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上》蹦跶的松果

2、马与地毯

　　大约是在春末，我正式搬到了川东的一座山下生活，川东处处是山，所以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里，不过总之空气很好，山水也很怡情。
　　那时我正着手翻译约翰·欧文的几部小说，薪金不菲，时间也很宽裕，因此总在每天下午工作个三四个小时，其余时间则用来养马。当然，我并非有什么副业，只是出于兴趣养了一只瘦小的棕色马。我住在山脚的一个小院子里，主人一家都去成都上班了，家里又没有老人，房子空着没多大用，因此租金收的也不贵。我特意询问了是否可以将猪舍用作马窖，他们没有意见，因为他们在腊月就把猪全部卖了。
　　我在靠近窗户的书桌上工作，隔着窗口刚好就是马窖，因此我在工作时也是时不时会看一会它的，虽说它实在扫兴，老是呆站着，但有时候望着它也会出神，以至于耽误了工作。平时也更是看着它了，带它到山坡上，看着它安静地嚼草，喝着溪水。
　　它从来不跑。顶多是会追一会儿蝴蝶，而且追一两步就停下来，失了兴致。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安静的，趴在地上晒太阳，像一只狗一样。我之前也不相信马居然是狗来着，不过毕竟那是我还没有养马。
　　每天的生活大抵相似，上午遛马，下午工作，晚上则用来看书，睡前喝一杯超市的廉价葡萄酒，或者抽一支烟(我并非经常抽烟，只有在翻译出现瓶颈或者失眠的时候才会抽上一根)。只有周一例外，因为那一天要到附近的小镇去购置食物和日用品，小镇本来就远，我还要牵一匹走路慢吞吞的马，来回再加上四处逛的时间，一天差不多就过去了。或许我应该骑着这匹马，让他发挥点价值，可是它实在是太瘦，将买来的东西放在它身上已经让它看起来更加憔悴了，我不敢想自己再压上去对它会是怎样的绝望。
　　我在本就该早起的周一被更早的电话吵醒，迷迷糊糊地接了，发现是主编打过来的，希望了解一下我的翻译进度，老实说我因为这匹马的缘故，进度有些拖沓，但我还是说谎搪塞了过去，毕竟我如果在晚上也工作的话还是有机会赶上进度的。
　　被电话吵醒后，我简单地整理完毕，把马牵了出来，又将装东西的布袋搭在马身上，用来拴住它的自行车锁装在布袋里。刚反锁了门准备上路，我就注意到了迎面走来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他穿着不合时宜的大衣，衣服已经油的发亮，头发和胡子也很久没有打理的样子，淹没了大半部分脸。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给他一些钱，他反倒径直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像我搭话：“真是一匹好马呀。”
　　“谢谢。”
　　“其实……”他有些不自在地岔开了话题，“我是来卖地毯的，你缺不缺一条地毯呢？”
　　他说完这句话，我才注意到他捧着一卷地毯。他慢慢摊开地毯，将它展示给我。看起来是一条很好的地毯，质地看起来不差，上面还细密地刻着一个神秘的图纹，给人一种很高级的感觉，即使我的家里并不需要地毯，但出于对他的同情，我还是询问了价格：“我刚好缺一条地毯，你想要多少钱卖给我呢？”
　　“马，你可以拿马跟我换。”他一本正经地说到。见到我的表情不太友好，他又补充到，因为这条毯子是可以飞的，有了它你就可以但任何地方，你的马也就没有用处了。”
　　“谢谢，我现在还用不到这么先进的东西，”我认定他其实是个不正常的人，便决定摆脱他，“或许等我哪天有了超能力可以拯救世界时，我就能配得上这条飞毯了。”
　　于是就牵着马走了。我甚至还想要拼命加快步伐，只可惜马跟不上。
　　下山的路并不平坦，不过还好我不赶时间，于是领着马慢吞吞地走着。或许这幅画面在旁人看来有点“夕阳西下”的味道，不过太阳是早上的太阳，我也不是什么断肠人，唯一符合的，仅仅是一点赶路的乏味和辛酸罢了。每当涌起这种情绪时，我都会想起曾经一个出版社同事问我的话。那时她准备去日本画漫画(她本来就是小有名气的插画师，只不过想要单干了)，于是便询问我是否有意愿买她刚买不久的车，因为我曾经对她车上的音响不止一次地发出过赞赏。即使她是出于善意地低价卖给我，还是被我谢绝了，最终我买了马。她正是对此十分不能理解，问我：“为什么明明要去山里却不愿意选择更加方便的工具呢？”每当她问到这个问题，都让我无所适从，只能像是做出了什么错误的决定一样假装懊恼，因为我自然不能回答出自己为什么要养马。
　　我只是知道自己养马并非为了音响或者是方便，只是为了养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