好，甚至有些糟糕，她实在抗拒。
　　那枚簪子在等她回来。
　　它伏在梳妆镜前，嘤嘤地似在哀戚：“我诚心待你，可你却那般负我。——若不是你泄露了天机，走漏了风声，置我于绝境，我何至于取你们的性命。”
　　是了……。她确实负它在先：簪子通灵，被外界晓得，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罢？
　　如若现在想要补救，可有折中的法子？
　　她小心问它，它伏案只是不理她。
　　看着火候到了，终于提及一样东西：星籽。
　　昨夜天空有流星划过，应是有星籽落在附近。倘若得了那星籽，便有星辰之力撑腰，往后就算被拿住，它也不怕了。
　　星籽？什么是星籽？
　　——星籽是夜空里结成的果籽。
　　这夜空的深处，隐藏着一株遥远且广袤无垠的巨树。
　　树干与枝叶漆黑，隐入夜空并不为人所见。但它的果子有着这世间最耀眼的光芒，哪怕遥远如人间大地也能看见点点星光。待到成熟脱落，那在天空滑过的便是流星；落在人间大地的便是星籽。
　　……昨夜她在菩提树下，捡到光亮芥子样的东西，可就是了？
　　“你捡到过？放哪里了？我看看！”簪子等这句已然很久，迫不及待地接话。——显然，青萝在菩提树下的奇遇，已让它提前偷偷知晓了。
　　……那芥子落入掌心，早已融入她的身体。她实在不晓得怎么给它看。
　　簪子熄灭了烛火。
　　站在黑暗中的青萝，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她通体晶莹，似月下的美玉、冰凝的霜花。留心看，她体内似有一粒豌豆大的明珠。
　　——是星籽没错了。
　　最开始它只有芥子大，仅仅一夜的功夫，就长了豌豆大。现在看来，星籽急需宿体是有原因的。
　　看着近在眼前的星籽，簪子渴望又畏惧。——星籽强大，会分辨选择主人，除非是白日，星籽光芒被隐匿，力量才会随之削弱；否则，以它一个未成人形的簪子，是斗不过它的。
　　它不再向青萝谈及它对星籽的欲望：这样愚蠢而招摇，会引起星籽的警觉。
　　它开始盘算主意了。
　　“白日，只有白日，才有取胜的可能。”
　　那簪子独处时，常常念念有词。但，要怎样才能获得寄存在宿体上的星籽呢？
　　——将星籽连同宿体一并吃掉。
　　这是唯一且稳妥的法子。
　　……它以小王爷的名义，将青萝约到了一处不夜城。那时是白日，大殿里已点亮无数长明灯。它们照耀四方，就算到了夜晚，也亮如白昼。
　　星籽的光芒被掩盖，就奈何不了它了。
　　簪子等候在长明灯的深处。今日，这里有一场决绝的屠杀和华丽的狂欢。
　　——一盏迷魂香后，青萝失去了神志。她同时失去了性命和身体。
　　她变成一缕神识，与星籽一起，寄存在了簪子的体内。
　　她再也没法去见小王爷了。
　　这就是她全部的结局和归宿么？
　　不！星籽并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质之流。它的力量太强大，簪子根本无法承受。在吞噬星籽之后，簪子自身的魂魄也被星籽吞噬瓦解了。
　　——很意外吧？这世上很多故事会被别有用心的恶人改变，但它并不会任由恶人主宰结局。
　　簪子只剩下一具躯体，一具不受自己操控的躯体。
　　那星籽就算被吞噬，被迫换了宿体，但宿体的意志和身体，仍由它主宰。
　　或者，这宿体已没有自己的意志了。
　　只可怜了那叫青萝的姑娘，白白为它送了命。……若不是因为它寄存在她体内，也不会遭此一劫。
　　星籽对青萝有愧，总觉亏欠了她。魂魄青萝提出的要求，星籽都尽可能满足。
　　——她制止它打小王爷的主意，她要它尽力护着他。
　　星籽寄居在簪中之后，最常见到的便是小王爷了。——他失了心爱的姑娘，日日对着簪子喝酒浇愁。
　　星籽承认：它确实对小王爷有企图。
　　寄居在簪子身上两个月，星籽几乎没再长大过；这跟寄居在青萝身上相比，简直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人终究是万物之灵长，那簪子并没有修成人形，哪里比得过人呢？
　　它想要一个新的宿体，它想要人。
　　可青萝不答应。
　　自从被簪子吞噬之后，青萝的魂魄便和星籽缠在一块了。她在哪，它便在哪。
　　青萝不答应，星籽也无可奈何。——它欠着她好大一个人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