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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2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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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楚侧过身望向床的另外一边,那里依然没有人影。那么真实的梦境,让她第一次真正相信了自己的感应能力。她在枕头底下摸到自己的手表,破晓时分四点整,日本是清晨七点,这个时间的若水是否真的在扫地呢?
自此以后有很长的一段日子,她都会在这个时辰醒过来——睁着眼睛,思绪在脑海里天马行空一番又睡了过去。
她是那么的想她,她是否也一样?
她是否也曾走进她的梦里和她共聚了一场呢?
乔楚爬下床,赤着脚走到窗前,撩起窗帘往外看,天色朦胧,万物寂静。她坐到窗台上,打开手机上网,下意识又看了看今天日本的各种动态。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回到床上,蜷缩在被窝里,然后又发愣的瞪着天花板。天花板幻化成若水那孩子一般想造反的笑脸。她再次把自己藏在被窝里,抱着她的枕头,思绪完全不听使唤,她突然想起她写给她的那首小诗:
纤纤玉手为谁生,轮回流转为谁来。
也许,若水再也不需要她了。乔楚闭上眼睛,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这头眼泪刚来,外头淅淅沥沥又开始下起雨来。在这个多雨的季节里,思念的根深种,最终熬成了最缠绵的疼痛。
像是出于某种的心灵感应,接下去的日子,她开始下意识的想触摸梦里若水所触摸的,她隐隐有些明白了,若水向内心探求生命的同时,似乎也唤醒了昏沉多时的她。
会报名参加学佛班接触佛法,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她,坐在台下老老实实、毕恭毕敬的听法师讲述着生死、善恶、因果和业报轮回绝对是她人生中极为微妙的事,就像她随众跟着法师念的开经偈一样————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百千万劫难遭遇。
她知道一个人要具足善根福德因缘,今天才能坐在这里听经闻法。
这份奇妙的佛缘,是若水巧妙的牵引了她,是周临珊点拨了她,而把她送到渡口的人,却是江泇婴。
春节来临之前,江泇婴考到了驾驶执照,还买了一部新车。那天清晨,她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乔楚家门口,软磨硬缠的邀请她坐她的车去上班。
“以前都是我坐学姐的顺风车,现在我很想回报学姐。不知道学姐赏不赏脸?”她竟然改口喊她学姐了。显然她很想把她们的关系带回到最初。最初总是最美。她的声音是诚恳和愉悦的,这一切好像早在她的计划中,就期待着这一天的降临。
乔楚并没有拒绝她,她抱着自己的公事包,大大方方地坐上了她的新车。江泇婴兴奋的像个孩子。她又回到最初的模样,不同的是,她现在是一边驾驶一边说个不停。可是以她一个新手的驾驶技术,一心二用的结果是:车速就只能维持在时速50公里以下,还违规地开在了快车道上,后面的车主表现得非常不耐烦,不是猛按喇叭,就是从左边慢车道超车。
“慢车道,慢车道!”乔楚往左边指去,好意提醒她。
江泇婴一慌张,竟然直接就要把车开到左边道,后面又是一阵刺耳的喇叭声。
“信号灯!信号灯!” 乔楚本能抓住车顶上的扶手。
江泇婴这才不慌不忙的打信号灯,她居然还笑得出来,“我的学姐突然成了我的教车师傅了。”
乔楚对她表示怀疑,“你的驾驶执照该不是花钱买的吧?”
她不好意思的说:“我其实考了三次才过关。”
乔楚吃惊,忙说:“那你还是专心开车,先别说话了。”
江泇婴呵呵笑的说:“遵命!现在我学姐的生命可是在我手上啊。”
后来,江泇婴说要先到某个地区的面包店买脏脏包。乔楚留意到了,车子开到了若水以前打工的《小木屋》附近。车道又窄又拥挤,根本没有停车位,江泇婴只能把车短暂停靠在路边,让乔楚看守着。她打着信号灯就下车了。
乔楚在车里百无聊赖,毫无意识抬头一看,只见面包店的三楼挂着一个牌匾——《般若讲堂》。下面拉着一条横幅,好看的隶书体像是招生广告:有缘众生,共修一堂。
就这样,乔楚几天后来到了这个讲堂探看详情,果断报名参加了学佛班。
之后的每个周五晚七点到九点,她都会风雨无阻地出现在《般若讲堂》,永远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上,背后是大空调,每次都冻得她手指僵硬,这样一来好像比较能想像若水在冰雪快融化时的那种温度。
曾经缠绕在她心灵深处的那些疑问,渐渐都有了答案——在人的命运背后操纵着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神秘或邪恶的力量,而是“业力”。每个人都随业投生,没有人能例外。没有无缘无故的生,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死。她现在才明白,生从哪里来,死往哪里去,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该接受的一种教育,因为只有接受了生死教育,才有可能豁达面对生命的无常。
那段日子,乔楚会参加《般若讲堂》举办的一些法会,她也经常会到一间寺庙去礼佛。她跪在菩萨面前,双手合十,一片诚心却又千篇一律的说: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护佑我爱的人,早日远离怖畏,愿菩萨能施予她无畏的精神。”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愿菩萨施予她般若智慧,让她早日破迷开悟、看破、放下、自在。”
那之后,她常常会想:若水是否已经寻获破解生命之谜的那支钥匙了呢?对生命她是否有了更深的彻悟?她是否已经接受哥哥和妈妈的离开?
乔楚其实对她很有信心,因为她觉得她有比她更高的悟性。
时间如流水,悄然无声的流逝,比起过去的半年,她过得比较充实了,也比较安然了,然而梦见若水的次数却是有增无减。
《若乔》在若水离开家后的第二个月就无奈挂上“暂时休业”的告示牌。失去了她,就等于失去灵魂人物。曾经有人通过彭敏联络上乔楚询问店铺要不要出让,她一口就婉拒了。《若乔》是若水的心血,放弃了它,就等于把她的心血付诸于东流,同时也等于接受了若水永远不再回家的事实。
不,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她是依赖着这个微小的希望之火才得以过好每一天的。
《若乔》也是她们一手一脚布置起来的地方,是她们共同拥有的第二个家,就算她不再回来,她也要设法将它进行到底。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独个儿去了《若乔》多少次。有时候是在周末的黄昏,有时候是在夜里。她喜欢在阁楼烧一柱檀香,诵七遍《心经》,然后再安安静静的待着,什么也不去想,让大脑完全平静下来。
那个被冷落在墙角的沙漏早已蒙上尘埃,她几乎每来一次就要擦一次。每每只要把它握在手里,再把它倒立过来,大脑就立刻接受指令要开始去计时。
时间对她是可怕的。她已经不敢去细数日子。
如果一天的等待相等于她的三年,若水已经离开了她八百年!八百年的等待,真的太煎熬。渐渐的,她好像真的再也不敢抱着任何希望了。
现在的她常常会搞不清楚自己的时间,因为不管是什么时辰,她都会下意识的往前加多三小时,她想着的,总是若水的时间,而不是自己的时间。
她也开始搞不清楚,枕头上的味道究竟是她的还是她的?也许她们早就融合在一起,没有了彼此。
是谁曾经说过,两个相爱的人长久的生活在一起,最后不仅仅在样子上会变得很相似,就连她们的味道都是一样的。
只是,若水究竟还爱她吗?如果她已经放下万缘,是否也放下了她?
那是一年后的一个午后,家里的门铃响了。没一会,她的手机也响了。
寂寞无声的日子里,她总是期盼着有那么一天,一个什么声音能够惊动和驱逐她内心那些沉甸甸的心事。她期盼着一个叫做“惊喜”的声音,可以突如其来地让她的神经线彻底振奋起来。
然而,这一天停在她家门口的,只是一辆快递货车。
一个粗犷的快递员跳下车,滑开货柜车的后门,然后从堆满大大小小的包裹里,把一个特大的箱子挪到车门口,等着要她签收。
乔楚满脸疑惑的说:“我没有邮购任何东西,你们有没有搞错了?”
快递员比她更疑惑:“地址是这里的,没错,你自己看看吧。”
乔楚接过单子一看,真的没错,地址正确,手机号码也正确,收件人的名字真的是她本人。
箱子很重,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扛得起,两个快递人员左右两头替她搬到客厅放下。
乔楚把门一关,迅速把箱子拆封,发现竟然是缝纫机————褐色经过打磨的台板、黑色光亮的机头,是一台靠着脚踩板和手摇器操作的传统缝纫机!
奶奶以前也用过同一款的缝纫机。乔楚依稀记得,是蝴蝶牌的。中学家政课,她用了奶奶的缝纫机做了一条围裙。奶奶后期视力模糊,她还用过缝纫机替帮她缝补过不少衣服。
现在,是谁把这么古老的缝纫机寄给了她?这真令她百思不得其解。想找找邮购人的名字,然而经过邮局多重程序后早已模糊一片的单据上却是找不到半点痕迹。
她总是轻易就把传统的东西和若水联想在一起。缝纫机于是在她平淡枯燥的生活中给她添上了一点色彩,点燃了一线希望。知道她家住址的人不超过三个。再者,除了若水,谁会把东西寄到家里来呢?就算别人要借用她的地址,也总会先通知她吧?
乔楚一边触摸着缝纫机的那些组件一边思忖着,虽然不明就里,但心里还是因为它的到来而莫名的有些雀跃起来,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漆黑的夜里突然看到了微弱的烛光,心还突突狂乱的跳着,一心只想要循着烛光的方向迈进——————。
那晚她简直是费劲了心力,依照说明书才把这个物体组装好,然后再把它挪到若水的那部唱机旁边安置好。
几天过去,生活却是一成不变。
她开始有些纳闷了。
神经兮兮的决定打个电话给周临珊,开门见山、没头没脑的问:“你买一台缝纫机送到我家来?”
周临珊说:“亲爱的,不是我,我连缝纫机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她又硬着头皮打电话给江泇婴。对方否定的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不是就好,不是最好。如果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她反而要失望。
接下去的日子,一回到家她就对着那台缝纫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越看越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