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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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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衣服,亨利,我们该走了。”
“……别假装听不到,亨利,关上电视,去换衣服……”
“海姆利希,别让我说第四次——去换衣服!两分钟后我们要是还出不了门,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去!”
施光寒蓦地睁开眼睛!
眼前只有深沉而宁静的夜。
因为惊恐而剧缩的瞳仁,在黑夜里瞪视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舒展开。
他做噩梦和别人不一样。他不会大叫一声惊坐起。
不,他的惊醒就像未曾真正睡着过。
没有将醒未醒的恍惚,更不会流露半分情绪。
他会保持姿势一动不动,只用眼睛扫视视野中的每一个角落。
屏住呼吸,绷紧肌肉,捕捉四周空气里的信息——就像条深夜盘旋在树梢的巨蟒,粗壮的身躯披覆无数敏感的细鳞,哪怕一片流过身畔的微风,也能从中感知是否潜藏危险。
他的眼瞳同样如冷血动物一样冰冷。在黑夜里就像两只幽潭,沉肃阴邃,深不见底,
只有最终确认安全,无机质的眼神才会慢慢放松,呼吸和肌肉都恢复正常。
这个时候,他才从睡梦中真正回到了现实。
他慢吞吞地坐起在床边。
屋舍依然在夜半昏蒙之中沉睡。他垂着头,脚踩在地毯上,一动不动地坐着,等待身体也随着精神一道清醒。
一旦醒来他就很难再睡下去。不过就算睡眠时间再少,他也不会有起床气。
因为他并不喜欢睡觉。
不用睡觉才好。
用不着总担心有什么人会突然出现闯进他的房子,站在他的床边虎视眈眈;或者从地底浮现的幽魂,苍白干枯的手伸进他的被窝里,带着吸盘的冰冷的手指沿着他的小腿向上攀爬……
睡眠——就是让自己每天固定会有一段时间处于毫无防备中,虽然是为了让身体得以休息,但这事反而让他的精神感到焦虑。
尤其是在自己住所之外的地方。
陌生的床、与己无关的陈设、清冷独特的气息……连空气里的分子似乎都带着病菌的毛刺。
他抬起头,视野里房间的摆设影影绰绰,并不分明,但恢复清醒使他安心。
他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因为有新消息进来,提示音一直响个不停。
那机械的声响应和着胸腔里剧烈心跳残存的余震,正是刚才引发他噩梦的导、火索。
仿佛从时间的那一头传来的怒吼,此刻好像还在他耳膜上嗡嗡作响。
他摸摸耳朵,打开短信。
迟天沛现在虽说人在大阪,但也不会搞不清时差。非在太平洋时间早上五点不到给发来消息,着实显出他心中的急切。
施光寒回了个信息。回完手机还在手里拿着,也没放下。
果然一分钟不到,手机响了。
“泰特。”
“她签了?”
“签了。”
电话那头大大松了口气,语调一下轻松下来:
“太好了,海姆利希!辛苦你了。”
“没什么。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不不,也不能这么说。她没那么好说话,我知道。”迟天沛越说越感庆幸,庆幸之后是唏嘘,“你一定费了不少工夫。”
“嗯……刚开始是有一些,困难。夫人对经济事务一窍不通,她本来坚持要和老板通过电话后再作答复。不过经过我的仔细说明和沟通,过程还算顺利。”
施光寒答得不紧不慢。
他说话和做事一贯如此。无论工作上遇到怎样的难题,他眼里也只有平静。
既不回避辛劳,更不隐瞒功劳。
风雨不惊,稳如泰山——迟天沛就是欣赏他这点,所以才特意把他挖来当自己的左右手。
当然正为自己的眼光自得的迟天沛也不会想到,借着这份“不容易”的差事,施光寒差点就办到了自己小妈床上。
差一点……
施光寒思绪飘浮,杜淑卿那娇柔嗲媚的眼神从心底掠过,但心情平静,也没太多遗憾。
反正已经被他挑起了兴致的女人,以后有的是机会。
因为他办成了这件大事,电话那头的迟天沛还在絮絮地嘘寒问暖展现领导关怀:
“……我没有打扰你吧?”
“什么?——哦,没有,我也正好起床。”
“现在?”迟天沛以为他还清醒,要么就是在说客套话,惊讶地笑起来,“现在才四点多!”
“对,是的。不过这里的床我不太适应,睡得不太好。”
“你住在哪儿?为什么不让他们给你安排个睡得舒服的房间?”
“我,嗯,我没住杜宾酒店。住埃尔芬呢。跟夫人的沟通花了太多时间,昨天等她签完字已经太晚了,她就让我在这儿住下了。”
“你住埃尔芬?”迟天沛声音里有一丝惊讶。
“对。怎么了?”
迟天沛笑起来:
“我说呢!难怪你睡得不舒服——那鬼地方又破又旧,空气里还有股什么味儿,大概是隔壁农场里传来的——我们家没人喜欢那儿,只有我小妈例外。”
“哦,是这样。”
施光寒答得敷衍,心里哂笑:
那不正因为你们都不爱来,她才喜欢?偏僻安静,无人打扰,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让谁来就让谁来……
“反正在他们眼里,这样的房子就像天鹅城堡——她和她儿子,呵呵。”迟天沛继续笑着说。
“对了,说起你弟弟,他也来了。”
“天漠?现在?”迟天沛的语气一变,十分讶异,“我爸的生日还有一个多月,我没听说他要提前来美国。”
“但他确实来了。就在昨晚——应该是昨晚到的。”
“到哪儿?埃尔芬?”
“对。”
“你确定是他?……不,我的意思是你亲眼见到他了?”迟天沛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口气有些问题,于是立刻换了个轻松的态度解释,“他应该在上学啊,现在还是中国大学正常的学期不是吗?”
“但我亲眼见到了。虽然之前没见过本人,但他们母子见面的时候我也在场,不会有错。”
迟天沛终于长久地沉吟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依然略带犹疑地问:
“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有什么事?——我是说,我后母和她儿子,他们见面的时候有没有一些奇怪的、值得注意的地方……”
“我不知道,泰特,抱歉。他们没有让我留下来,所以我只是和他打了个照面就离开了。”
“哦,那是对的。”迟天沛连忙说,思忖,“他们母子应该也很久没见了……那行吧,海姆利希,细节我们见面再聊。”
“好的。你是今晚到吗?”
“对。我们办公室见。”
“好。”
放下电话,施光寒简单收拾了一下,只在桌上留了张便条,然后让夜间保安打开大门,开着车在未亮的天光中离开了埃尔芬。
一个月后,在埃尔芬千里之外的D城,因为SWH集团董事长迟国堃的生日,迟家的豪宅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家族晚宴。
平日分散在世界各地的迟家人齐聚一堂,这样的场面一年也没有几次。
但实际上迟天漠对这种场合并不热衷,而且据他观察,这家子人里就没几个是真乐在其中。
大家不过是因为不得不的原因团聚,表演和乐。
这个“不得不”的原因,就是当家的迟国堃。
而没法和乐的原因,还是让大家倍感压力的迟国堃。
迟天漠直到上到初二都还只和母亲生活在一起,见到父亲的次数不多。一年几次的见面,父子俩也没积累下多亲厚的情谊。
迟国堃这个人,就像电视上出现的标准严父。花白的眉毛常年耷拉,眼神严厉,面目冷酷,对下属对亲友都是出了名的苛刻霸道,只有面对自己的女人时,才偶尔流露出那么一点温情脉脉。
所以五个孩子没有一个和他特别亲近。但在面对他时,又是不约而同的小心翼翼,希望自己在他看来是值得亲近的。
晚宴还没正式开始,大家都聚在大厅里三五成群聊天。
杜淑卿自然须得陪在迟国堃身边,迟天漠对父亲说完生日祝福就一个人在屋子里无所事事地闲逛。
他十几岁才正式进到迟家,和迟家这些亲戚平时也不见面,关系疏远得很,长辈们和他没什么话题,见到不过是扯两句无油无盐的“现在读大几了?”、“准备毕业了吧?”、“毕业后有什么打算?”、“交女朋友了吗?”……
来来回回,十分无聊。
同龄人就是一些堂表兄弟姐妹,可是他自小没有在和他们相当的环境里生活,交际见闻都有区别,自然也没话题。见到点个头随意寒暄几句就找借口分开,同样无趣。
他自从在学校闹出了那么大的事,就算一个多月过去,心里依然有仓皇出逃的阴影笼罩,本来心境就算不上佳,到了在这样无聊又无趣的场合里,就更提不起兴趣去和人社交。最后只得把兴趣放在那些渐次上桌的菜肴上,盯着龙虾和鲍鱼发呆,心里却在想不知道此刻大洋彼岸,被自己陷害的教授梁袈言过得还好吗。
“天漠。”
他扭过头,看到他大哥迟天沛一脸和气地向他走来,身边还带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