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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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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压弯梅枝,朔风连天。
女冠身着素衣,坐在道观口,时不时朝手上呵气取暖。
天气太冷,她脸颊冻得雪白一片。
她看着日头,默默估了下时辰。
差不多已到巳时,可约好的人却还没来。
女冠心中忐忑,她又等了会儿,终于一道撑着伞的人影出现在青石路尽头。
她稍稍松了口气,赶紧站起身来,僵坐太久,四肢仿佛灌入冰雪,起身时,她踉跄了下。
撑伞人来至近前,上下打量了这女冠一眼。
女冠身上道袍显然穿了许久,边缘磨损,颜色也十分陈旧,难等大雅之堂,但却意外干净整洁。
“观长,”撑伞人面带犹豫,“我是陈家家仆,老爷差我今日来跟您说声......之前他和您约好要捐赠的善款不作数了。”
女冠脸上微笑一僵。
道观破败,她继承师父遗志要将其发扬光大,奔波数日,好不容易才说服富甲一方的陈家老爷捐款。
今天是约定之日。
她早早爬起,在飘扬大雪中打扫道观,又将囤了许久的吃食和茶叶拿出来准备招待客人。
等了两个时辰,结果是轻飘飘一句悔捐。
女冠不自觉攥紧手指。
因浸泡太久凉水,她手指冻得已然没了知觉。
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但捐款与否,终究是个人选择。
道法自然,清静无为,修道须得顺应自然发展。
女冠勉强掩下面上失落:“贫道知道了。”
她眸光一转,见撑伞人靴子湿透,想必一路走过来十分艰难,暗自叹了口气,生出同情。
“辛苦善人跑这么一趟,”女冠温声道,“要不要进来喝杯热茶?”
撑伞人没想到女冠不仅半句质问都没有,还好心请他喝茶,一时更觉愧疚。
“不、不用,”撑伞人用力握紧伞柄,“老爷还等着我回去复命。”
风雪漫天,寒风凄凄。
“既是如此,贫道便不多留你了,”女冠轻声道,“下雪天路滑,山路不好走,还请善人多加注意。”
撑伞人连连点头,转身离开。
走出没几步远,他没忍住回头看了眼。
女冠仍站在原地,瘦瘦小小一只,在目送他。
一片银装素裹中,她是唯一一抹青黛色。
却又像是转瞬要被这大雪吞没。
撑伞人犹犹豫豫开口:“观长,我家老爷把款捐给隔壁青山寺了,不仅我家老爷,还有更多其他人也都是更信佛法些,你一个女孩家,独撑一间道观实在太艰难,要我说,不如也跟着弃道投佛,不至于过这么苦。”
“多谢善人。”女冠微笑道,“心中有道,便不觉得苦。”
“太苦了吧这也!”小和尚苦着脸,吐了吐舌头,“师叔,要不要尝下陈施主送来的果子?”
僧人负手而立,站在廊间,闻言,一言不发。
小和尚不自觉噤声,把果子放下:“师叔.......我去做功课了。”
僧人转头看过来,侧脸俊美,弧线优美。
他问道:“前几日是不是有人送了批银骨炭过来?”
小和尚不明所以地一点头。
***
僧人撑伞走到道观时,女冠正好坐在房里用午膳。
捐款没了,日子还得精打细算着过。
原本准备的鱼肉已经被收起来,女冠吃的是馒头青菜。
这地方僧人已来过多回,一派驾轻就熟。
他收好伞,抖落身上落雪,伸手扣了扣门便走入室内。
女冠听得出他脚步声,知道来人是他。
但她也不起身相迎,啃馒头的力气更大了些。
僧人一眼看见她吃的东西,不禁皱了下眉:“你就吃这些?”
女冠闷声道:“观里穷,没钱吃好的。”
朔风卷着零丁雪花飘入走廊。
僧人转身将门掩上,挡住寒风。
“我记得你上回不是说.......有人要来道观捐款?”僧人在她对面坐下,“有银子了还这么苛待自己?”
提到捐款,女冠更闷了。
她在善人面前说得倒洒脱,可转头看着一贫如洗的道观,只觉得心也如同破败的道观般,四处漏风,凉得彻底。
女冠咬了口馒头,裹着咸菜,没说话。
僧人看着她的模样,琢磨了会儿便琢磨出所以然来。
八成又黄了。
这种事在她身上发生也不是一次两次。
“说起来,之前有位施主来上香时曾问过你们道观,”僧人不动声色道,“今日他又向我们打听,说你们道观难找。”
女冠有些疑惑:“找我们道观作甚?”
“那人之前受过你师父帮助,感念至今,听说道观破败,便想过来看看,说要捐款,”僧人面不改色胡诌,“我之前不确定,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今日确定下来,故来知会你。”
女冠眼睛一亮:“真的?”
僧人点头,面色正经肃然。
原本以为道观都熬不过这个冬天,未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女冠脸上露出笑容来,娇憨天真。
“那太好了.......”她喃喃着,又抬头看他,“多谢你啊明诺。”
他总能在绝处时让她看见新希望。
仿佛她的救世主。
僧人摇摇头,示意不用道谢。
他视线落在桌上冷食,微微一笑:“既然想谢我,不如请我吃顿好的。”
女冠用力点头,说了句稍等便起身离开。
菜都是做好的,现下只需热一热。
不过一刻钟,女冠便端着热气腾腾饭菜走进来,语气轻快:“菜里没有肉,但是味道比肉都好。”
她知道他是僧人,忌荤腥。
僧人对她笑了笑,执起木筷。
吃完饭后女冠温了壶梅子酒。
酒香甘甜,经过小火温煮,香味愈发浓郁。
酒香与梅香勾缠在一起,发酵蔓延。
一室之外,寒风砭骨,雨雪霏霏,红梅被冰雪浸润,红白相衬,分外夺目。
女冠喝得有些醉了,趴在桌上时,朦胧看向他,眼睛弯如月牙:“你总能给我带来好消息.......”
僧人看向她。
醉意染上眉梢,女冠眼底仿佛被水洗过,明眸皓齿,天香国色。
说话时声音又软又糯。
僧人慢慢凑近她。
女冠闭眼咕哝道:“除我师父外,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之人.......”
离得近了,她身上轻浅的淡香萦绕在他周身。
僧人伸手挑起她落下的一缕碎发,缓缓别至她耳后。
似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女冠动了下。
柔软脸颊蹭过僧人手指。
那一瞬仿若触电。
僧人猛地缩回手,心跳如擂鼓。
女冠毫无知觉,已然昏睡过去。
屋外雪渐渐停了下来。
等到女冠睁开眼时,僧人已不见踪影,而自己身上披了件袈裟。
她呆呆坐了会儿,起身出门。
雪地上是一行凌乱脚步印。
而在屋外门边上,放了一筐银骨炭。
女冠蹲下身,看着银骨炭,知道是僧人送来的,脸上扬起一抹笑。
冰天雪地里,守着一筐没点燃的炭,她却觉得浑身暖流涌动。
.......
第二日,果真有人找上门来捐款,十分阔绰地捐了一百两。
这下子终于不用被饿死,也不用被冻着。
——这是师父离开后,女冠度过最温暖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