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拂行衣》卧松云

23、上元之夜

　　第二十三章上元之夜

　　秋无梦这一晚感觉很是温暖。

　　今晚是上元节。与除夕一样，很少在众人面前出现的漱雪台主人叶章词与夜灵卫一起相聚了一会儿，吃了几个热腾腾的汤圆。虽然人很多，可是夜灵卫都是些沉静的人，很少有人开玩笑，在叶章词面前更是如此。而且，一些成家的夜灵卫要去与家人团聚，所以，聚会的时间不长。

　　于是很快，秋无梦便又剩下了一个人。

　　与除夕一样，她暂时不想回到自己空荡荡的住处，独自面对失去父亲的孤独，以及对那个案子一直毫无头绪的失落感。她又一次步出漱雪台，却漫无目的。

　　她当然记得第五人的邀请，可是对于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还是那种并不是很明确的邀请，她感觉有些犹豫。

　　突然想起来除夕，在灿烂烟火映衬的天幕中，高楼之上，那个身上落满了雪花的男子。

　　慕行初的身影刚刚掠过她的脑海，他的人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因为秋无梦刚从漱雪台出来，便看见慕行初坐在不远处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抱着双臂，眼睛看着她。

　　于是，她跟着他来到第五学，坐在这座普通的房子里，尝了甜香的汤圆。虽然面对的是第五先生那张又黑又胖，还好似天下人都欠了他银子的脸，秋无梦还是身不由己地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那种家的感觉。

　　慕行初一面与第五先生斗嘴，一面逗朱棠冯龙开心，不时擦着他的手。他擦手的动作成了习惯，显得很自然，而且还是与以前一样，手掌一下，手背一下，带着舒缓的韵味，竟然还显得很有风度的样子。

　　吃完汤圆，第五先生沉着脸拿出两壶酒，让朱棠和冯龙去厨房拿酒杯。

　　朱棠拿着酒杯回来的时候，冯龙一直追着他打打闹闹。因为弟子尚未成年，第五先生明令不许饮酒，在这里无事，便向先生告辞，一面厮闹一面离开，可能去街上看花灯了。

　　朱棠和冯龙离开后，慕行初为第五先生和秋无梦倒酒，自己则直接将酒杯扔到一边，把另外一个酒壶据为己有。

　　第五先生立即满面怒容，喝道：“贪得无厌！”

　　慕行初并不答言，手中的酒壶在秋无梦酒杯上碰了一下，便一仰脖喝了一大口。

　　他喝了酒，目光投在她脸上，又一次变得那样雪亮照人，“你的父亲，当初是怎么一回事？可不可以告诉我？那时候我还在追查泛阳府尹的案子，还未来到京城。”

　　好像突然从梦境回到了现实，心中隐隐悸动了一下，秋无梦接住他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这个案子，夜灵卫右使顾慎之在查，我也无从插手，你也就不用费心了。”

　　慕行初长眉挑了挑，“原来你也会嫌弃我多管闲事？不错，我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的闲人。”

　　秋无梦道：“并非如此。若不是你，即使是我们出面，官府也很难那么快扫灭绿园。”

　　慕行初道：“你父亲秋连城当时正在查案之中，就连副使周楠都还没有了解到他查到的真相，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便离开了漱雪台，然后，很久没有他的音讯……”

　　“好了。”秋无梦端起酒杯，饮尽杯中酒，站起身来，“此事会继续调查下去，只是我却不能插手。今晚叨扰第五先生了，夜灵卫无事不便外出很长时间，还是告辞了。”

　　第五人坐在主位，黑沉着脸，慢慢点点头，看了慕行初一眼道：“君子知书识礼，你需将秋姑娘好好送回去。”

　　慕行初刚刚站起，秋无梦道：“第五先生客气了，比起白天，我更习惯在夜间行动，所以，不必相送。”

　　慕行初笑道：“夜灵卫，暗夜之灵，夫子叫我夜里去送夜灵卫回家，是让我班门弄斧了。”

　　秋无梦向第五先生抱拳行礼，又向慕行初一抱拳，便转身而去。慕行初站在门前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微笑。

　　第五人道：“哼，女子也并非个个柔弱可欺，你这个无赖，也有这种受气的时候，真是上天有眼。”

　　慕行初拿起酒壶喝酒，“以我看来，女子大多数都是不好惹的。比如采汀那个女人，她可以不欺负你，已经是你的造化了。”

　　他放下酒壶，侧头看着大门口，那里，秋无梦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不过，秋无梦确实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子。他父亲的死我总感觉与绿园有关，但是令我关注此事的原因，也不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第五人看了他一眼，一脸嫌恶，“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慕行初大笑起来，“夫子，看你说的，我哪里是个好色之人？走，今夜良辰，我陪夫子去街上看灯如何？”

　　第五人哼了一声，“研读经史，需要分秒必争，万不可因玩乐而荒废。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焉能懈怠？””

　　慕行初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手中提着酒壶向外走去，口中低声道：“那我自己去玩乐。你这个夫子，这样刻苦攻读，这么多年，还不是一个秀才？”

　　话音刚落，脑后风声做响。慕行初轻轻侧头，将手一伸，将第五人抛过来的碗一把抓在手中。他陪着笑放下碗，向第五人躬身行礼，然后快步退出门去。

　　虽已入夜，时逢上元佳节，京城延时宵禁，大街上依旧明灯璀璨，人来人往。天边明月朗照，星光皎洁，却早被这满街灯火映得失去了光彩。

　　慕行初走在街上，漫无目的，心中却在飞快地思索。他没有离开京城，因为这里还有很多没有做完的事。关于官府对绿园首犯的追查一直无果，他从来没有在意过。因为虽然与那个叫做采汀的女子只有一面之缘，他也知道，其实他根本无需费心去追捕，因为即使自己躲起来，这个女子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他的。

　　所以，他选择住在第五学，等着她找上门来。

　　尤其在今夜，京城如此热闹，如此没有防范的时候。

　　拐过一个街角，慕行初怔了怔，停住了脚步，抬眼向对面看去。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破旧的布袍，斗篷的风兜低低压在头上，遮住半张脸。只能看见泛着青色的下巴和有些歪斜的嘴角，以及嘴角旁的瘢痕。他的肩上扛着一把长剑，用黑色剑袱包裹着。

　　潜渊剑。

　　慕行初无可奈何叹气，没有等到采汀，却等来了他。

　　“风有悔果然名不虚传，这么快就又找到了我。”他冷笑一声，举起酒壶喝着酒，走到风有悔面前，“可惜，我只有一壶酒，还没有带银子。”

　　风有悔沉默了一下，突然伸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壶，仰脖将壶中的酒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喝完了，他把酒壶塞给慕行初，沉声道：“酒不错。”

　　慕行初接过酒壶扔到路边，伸手拍拍风有悔的肩膀，“你也不错，酒量不错。”

　　风有悔道：“酒喝完了，你可有时间与我比剑？”

　　慕行初四下看看，街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正在欢度佳节。

　　“你觉得，现在很合适？”

　　风有悔道：“你说过，我可以随时随地向你挑战，今晚，与平日有什么不同么？”

　　慕行初微微一笑，“好，我也闲得无聊，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他说着话，人已经腾身而起，脚尖在路旁的酒幌和花灯上轻点，那身形却如一片绒羽，飘飘然直向天空飞去。

　　人群中顿时传来一片惊叹之声。

　　可是，人们的惊叹声还未平息，风有悔的身形早已跟着他冲天而起，两个人影在屋檐旁闪了几闪，便消失在了月夜之中。

　　月光朗照，月色如水。冷风吹过天际，几枝疏枝在瑟瑟发抖。

　　这里是京城一处很不繁华的角落，灯火阑珊，一片寂静。

　　两座屋宇之上，两个人影隔街相望。萧瑟风声中，一切都在静默，等待。他们都沉默不语，手中也没有剑光。

　　突然，一道身影如闪电般飞起，肩上的长剑寒光闪动，剑芒如雨点一般，向对面的人撒过去。对面屋顶上的人好像依然在等待，一时并未动身，并且在抬头看着那片席卷而来的剑雨。

　　然而转瞬之间，两人的身影已在半空交错。

　　天幕下传来几声凄厉的剑鸣。

　　钢利无比的潜渊与慕行初的软剑相击，火星迸射。那种火光应是发自最坚硬的神兵利器，而后，剑啸的声音便好似一条蛇一般，并非铿锵顿挫，而是带着回旋的余韵。

　　脚下借力于屋檐的杂草、树梢，只见两个身影在半空闪过，翻转腾跃。而后，两人便分开两边，分别飘落在对方原来的屋檐上。

　　慕行初收住身法，手中的细剑如灵蛇一般钻进腰间。

　　潜渊剑入鞘，剑光顿止。

　　风有悔黯淡的声音传来，“我输了。”

　　慕行初笑道：“方才分明是平手。”

　　风有悔道：“我出手在先，你却还是快了几分。”

　　他转身抱剑行礼，“告辞。”

　　慕行初道：“你去哪里？”

　　风有悔道：“我还要去深究剑术，再来向你挑战。”

　　慕行初道：“剑术没有止境。”

　　风有悔道：“所以，剑是我的全部生命。”

　　他扛起潜渊剑，刚要离开，突然又转身道：“慕行初，你要小心一些，有人要暗害于你。这两个人，是江湖上最恐怖的杀手。”

　　“哦？”慕行初一怔，“采汀那个女人，请到了什么样的高人？”

　　“青蝰双煞。”风有悔沉声道，“今日我找到你，就是因为他们的指点，他们告诉了我你的住处。”

　　慕行初眸光一亮，这两个异人，既然明知他的住处，却并未直接对他下手，而是指点风有悔前来，又是何意？

　　他思忖片刻，抱拳道：“多谢。”

　　风有悔转身离去，一道黑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慕行初立即赶回第五学。他没有走正路，而是选择了最近的直线距离。脚下重重屋脊，灯火闪耀的街道飞掠而过。

　　突然，身在半空中的他禁不住地睁大了眼睛。虽然还相隔着一段距离，第五学的方向，已经可以看到隐约的一片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