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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范夏川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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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珩看着向他走来的桑禹,唇角保持一个上扬的姿势,压低声音对史阿姨交代了桑正阳的情况。
“正阳昨晚出车祸了,现在还在ICU昏迷不醒,小禹我接我妈那儿去,史阿姨这段时间就先放个假,休息一下。”
史阿姨笑嘻嘻的脸色骤然一沉,露出惊惶之色,“怎么会这样?很严重吗?在哪个医院,我去看看?”
祁珩瞥了一眼史阿姨,嘘了一声,他不想让桑禹跟着担惊受怕,目光仍落在桑禹身上,淡然道:“先不必去看他。他还没醒。医院也不让太多人去打扰他,怕发生感染。等可以去探望的时候,我再跟您说。我们加个微信吧,方便联系。”
史阿姨掏出手机,点开微信,递给祁珩,“你帮我弄吧,我不知道怎么加。”
“好。”祁珩很快便加了她微信,并且发了一个打招呼的表情过去。对史阿姨说:“这是我。”
史阿姨连连说好。“祁先生,上回听桑先生说您也发生了一点意外,伤得是哪条腿来着?”
“左脚。”祁珩把拐杖放在一旁,重心放在右脚,慢慢蹲了下去,伸直打石膏的脚,招呼桑禹来到自己身边。
摸了摸桑禹的小脸颊,柔声道:“小禹,爸爸受了伤,在医院养伤。爸爸担心小禹晚上没人照顾,祁叔来接你去奶奶家玩几天,好吗?”
桑禹一脸茫然地看着祁珩,眨巴了长长的眼睫毛,奶声奶气道:“爸爸——爸爸——”声音较以往都更洪亮,有一丝不安。
祁珩将桑禹搂在怀里,温声道:“等过几天,爸爸好一点了,祁叔就带小禹看爸爸,好吗?”
桑禹似乎闻到了祁珩身上淡淡的冷山鼠尾草香水味,耸动着稚嫩的鼻翼,使劲嗅了嗅。
祁珩让史阿姨收拾了一包桑禹平常穿的衣服,由史阿姨背着,牵着桑禹的手,送上车。
祁珩对史阿姨道了谢,帮桑禹系上安全带,就出发了。
一路上,祁珩都很谨慎,时速不超过五十公里,别人要超车,就让他超,他只有让的份儿。他现在约等于半个残疾人,带着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孩子,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他必须要把桑禹全须全尾地交还给桑正阳。
祁珩给桑禹选了一些好听的纯音乐,桑禹安安静静地坐着,眼睛直直地望着正前方,手放在前面,悬着两条穿了棉裤的小腿子。
祁珩偶尔瞥他一眼,觉得他好乖啊。希望母亲可以和小禹相处愉快。
想到这里,祁珩忽然想起还没和母亲说这件事,不觉有些担忧,不知道母亲会不会接纳桑禹。
到了小区楼下,祁珩解开桑禹的安全带,然后拿了拐杖下车,先把桑禹的背包背上,然后绕到另一侧车门,把桑禹抱下来。
“小禹,跟着祁叔。”
小区里的路灯已经亮了,昏黄的灯光映照着草丛上的积雪,四周很寂静,只有北风吹落柑橘树叶上的积雪发出的簌簌声,空气中散发出一种又湿又冷的气息。好在人行道上的积雪物业早已组织人铲了。
祁珩撑着拐杖,一步一撑往前走,桑禹跟在后面,跌跌撞撞,一长一短,两个影子,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到家门口后,祁珩掏出钥匙,刚要开门,便发现门从里面打开了。
祁珩略微一怔,随即笑着和母亲打招呼,“妈,我今天给你带了一个小朋友回来。”
章兰仙先是一怔,随后探出身子来看了看祁珩身后跟着的一个小尾巴。见是一个长相软萌清俊的小娃娃,以为是祁珩带回来给她带的孙子,惊喜至极。
“来,进来,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桑禹拽着祁珩的裤管,躲在他身后,并不上前。
“小禹,进去吧,这是祁叔的妈妈,也是你的奶奶。”
桑禹并不做声。
章兰仙以为桑禹是怕生,笑着哄道:“进来,小禹,奶奶给你拿糖吃。”
祁珩轻轻挪动脚步,带着桑禹一点一点进了门。祁珩把背包取下来,递给母亲,“里面是小禹的换洗衣服。”
章兰仙又盯着桑禹看了一会儿,把背包拿到卧室去了。
祁珩陪桑禹在客厅看动画片,章兰仙在厨房里洗菜、切菜,心里好奇桑禹的来历,实在等不得了,便擦了手,跑出来和祁珩说:“儿子,你来一下,我有点事和你说一下。”
祁珩噢了一声,起身前,又挠了挠桑禹的痒痒,挠得他咯吱咯吱笑个不停。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温声道:“小禹先看着,祁叔去帮奶奶择菜,很快回来,好吗?”
桑禹没回答,眼睛仍盯着电视。
祁珩又问了一声:“小禹快说,好不好?”
祁珩的手又放在桑禹的腋下,还没挠他呢,这会儿桑禹笑呵呵地说了一声:“好。”
祁珩唇角一扬,摸了摸桑禹的头,去厨房了。
章兰仙关上厨房的门,郑重地盯了一眼祁珩,又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儿子,你跟妈说实话,这个孩子……他究竟是什么来历?父母还在吗?”
“这个事情说来话长。简单地说,就是这个孩子的亲生父母都不在人世了。他从一出生,就是由他的养父单独养大的。昨天晚上,他的养父发生了车祸,现在人在ICU,还昏迷着。我和这个孩子有缘,他的养父也帮过我很多,所以,我想在他出院之前,帮他照顾这个孩子。”祁珩向母亲投去一个探寻的眼神。
章兰仙叹息了一会儿,扁了扁嘴巴,“行吧,我帮你照顾。嗐……还以为你终于开窍了,给我找了一个这么乖巧可爱的孙子。谁知道……”走到洗碗槽前面,继续择菜。
祁珩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想告诉母亲关于桑正阳的事情,但他咬了咬嘴唇,略一思忖,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不想让母亲怀有希望,之后又再失望。
又站了一会儿,“妈妈,小禹比较内向,您可得多费心。一定要帮我照顾好了,千万不能出事。尤其不能让他一个人出去玩。”
“放心吧。我一定给你看好了。”章兰仙头也不回地说道,拿着一把凤尾,利落地切成段,装在盘子里。
吃完饭,玩耍了一会儿,章兰仙给桑禹洗脸,刷牙,桑禹都很乖,很配合。之后,章兰仙又烧了滚烫的水给祁珩泡脚。
祁珩左脚打着石膏,不能沾水,水太烫,只有右脚搁在木盆边沿,不敢下水。祁珩打算自己把毛巾浸湿,再缓缓拧干,在脚背上擦拭。但他刚把毛巾丢进水里,毛巾就被母亲夺了去。
“妈妈,我自己来吧。您歇会儿。”
章兰仙把毛巾充分地浸湿在热水里,拎出来,麻溜地拧干,热水从拧成麻花状的毛巾缝隙里快速地渗出,流到手上,掉进盆里。热气蒸腾,熏到脸上。她没有一丝迟疑,用已经烫红的手把热毛巾敷到祁珩的脚背上。
“你手嫩,经不起这滚水,我这老手,没事。”
祁珩顿时感到一种温热的舒爽感,不仅是冰凉的脚背觉得舒服,还有一直以来与母亲渐行渐远的心理距离,也在这一瞬间拉近了很多。
他想说些什么,但终究默然无言,只是变得格外地乖巧温顺。
晚上,祁珩带着桑禹睡觉。
桑禹心里想着爸爸,眼神里流露出一些不安的情绪。
祁珩便给他讲睡前故事。他从家里的书柜翻出自己小时候读的《安徒生童话》,选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用低沉舒缓的语气读了起来……
“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除夕,正在下雪,天冷得可怕,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在街上走着……”
自从把桑禹接到自己家之后,祁珩便隔三差五回去一趟。桑禹在他家竟也挺适应的,这点倒是出乎祁珩的意料之外。他原本以为,桑禹对于突然改变生活环境,会有很大的抵触心理。
祁珩每天下班后,都会开车去医院看望桑正阳。他的那些同事,每天轮流去看他。但他还是没醒。
这天又是礼拜二。
祁珩意识到这是范家人最后一次咨询,因此打算控制一下咨询的节奏和讨论的方向。
范父和范母坐在一起,范夏川坐在一旁的沙发椅上,保持一个观看的视角,这是祁珩从前面几次的咨询所定下的要求。
祁珩对范父说:“从上个礼拜的谈话中,我知道你的妻子很孤单。而事实上,你自己也非常孤单。你们为什么不向彼此靠近,寻求温暖呢?”
范父嚅嗫了一会儿,没有立即回答。
祁珩对范夏川说:“夏川,你作为你父母的成年儿子,你旁听了这么久,你对他们的问题是怎么看的?”
夏川:“我听他们两个讲话,开始意识到,真的问题,其实源于我父母之间隐秘的冲突。他们两个对家庭的概念完全不一样,这个冲突在我们家就像一颗隐形的炸弹,只要有人碰了,我们家可能就完蛋了。
“小时候,我记得我奶奶对我挺好的。但是后来,我才知道我奶奶和我妈之间的冲突,还有我妈和我爸之间经常互相埋怨,我妈经常哭……具体什么事情我不记得了,但核心原因总是围绕着我奶奶,他们总是为了我奶奶在吵架。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像一根链条一样,将我奶奶、我爸和我妈紧密地连接起来。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中心是我,我充当了他们的信使。我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我知道我爸爸妈妈之间发生的所有细微的情感变化。我很害怕他们分开,所以我竭尽全力让他们开心。小时候,我甚至觉得,只要能让他们开心,哪怕让我毁掉自己我也愿意。”
祁珩:“夏川,你是一个很忠于家庭的孩子。”
范父叹了一口气,“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时候,基本上就是我怕她不开心,她怕儿子不开心,然后儿子怕我俩不开心的模式。”
祁珩:“这就是为什么,我建议你们夫妻直面问题,解决问题,把儿子从你们的夫妻关系中解救出来的原因。”
顿了顿,祁珩又让范父、范母夫妻俩面对面坐着。他们照做了。
“好,你现在直接对你的妻子说话,你如果可以说服你的妻子相信你可以照顾好她,那么,你的儿子就能放下这个沉甸甸的包袱,也就能完成从家庭当中独立出去的最后一步。因为你的儿子之所以不肯离开家庭,原因是他不相信你能照顾好他的母亲。”
范父点了点头,看向妻子,两人神情都有些不自然,似乎两人已经许久没有如此近距离地凝视彼此的眼睛了。
他们一开始磕磕巴巴地交谈了一会儿,后面直接采用他们的方言交谈了。他们说得极其热烈,说着说着,母亲的情绪突然起来了,她变得非常痛苦,激动,她似乎在向丈夫抱怨过去的一些事,但丈夫努力让妻子平静下来。
夏川看着父母,眼睛里渐渐泛起了泪花……
夫妻俩还在热切地交流着,夏川含泪的双眼终于能从父母的身上移开,他起身,走到书架那里,看着书架上的书名,心情似乎畅快了许多。
祁珩腿不方便,不然他也打算加入夏川。
……咨询结束后,范父对祁珩表示了真诚的感谢。
祁珩拄着拐杖送他们到诊所门口,目送他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