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怀莲》纳兰佩紫

5、3：殿上卿（上）

　　3：殿上卿

　　“这位仙子，请问断沧山该怎么走啊？”
　　长乐小镇中，一个美少年穿着极奢华的白狐裘衣，神色茫然的拦住了过路的买菜大妈。
　　“神经病。”大妈紧了紧挎着的菜篮子，翻个白眼迅速绕过了他快步离开。

　　怀涟真的很苦恼。这已经是第五个见到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的人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导致人见人烦？
　　将近正午，放肆照射的阳光使他大汗淋漓。终于，怀涟发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先换一身衣服再办正事。否则无暇剑派的位置没打听到，自己就很可能先中暑晕过去了。
　　在镇子里来回转悠了几趟，直到街边那一排卖水果的都记住有这么个主儿进了本镇，怀涟终于找到了裁缝店，暗呼幸运，赶紧掀开帘子就往进冲——他实在热的有点受不了了，如果不是星璃大哥时刻教育自己要注重礼仪，他很可能宁愿不雅观的光膀子进城也不要在这种天气逞强穿毛裘的。
　　生意人就是与众不同。普通人看到怀涟在这种时节穿这种衣服，都会把他当变态看，不过这位姓张的老板一见怀涟进门，就下意识的满脸堆笑迎了上去——我管他是疯了还是傻了，反正我老张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哪家的少爷有这么一件全无杂毛的白狐狸裘衣，这是大主顾，傻了更好。
　　张老板在知道了怀涟需要购置新装后，更加确定是自己的运气来了。仅凭三两句话，精细人就看得出这孩子真的脑袋缺根筋，虽然不至于傻吧，但肯定不聪明。
　　“那您可真来对了。小号在本镇上是同行翘楚，少爷这样一表人才，当然要选用最好的料子、最时兴的款儿！”
　　“不不……大哥说不能浪费，所以普通的就好了……还有我不是少……算了，最后那句你当我没说。”怀涟还本能的想要谢绝‘公子少爷’之类的奇怪称呼，想起碰到紫御他们的遭遇，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那是，少爷这样的身板，穿什么都不浪费！来，您看看，这是最新流行的银苏锦，是京城天香绣楼的师傅们亲手绣的乱云凤纹，看少爷身携神兵，想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就是这种华贵典雅的服饰，才配的上少爷的气质……”
　　张老板滔滔不绝中，怀涟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盘缠：“呃……多少钱啊，很贵的话……就算了……”
　　“不贵，不贵，为少爷这种名门贵公子做衣服是小号的荣幸，这一次算是结个缘，小号不收钱。”张老板直勾勾的看着怀涟，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少爷换上新衣后，想必这件旧的就会扔掉了，不如以旧换新怎么样？”
　　“不收钱？哦，那你不是很吃亏？这件衣服我都穿了一冬天了……”怀涟还有些不忍心，那厢张老板连连恳请，他只得点了点头。
　　趁着张老板量完尺寸到后面改衣服长短，怀涟好奇的在店面里东张西望，旁边的几个小伙计听了老板与他的对话后，都一个个背过身子，想笑又不敢，忍的很辛苦。
　　这时，一直在角落里坐着喝茶的男人站起身来，摇着折扇径自走到怀涟身前，弯弯如月的笑眼里满是春色流动。
　　怀涟被他看的有点窘迫，却又不知该如何发问，只好也呆呆的看了回去。
　　这男人大概与星璃年纪相仿，单衣湛青，看前面朴素到了极点，但从怀涟这个视角来看，偏偏就能扫到他肩胛到后背的衣服上用银线绣着乱七八糟的图案，招摇得几乎与日月同辉。本来看正面很规矩的头发，也是用了十数明珠固定在耳后……
　　就算是怀涟再不通世故，也看得出来这人的扮相很抽风，纠结的抬眼，正对上这人笑吟吟的脸。
　　这半面朴素半面奢华的男人，本来就长着一对弯弯的总像是在笑着的眼，看上去很给人好感，何况他如今真的在笑，就更加亲切了七八分。
　　一点点暧昧，一点点温婉，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无辜勾起在唇边。

　　千雪正要莽撞抬脚进门，紫御一把扯住她的袖子，顺手将这个搞不明白状况的师妹扔到了自己身后。
　　“师兄啊，凭我们的轻功，全力一路追来，居然中途跟丢了三次，如今好不容易才碰到他，为么鬼鬼祟祟的藏起来啊。”千雪虽然在抱怨，不过倒还很知趣的压低了声音。其实她说的也不对，虽然中途有跟丢，但是一进城中，只要随便打听一下，就会有很多热心人告诉他师兄妹那个‘这种天气居然裹着毛皮大衣的神经病’的行踪。怀涟太显眼了。
　　紫御还没有答话，千雪捂住嘴差点惊呼出声：“莫非，那男人就是水镜星璃君？”
　　“怎么可能，星璃君虽然在十年前也是名满江湖的美男子，但传说中他一向格调高雅、服素、颜冷、嘴巴毒，怎么会穿着这种衣服笑得跟开了花一样。”紫御叹了口气，给她解释着。
　　“不是星璃君啊，那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进去？”千雪还是没听懂。
　　紫御按了按发疼的额头。心里思考了数次到底要不要继续浪费口舌解释下去，终于还是耐着性子道：“虽然我们这一代弟子很少下山历练，但你多少费心记一下江湖有名的典故吧，不然吃了亏可别哭。”他顿了顿，有些费解的眼神锁定了那摇着折扇的笑面狐，缓缓开口：
　　“急霜千里酒怀温，翻面转身笑杀人。纵横捭阖承天统，帝驾江湖第一春。”
　　紫御低吟着这四句诗，轻轻拉着师妹离开店门，转入了对面的茶肆之中。
　　随便要了壶热茶，两人透过窗子望去，怀涟与那人正在攀谈着什么。
　　“师兄，我知道了，怀涟君没有欺骗我等，与他见面的竟然是武林至尊天道宫的主人孤玄君……后两句说的是他身后用银线勾勒的满片桃菊，古时黄巢名句咏菊‘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孤玄君说自己只在江湖上称尊，没那么远大的志向，因此只在背后绣满桃菊，所以江湖中又称这位君上为半衣青帝……至于前两句，我真不知典故由何而来。”想起方才自己与师兄竟敢偷窥这位帝君，千雪后怕的吐了吐舌头。
　　“那是说这位君上是极不好惹的。曾经有个高手，行事脾气很得孤玄君上赏识，便与他相交莫逆。这个朋友在天道宫做客之时，随口说了句‘风闻苗蛮有名酒‘大荒’，以药入味，辅以雪烧，正好驱寒应景。’孤玄君听后哈哈大笑，不置一词。第二天拂晓，这个朋友便听到有人敲门，打开来看，正是孤玄君满身霜雪，从怀中拿出一壶酒来，以手接过，才发觉因为一路贴身护着尚有余温，竟保原味不散。询问后方知孤玄君一夜来回千里，为友如此，可谓妙人。”
　　紫御的神色似有些向往，却又有很多说不清的感慨深藏在内。千雪听得入迷，忙开口道：“没想到那位君上会这么够朋友，然后呢？”
　　“然后？”紫御微微拧眉：“然后第二句的典故，其实与第一句是相承的。这个朋友后来与孤玄君意见不合。天道宫灭五步拳满门时，他心存不忍，悄悄救了门主幼子，匿于自居，被孤玄君发现后，全不念昔日情谊，当即斩杀二人。甚至杀了好友后，仍能笑着下令将此人鞭尸暴野，可谓残毒之极。”
　　紫御先前那向往之色渐渐转为不解，说话的声音倒平静如故。这些江湖高人的事迹他虽然知道，但也清楚并非自己能胡乱揣测的，因此讲给千雪听时，用了完全转述的口气，不夹杂一丝的评价和感情。
　　千雪也不知道该如何对此表示看法，只得闷头喝茶，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如是孤玄君与怀涟君作伴，我等还是放弃此行目的，直接回去比较好。”紫御也淡淡的转移了话题，千雪连忙点头无条件同意。虽然她对怀涟君的确很好奇，但跟踪那么凶狠的一只笑面虎，她还是有贼心没贼胆的。

　　“怀涟君腰别水镜，意欲何为？”
　　离恨孤玄折扇掩口，悄悄附耳轻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