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唯一性》死去的作者

3、第 3 章

　　严格来说，这个故事还没有开始。

　　原著小说与游戏改编均以邓钦为主视角，故事从他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醒来开始，他的眼睛被一双手轻轻掩着，他抬手将其拉开，然后一动不动地坐着。红色火焰与残肢所组成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静静播放，如河流般自然流淌。

　　经历过这次屠城他才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他年龄过大，心智成熟，身上刻有古怪图腾，不符合入赤水门的条件，张沂南带他回去，遭遇了不少阻碍。原作中，林清昼就是反对者之一。

　　现下距离邓钦登场，满打满算还有两年半的时间。林清昼仔细思考了一下，最保险的做法，就是提前干掉张沂南。只要张沂南这个角色消失，邓钦就进不了赤水门，进而不会产生后续的一系列纠葛。退一万步讲，邓钦受命运驱使仍然来到了他身边，也不会产生那么多心结。

　　张沂南这个角色太重要了。他在邓钦最混沌与痛苦的阶段向对方伸出了手，就这点指尖温度，让邓钦对他情根暗种。直至很久之后，张沂南所做之事彻底败露，他与林清昼一同离开赤水门，与张沂南断绝关系，势不两立，他在醉酒之后仍会无意识地喊出“师父”两个字。他从没认过林清昼为师，他的师父，自始至终也只有那一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张沂南都是横亘在林清昼和邓钦之间的一座断崖，谁想跨过去，都怕葬身于此。

　　现在的“林清昼”，也就是游戏创作者之一，脚本作者谢某本人，在创作期间就对这段关系颇有微词，弱化了那两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基本是按照师父与徒弟的关系处理的对话。现在进入到这个故事里，他更是想到这俩人的关系就头疼。别的不说，邓钦要是还在醉意朦胧的情况下，对着他喊“师父”，他肯定立马把邓钦送回张沂南身边，祝他们百年好合，蛇鼠一窝。

　　当然，这都是好多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了。开头就讲过，严格来说，这个故事还未开始。此时张沂南还是温文尔雅，待他极好的师兄，他的身边也只有金云柯。

　　自养好伤后，金云柯的进步速度很快，显示出一副急功近利的姿态，全身上下包括思想，都留着张沂南的教育痕迹，足可见那人狼性教育的成功。偏偏林清昼对张沂南极其蔑视，颇有些水火不容的意思，所以尽管觉得说教与控制他人思想都是为人不齿的事情，却还是会偶尔提点一下金云柯，让他在为人处事方面更向自己靠拢一些。

　　兴许是他对金云柯太过偏爱，再加上他又不近女色，赤水门里，慢慢地出现了一些传闻。林清昼惩戒过几个人，明面上压制住了流言，却仿佛坐实了蜚语，让这成为所有人默认存在的事情。

　　这些没有对林清昼产生多大影响，没有人敢对他做什么，但他没想到，他们会拿金云柯开刀。

　　赤水门的掌门，出关后的第一件事，是把金云柯唤去，让他跪在大堂之中，一跪就跪到了夜幕降临。

　　那时，林清昼正好外出。张沂南听闻此事，沉思了一会儿，还是赶了过去，为金云柯求情：“掌门，您昨日才出关，不易动怒，不妨把此人交给弟子代为处置。”

　　“你也不问他所犯何事，那又该怎么惩治？”掌门也不怒，说话不急不缓，“还是，你本就很清楚这其中缘由？”

　　“弟子曾听闻，但不信。林师弟为人正直，断不会做出此事，云柯不过总角之年，恐对此事还一知半解，望掌门兼听则明，不要因一些脏得不入耳的谣言误会林师弟。”

　　“好一个兼听则明。”掌门坐下来，望了一下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金云柯，又对张沂南说，“出去，把你的林师弟找回来，他晚一刻，他的徒弟就多跪一刻。”

　　张沂南抱拳领命，走出大堂，吩咐道：“给我备快马，我连夜启程。”

　　所谓那些脏得不入耳的谣言，其实利用得当，对他而言是个机会。金云柯本不该被收为关门弟子，更不可教授本门武功，可林清昼一再违反门规，导致金云柯的武功进步飞快。这就罢了，金云柯心思重，复仇心切，本是个很好利用的苗子，再加上林清昼的关怀备至，最终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死士。这样下去，林师弟在众人心中就不再是以前那个培养不出武功高强的死士，整天闲云野鹤，不问世事的人了。

　　他很难接受别人比自己优秀。

　　因为他生下来就被教育：你是赤水门的少主，你必须要比别人优秀。

　　可他这个少主，又有谁承认呢？掌门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儿子。

　　他计划，要么就求掌门重新把金云柯送给他做弟子，好终止流言，要么就废掉金云柯的武功，将他赶出赤水门，对外宣称是因为林清昼违反门规私教武功才惩处的金云柯，以见得光的形式与由头处理掉他。

　　待林清昼收到他的消息再赶回，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一夜。期间，金云柯什么也不问，一直安静地垂头跪着，饥肠辘辘和头晕目眩已经袭击过他几次，膝盖又僵又疼，他也不动。

　　林清昼赶到大堂时，掌门才用过晚饭不久，坐在那里看着他冲进来想扶起金云柯，他说：“你也跪下。”

　　他跪在金云柯身旁，挺直脊背，仰头问：“敢问云柯犯了何事？”

　　掌门反问：“你可知你犯了何事？”

　　“弟子不知。”

　　“那你就跪着想，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掌门拂袖而去，只留得两人一起跪着。

　　林清昼眉头紧锁，整个人异常严肃，开始回想自己前段时间的所作所为。突然，他感觉到金云柯朝他的方向靠近了一些，直至两人的手臂轻挨。金云柯把自己身侧的衣服拉出来，想塞到他的膝下：“师父，跪着疼，给你垫垫。”

　　这让林清昼颇感意外，几日不见，从来也不爱吭声也不会向人示好的徒弟突然如此待他，也不知是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说：“不必。”

　　金云柯抬头望了他一眼，又低下，说：“跪久了腿会废掉。”

　　“你先起来，我等会儿进去跟掌门请罪。”

　　金云柯用手撑地站了起来，踉跄了一步差点栽下去，稳住了身体想走动，刚刚弯曲膝盖，腿整个地开始剧烈颤动，于是又收回脚，头埋得更低。

　　林清昼扶住他，让他坐下，气得手握成拳，又赶紧松开，给他倒杯茶水。

　　张沂南从掌门屋里出来，走到大堂，发现两人都没跪了，一时哑然。林清昼的很多行为在他看来，实在是太过逾矩

　　他悄然退出，回屋里开始沏茶，说不定等会儿，林清昼会来找他。

　　这头，林清昼在问：“他们因何事罚你？”

　　“许多缘由，我不知他们罚的是哪个。”

　　“说来我听听。”林清昼给他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又用眼神寻了一会儿，起身拿了碟糕点过来。

　　“他们说你与我夜间会同床共枕。”

　　林清昼点头，拿起一个糕点塞到他手里，让他先吃，然后说：“这从未发生过，纯粹是无稽之谈，你没跟掌门辩驳吗？”

　　“掌门没有问我，只是罚我。我想，也有可能是我没资格当你的关门弟子，算是偷学了武功。”

　　“如果说不该收你，而我却收你为徒，那是我的过错，你又何罪之有？”

　　“无罪，不代表就不会被罚。”金云柯抬头，与他对视，“这世间，连被杀都是寻常事。”

　　林清昼鼻子酸胀，快速地移开了眼睛，不敢与他对视。他太难过了，被那种眼神注视，让他觉得如芒在背。他面前的这个小孩，才刚满14岁，在游戏里还带着天性上的顽劣，被保护得相当好。再过两三年，他正值意气风发的时候，甚至可与前期的邓钦一比高下。当然，资质平庸的他在后期是比不上主角半分的，可谋略过人，用了手段，也将邓钦折磨了一段时间。

　　可是现在，金云柯越来越沉默寡言，早熟成了一把利剑，反向插向了他自己。因为懂得这个世界毫无道理可言，正义也早就在他全家惨死的那天被践踏，所以仿佛一切都无所谓了，被冤枉，连吭都不吭一声。

　　是他没能保护好他。

　　林清昼回想，金云柯原本不是当做关门弟子收的，他至少要过了赤水门试练那一关，才被正式承认，在此之前，所谓的弟子身份，是大杂院中的仆役级别。游戏中，林清昼非常护着他，许他不做杂役，也保护他免受欺负，所以地位较之于仆役，显得更高一些，所以才会造成他持宠而骄，人变得有些傲气。而且林清昼私下教他本门绝密武功，是做得很隐秘的，也叮嘱过金云柯不能外泄，平常更要将这些招式藏好，明面上就反复练习些最基本的东西。

　　他猜想，之所以剧情出现偏差，是因为当时为了方便他养伤，自己将他安置在了庭院右侧的房内，这就相当于关门弟子的待遇，而且现在金云柯极其上进，可能会想要多加练习，以至于不小心被人发现了所练招式的不同寻常。

　　但是，关于所谓同床共枕的传言又是哪儿传出来的呢？他深挖过，却无法找到源头。莫名其妙且让人遍体生寒，金云柯才多大啊……

　　既找不到源头，他便怀疑是张沂南所为。林清昼在心里暗骂道：“人面兽心”

　　不出三年，你必死于我的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