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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用过晚膳,天色也还早,符瑜璟看叶棋安忙着对账册,整理礼单,也不打扰他,怀揣着一本新得的奇书并几样有趣的小东西,一个人慢慢往西边的云销阁走。

      云销阁地势偏高,靠阴向阳,树木繁盛,前院开阔亮堂,后院是一片竹林,旁边是专门开辟出来的种植奇花异草的花田。

      这里东暖夏凉,僻静又不冷清。

      只是常年都萦绕着一股驱之不散的中药味,少有人敢靠近。

      这里住着云明郡主——符家第三代唯一的小姐,符小将军的胞妹。

      符雨霁。

      符家伺候的人都知道。

      这位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娇小姐,打娘胎里就体弱,天生患有气疾。

      吹不得风,淋不得雨,日天太高会胸闷气短,情绪波动太大也会喘不过气。

      甚少出门,不见外人,也从不参加高门贵女的聚会。

      每天看看书,练练字,偶尔剪剪花枝,画一副精美绝伦的工笔画。

      天气好就撑伞赏景,折柳逗鱼,和家人一块用膳,一块闲话游戏。

      天气不好就倚塌吟诗,听风煮茶,再皱着脸喝一碗苦苦的药汁。

      似乎外面的世界和她没有关系,她也不需要交际。

      说起来,云明郡主也不是一直都在家里不见人的,儿时也曾随母亲一道参加宫宴。

      那时候的符雨霁还不是名声震慑朝阳的云明郡主。

      那时候的符雨霁还只是个穿粉色小裙子,白净乖巧的小小姐,坐在御花园里吃着糕点晃着头,等母亲回来。

      但是宫中啊,不比别处,这里最盛产刁蛮任性,张扬跋扈的皇子公主。

      他们身份贵重,目中无人,后台强硬,鲜少有他们踢不过的铁板。

      比如从小就被金尊玉贵养着的长公主。

      就非常理所当然得认为,她想要的都能得到。

      例如符小姐头上那支特别漂亮的发簪。

      她喜欢,那就是她的了。

      怎么?难道会有人比她身份还尊贵,比她还讨父皇的喜欢吗?

      当然没有!

      骄傲的长公主不听周围人的劝阻,谁都不放在眼里,亲自把那支粉玉金花发簪抢过来,再美滋滋得插在自己鬓间,最后,还冲符雨霁得意一笑。

      符家小姐哪见过这场面,她一直都被符家视若珍宝,从小就没受过一丁点的委屈,哪怕是杀敌无数,脾气火爆的符老将军,也不曾对这位娇娇小孙女说过一句重话。

      符家小姐受到惊吓,当场就发病了,捂着胸口呼吸困难,随后倒地不醒,脸色煞白,险些抢救不回来。

      太医院的太医足守了三天,才算缓过来。

      陛下震怒,狠狠训斥了长公主,禁足,褫夺其公主封号,连她正受宠爱的母妃也一道被冷落了,至今也没复宠。

      倒是符小姐,被愧疚的陛下赏了许多东西,珠宝药材如流水般得赏赐,小小年纪就被封为郡主。

      因此一举出名。

      经过这件事,符家护她护得更严实了,若非必要绝不入宫,身边光是护卫就养了几十个,个个都是军中好手,但凡要出门,那必定是奴仆成群,披风,茶水,药丸,伞,随行郎中……桩桩件件,全然周全方可。

      高门贵女其实都不太敢邀请这位盛名在外的云明郡主。

      帖子照常下,从不指望人会来。

      倒也没人说这位郡主刁蛮任性,不好相处,相反,她们都听说过云明郡主体贴温柔,和善孝顺,喜好书画诗歌。

      主要是这气疾,谁都说不好,万一郡主在宴会上吹了风,落了泪,感怀一下,胸口一捂,就地一倒——她们哪担得起这责任呐。

      算了算了,真的惹不起。

      某种意义上来说,云明郡主也是朝阳一霸了。

      现在,这位朝阳一霸,正在打趣他的姐姐,符瑜璟。

      嗯,他。

      “这成亲了的人呐,就是不一样,身上的味道都变了呢。”符雨霁翻了两遍手上新得的书,心里满意得不得了,面色却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顺便搁在一旁的架子上,从头到尾都不看符瑜璟一眼。

      “什么味道?”符瑜璟坐在屋里唯一的凳子上,见没人奉茶,就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慢条斯理得品味这加了奶又加了糖的古怪茶水。

      “红玉膏的酸臭味。”还当他闻不出来呢?他的鼻子最灵不过了!

      符瑜璟叫他噎得险些呛着。

      “怎么?我说错了?”符雨霁也倒了杯茶,撑着下巴往茶杯里加了两滴香醋,一勺蜂蜜,一勺细盐,边搅拌边说话。

      “我这‘小嫂子’什么来历都还没搞清楚,人家什么目的也不知道,姐姐就这么宠着啦,衣裳首饰,侍女奴婢,样样都给。”

      “那么好看的红宝石头面我都没有呢!”

      “那千重雨丝锦裁的衣服我也没有!”

      “先前我给你调的防蚊的香料不见你用,这才新婚第二天反就涂了人家的红玉膏。”符雨霁越说越气,语气越发的噎人。

      “看来我这个弟弟,倒底是比不过那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啊。”

      “唉,姐姐取了妻就不疼弟弟了,这话果然不假。”符雨霁一句三叹,一边让琼枝把点心端上来,照样放在了符瑜璟面前。

      “讲道理嘛缨缨。”符瑜璟看着面前一整盘十二枚鹅黄色的小点心,呼吸一窒。

      “那头面是你嫌重不肯戴的啊!”

      “我懂,我头轻,哪配戴那么贵重的首饰!”符雨霁垂眸委屈。

      “那千重雨丝锦是你嫌弃太花哨了不肯要。”

      “是啊是啊,我这么病弱哪撑得起那么繁复的料子啊。”符雨霁低头攥着衣角。

      “你给的那香料不止防蚊,它还招虫啊!”

      “那姐姐是说我学艺不精,调得不好吗!”符雨霁把点心往前推推,一双和符瑜璟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泛起雾气,一手捂住心口,大有符瑜璟再说,他就当场犯病的架势。

      符瑜璟被迫闭嘴,只得拿起一个点心,都不敢细嚼,匆匆咽下去,嘴里顿时弥漫着一股又苦又辣,既咸且酸,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滋味。

      “好姐姐,快快,喝口茶,别噎了。”符雨霁双手奉上他特调的茶水,亲眼看着符瑜璟喝下去了,才满含期待得问她。

      “好喝吗?”

      “妙!”符瑜璟闭上眼睛仔细得感受了一番,深沉得点点头。

      “这点心,色如暖玉,味抵驼峰,滋味奇特,口感顺滑,蕴含万理,让人回味无穷,比上次那梅脂浆糕还要妙!”

      “这茶,也是妙不可言。”

      “甜中透咸,苦中带酸,香味饱和,久久不散,初尝只觉得满口异味,细细一回味,就觉得微醺了,仿佛泡在了陈酿里,已然不知世事。”

      “姐姐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符瑜璟严肃得点点头,把茶杯推开了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符雨霁扶桌大笑。

      一张和符小将军一模一样的脸上显出不一样的风采。

      又活泼,又天真。

      琼枝轻轻为他拍背顺气,怕他太过激动。

      符瑜璟得看着弟弟笑闹,满眼的纵容和疼爱。

      弟弟这个词,真的是很柔软啊。

      炼国的符将军是没有兄弟姐妹的,她还没出生,祖父父亲就战死疆场了。

      她作为唯一的遗腹子,只能是男孩,肩负起符家的重任。

      后来符将军四处征战,“伤到”了那处,无法留后,便从符家旁系过继来了一个弟弟,作为符家的继承人,由母亲亲自抚养。

      那小男孩很崇拜她,被教导得极好极出色,端庄清正,聪慧懂事。

      虽是只短暂得见过几次,却始终记得那站如松柏的男孩冲她咧嘴笑,规矩得行礼,极其敬仰得叫她“哥哥”。

      凤朝的符小将军就幸运多了。

      她有个一母同胞的可爱弟弟。

      虽然这个弟弟身体弱,要小心照顾,主意多,还爱作弄她,可是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的弟弟。

      她偷偷给弟弟起了小名叫缨缨——他就像她最喜欢的长缨枪上的红缨一样独特耀眼。

      弟弟不喜欢练武,只喜欢看书。

      那她就代替弟弟练武,她学好了就可以保护弟弟。

      弟弟不想喝苦兮兮的药汁,她就和弟弟一起喝,多帮他喝一口,少苦一点。

      弟弟喜欢吃糖,她就把糖全部留给弟弟,自己坚决不吃——后来弟弟牙齿痛,她还为此挨了罚。

      弟弟不想见陌生人,她就穿弟弟的衣服,梳弟弟的头发,跟着父亲去见客人。

      符小将军一直牢牢记得,她是缨缨的姐姐!

      她必须要保护好缨缨!

      虽然姐弟俩长得一模一样,但是谁和谁,家里人还不至于分不清。

      穿着男装的闺女坚持认为自己是“符瑜璟”,穿着女装的儿子假装捂着胸口,说自己是“符雨霁”。

      符家能怎么办呢?

      他们讲过了男孩和女孩的区别,讲过了互换身份的艰难,讲过了之后生活的困苦。

      罚过了。

      也身体力行得让他们体会了那种种不便和难过。

      下次,跟着符父跑去军营的还是穿着男装的闺女,儿子又穿着裙子躲在花园里看书。

      没有法子。

      既然他们愿意,那就这样吧,什么时候想换回来了,他们大人再帮着找借口吧。

      “姐姐你的文学造诣真的太了不起了!真的!太了不起了!”符雨霁笑出了泪,半晌才歇住。

      “别这样笑,注意身体。”符瑜璟半点也不严厉得训话理所当然的没有被符雨霁当一回事。

      “外人不了解我的身体,姐姐你还不知道嘛,我哪有那么弱。”符雨霁重新倒了一杯甜滋滋的奶茶,美美得喝了一口。

      他是身体不好,但是精心养了这么多年,又一直保持心情愉快,已经很少发病了。

      家里人还是哄着他,怕他不高兴,怕他难过,总是想尽力给他最好的。

      他都知道。

      “姐姐,你那新妻子漂亮吗?”符雨霁没有去见那位“嫂子”,只稍稍有些好奇。

      “还不错。”符瑜璟把弟弟哄高兴了,总算是能喝一喝正常的茶水了。

      “那你觉得,她能‘活’多久呀?”符雨霁压根就没觉得这位新嫂子能跟他姐在一起很长时间。

      他当然知道他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但是女人嘛,他虽然不曾拥有,但也自认有几分了解。

      待字闺中时渴望有一门好的婚事,最好夫君俊秀,品德高尚,门第清贵,公婆和善,没有姑嫂。

      等到出嫁了,就想要得到了夫君宠爱,就会嫉妒其他想和她争宠的女人,渴望得到独宠。

      若是真的得到了独宠,就想要地位,想要孩子,想要说一不二,手握中馈。

      有了地位和孩子,又有了其他欲望,包括孩子的前程,婚嫁,娘家的前程,可以炫耀的资本……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他分析过无数的世家,商家,官宦之家,甚至宫中那些高高在上的后妃。

      所谓的女子的美德,贤良恭顺让,都只是她们的武器,用来迷惑人心的光鲜外表。

      他也从不觉得那些圣贤书里描绘出的品德高尚的女子有多么美好——不过是个被教条束缚住的行尸走肉罢了。

      他不觉得世间就真的没有那种美好的足够令人心折的女子,也不觉得大部分的女子这样行事有什么不对。

      世道如此,他不能妄加批判,直言对错。

      只能说,他若是有了喜欢的人,那人必定与众不同,拥有有趣的内在——虽然他觉得世间应该没有如他这般有趣的人。

      他姐姐的择偶标准嘛,倒是……有些奇怪。

      这么多年没见他姐姐喜欢哪样的男子,倒是对女人都心怀善意,总觉得女子都是那么美好可爱,可以给与温柔。

      现在娶了妻,自然是觉得这位叶家小姐哪哪都好,毕竟现阶段这位新妇还能维持她表面上的美好。

      再过些日子,她就会不满丈夫不碰她,不能给她想要的,不能让她生孩子。

      那时候。

      符家少夫人,就该“病逝”了。

      他猜——一年。

      最多一年。

      符家少夫人就要生病了。

      若是他猜错了,他立马!

      吃一整盘他面前的这种特质点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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