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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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安城外的一处小山，百木繁茂，三两行人。
禺族之乱后，正武盟死伤惨重，如今虽仍有其名，却已处于苟延残喘之态。倒是这块墓地一直被打理得极好，青柏常立，青砖白瓦、青草野花，故人的安身之所就在这数百个石碑之中，以正武盟的居堂主之名。
这还是他们十数年后第一次踏入这里。说来，若不是刚好清明，又有居驿的软磨硬泡，或许这一天不会这么快到来。
居驿站在最前方，正拿了束花有模有样地认真祭拜，手中所牵木熊趴在碑铭前的石阶上，仿佛正静静地看着埋于此地的人。洛昭言蹲在他身旁，心中念着身体原因今日方来万分抱歉，一边将委托南信搜罗到的机关木材放到祭台上。明绣远远地站在空地上，低头环臂，不言亦不语。
当年大战，若非居十方舍身将解缚法术送至雾魂，或许六界早已倾覆。他们心中的他原是怕事胆小武力低下，得亏豆包设计得精巧，他自身的机关造诣亦差强人意，一路上才没过于拖他们的后腿。谁知一经改变对他的认知，竟已阴阳两隔。
只是，她该拜祭的，又何尝只有这一个故人？
“昭言。”
肩上覆下了一个重量。洛昭言带着满腹心事，恍惚间条件反射地将手交给说话之人。被牵着起身时，只听耳畔的话音掺上了些无奈和怜惜，
“此处露重，湿气潮潮，尽到心意便好，莫呆得太久了。”
言毕，也未等她的回答，转头便道：
“小绣儿，我们先出去。小驿……你就自己陪着吧。”
凡尘俗事向来入不了闲卿的眼，但他从不阻止她纠缠其中。只是自数年前景安落水的那件事后，他便再未于外头离开过她超过一臂，诸多事情都严格把关，态度强势，从不顾忌是否于礼不合。
沿河所建的街道，有人失足落水是常事，但正因此事再寻常不过，才会令他后怕至此。繁华街市人来人往，每日所发寻常不过的意外数不胜数，更不难恰好发生在他们眼前……——他所惧为何，洛昭言明白。
然而，他仍是没有要求她对所见所闻冷漠处之。
那么慵懒贪闲的人，宁愿自己耗心费力，也不愿扼杀她分毫的性情。她洛昭言得爱侣如此，何其有幸。
因此，在这样的事上，她从不会违逆他。
随他出了墓园，只见阳光刚好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在地上，给这山中之林披上了一层暖色的红妆。
树丛微动。
有闲卿在侧，为省精力，洛昭言已鲜少绷着神经随时感受周遭的气息变化，只将一切依赖于他。此刻发现异常，身边的人已负手而立，朝一侧的巨树淡淡道：
“都是旧相识了，既然来了，叙叙旧也可，何必躲起来？”
她便朝着他目之所及处看去，只见树后转出了一名身着蓝衣的亭亭少女。
“果然，被察觉了啊……”
那人扬起嘴角，浅浅淡淡的笑容带上了些许感慨，
“什么时候？”
“虽是稳重了许多，但绮里姑娘盛气不减当年，却是想藏也藏不了的。”
闲卿侧身靠上身后的松树干，伸手将身侧之人揽至臂弯间，眼底带上了丝许没有掩饰的自得，
“若非我在，昭言也可一早察觉。”
洛昭言低了低头，早已看淡了他随时随地表现出的占有欲。只在片刻后拱起手，在有限的行动范围内作了个揖，礼貌道：
“小媛，好久不见。”
蓝衣少女没有再同曾经那般大声发表对此称呼的不满，亦行了个礼。
故人相见，无论是敌是友，任何成见都可抛下了。更何况他们与衡道众虽非亲密友人，却也绝非生死敌对，要说声“战友”也是不为过的。
“你怎会在此？”
“今日清明，我祭拜过二哥①，一时兴起过来看看。”
侧眸瞥着甚为平静地一问一答的两人，洛昭言思忖了片刻，略带迟疑地道：
“葛统领……如何了？”
绮里小媛听闻看了她一眼，明亮的双眸瞬时混入了一些阴霾：
“大姐她……依然没有醒过来。”
说着，她抬起一条手臂，左腕处倏忽灵力大盛，一道银白色圆环在灵力流散中若隐若现。同一时间，昭言腕上隐着的热海钥环亦被唤醒了一般霎时现了形。
“这是……”
卿言二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声惊呼，抬眼仔细看向绮里小媛的手腕。
“雾魂②。”
蓝衣少女低声道，
“战胜鲲后，我过了几日才发觉它到了我手中，大概……是大姐昏迷前传给我的。”
“九泉钥环易主时能感觉到明显的灵力转移，你如何会过后才发觉？”
一声低言从后方传来，却是明绣牵着居驿从墓园出来了。
“我不知道。”
绮里小媛听闻摇了摇头，她转头看向她，黑眸中染上了一丝迷茫，
“那之后，驭界枢只剩下我一人管理。我那时还小，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便回想曾经大姐是如何做的，但……越想越觉得，我好像忘了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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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成亲之后，洛昭言便很少在半夜忽醒了。许是肌肤相贴能更好地将他的气息与体温传递给她，依偎在他怀中，她总能放心地将全部身心投入深眠，沉沉地睡个无梦的好觉，至第二日艳阳高升时才睁眼。
此刻再次于黑暗中睁开眼，倒让她有些茫然。
曾听人说过，当一个人的生活极其圆满无所遗憾时，她便会有胡思乱想的闲心。她今日这般，是因白日见了太多故人的缘故么？
他们重游了驭界枢。
曾经的结构未变，内部的摆设与装潢亦无区别，只是这以精妙的机关术浮于半空的城堡已再也飞不起来，只静静地躺在锁河山的峰顶。
衡道众众人依然同过去那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研究着机关术和晦涩难懂的炼金术，间或能看见两三个人一脸兴奋地交流成果。但人少了，显是还未能将祝敔之祸中牺牲之人补回。
居驿对满舱的机关与设计图分外感兴趣，在图书室泡了一整天，颇有流连忘返之势。
“我后来仔细判断过当年大姐所为是对是错。”
那时，一边为他们引着路，绮里小媛一边低声开口，语调分外平静而沉着，
“将人的生命放在天平的两边衡量固然缺乏人性。但，她并未将自己摘出，而是同样将之当做棋子放入天平之中。与上古巨兽为敌，本就没有两全之法，既如此，又有何错？”
她说：
“我要努力将衡道众重新振兴起来。虽然我知道，他们对我没有这样的期许。但我要做到，我一定要做到。”
只是，这“他们”，指的又是谁？
……
灼热的胸膛熨上了她的后背，柔和的暖意慢慢在心底流转，一双手攀上她的腰身。洛昭言垂首看了看眼前骨节分明的大手，恬淡一笑，从容地将自己的五指插入了他的指缝。
她知道他定是被自己惊醒了。闲卿总有一根弦，时时刻刻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纵是夜间，也从无松懈。
身后的人贴着她，从她颈侧将头倾上前来，没有睁眼，轻车熟路地寻到她的唇，与她双瓣相拥。
他侧卧，她侧仰，仿佛回到了夜前水乳交融之时，灵巧的舌尖小心翼翼地探索着她的贝齿唇舌，将这个吻拉得绵长而温柔。
“昭言……”
一吻毕，他埋下头，将唇移上她的颈，呢喃着唤她，半梦半醒的声线嘶哑却缱绻绵绵。
难得见他这样。
再次情不自禁地敛眉微笑，洛昭言想，或许自己的确是太幸福了。
她的人生中总有一道身影，是为她的寄托与支柱，支撑着她一路前行。她自认不笨，却也算不得七窍玲珑，便是那个身影，永远替她筹谋着。无论如何遍体鳞伤，纵使信念崩毁，前路黑暗，也毫不犹豫地将生的希望带给她，让她明白这世间还有爱她的人，至少还有那个人期盼着她的幸福，期许着与她的未来。
是了。
白日里梗在脑中的念头蓦地明朗起来，洛昭言睁开眼，转身看向身侧的人。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然清醒，紫赤色的眸驻在她身上，眸底的如水流光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闲卿，我……”
尚未将话说清，闲卿婆娑着她的额，当先道了声“好”。
洛昭言愣了愣：
“我还什么都没说。”
他却轻笑道：
“祭奠洛埋名，不是么？”
“……”
他当真了解她。
洛昭言噤了声，重新贴进他怀中。温热的体温通过肌肤的相触流淌入心，她安心地闭上眼，听着耳边磁性熟悉的声线缓缓的低语：
“洛埋名的肉身当日便已消散，昭言可为他建个衣冠冢，至于地点……”
“地点……便建在洛家旧址吧。”
心念一动，她又朝他怀中挪了半寸，依靠着属于她的依赖与支撑，
“人们憎恶埋名解除血缚时所为，可为周遭百姓带去水源，他已牺牲了两百余年。纵使对那些死者和他们的亲人们而言，他的确罪该万死，但……我……我便是想将他的坟冢立于当年的热海泉眼处加以保护，让、让每个不管出于何目的到那里的人都能看到——那曾经带来水源恩泽的’先人‘。”
如此说着，洛昭言低着头，不敢看他。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或许是哀曾经强盛的衡道众为救六界背负着万事骂名沦落衰败至此，又或许是为自己和洛埋名鸣不平。被迫的牺牲，又有谁能甘愿领受？
至少现在的她，不甘。
“呵……”
倒是闲卿沉默了半晌，忽得便笑了出来。他扬起眉，托起她的下颚，帮她舒展开上身团成一团的姿势，
“昭言任性的样子真可爱。——好，都依你。”
“既是热海境内，我们每年去视察热海状况时，你都可去看看他。如此，对他而言，也算得偿所愿了吧。”
“视察热海？”
“身为九泉守护，不该时常巡查泉眼状况吗？若是如雾魂那般无端被人血缚，如此飞来横祸，我们可承受不起。”
他笑着看她，看起来心情颇好，
“近来你的身体已好了许多。再花些时间恢复武艺，待明年开春，我们便可出发。”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