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拂行衣》卧松云

20、飞雪漫天

　　第二十章飞雪漫天

　　过了腊月，迎来又一度新年。大年三十晚上，京城热闹非凡，鞭炮齐鸣，烟花灿烂，无论是显贵还是平民，都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之中。

　　就算是那些不久才从绿园迎回了自家亲人的尸骸埋葬的百姓，也在忙碌着过年。其实，他们早已知道家人必死，而且死不见尸，但是一旦真的确认了这一点，仍旧痛不欲生。可是，无论如何，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去的。大年夜里，他们在已逝的亲人灵位前献上酒肴，向他们陈述绿园已然覆灭的消息，以宽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漱雪台中，夜灵卫聚集在一起吃了一顿年夜饭，连很少露面的漱雪台主人叶章词也与大家一同进餐。饭罢，大家各自回住处，各自相聚守岁。

　　秋无梦走在回房间的路上，却突然没有了回自己房间的勇气。

　　她从小就在漱雪台，每年过年，都是这样的，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今年，她的父亲秋连城不会再陪她一同守岁了。

　　当然，夜灵卫右使顾慎之在送走了叶章词后，曾邀请她去一同守岁。可是，顾慎之自有妻子在一起，一家人一起过年，打扰不便。于是，秋无梦便含笑道谢，婉拒了。

　　她站在荒凉的漱雪台，遥望夜空一片烟花，心下却是寂寞冰凉。看那天上，飘飘荡荡，下起细小的雪花来。

　　她转身行过院落，穿庭过径，走出了漱雪台的大门。

　　漱雪台位于京城一隅，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这个地方因为有了漱雪台，也很少有人涉足。秋无梦穿着一身日常衣裙，样子只是一个民间女子，向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走去。

　　去年大年夜，父亲曾与她一起在那个地方守岁，相聚共赏烟花。

　　快要临近人群聚集的街道时，她不再平淡步行，而是忽然脚尖点地，忽地跃上了街边的屋顶，在无人察觉的屋脊之上飞掠而去。

　　一座高楼在众多楼宇间甚是醒目，就在眼前。秋无梦凝神运气，身形在夜空的烟花间飞过，在楼间飞檐处点了几点，当空翻跃，飞临楼顶。

　　双足踏上高楼的飞檐，脚下重重房舍，街道宽阔喧闹，尽收眼底。她深深呼了一口气，转身向屋脊上走去。

　　刚一转身，她便被惊了一下。

　　在这座高楼的屋脊上，靠着飞翘的屋檐卧着一个人，点点雪花飘落，就在他面颊衣襟，他手里拿着一个酒壶，在那里喝着酒，好像并未发觉她的存在。

　　天地苍茫间，独卧在高楼之上，任飞雪零落，那个身影如此寂寞，又如此孤傲。

　　什么人会和她一样，在这大年夜里，独自来到这样的地方呢？来到这样的地方，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可以一个人。

　　秋无梦迈步向他走去，那个人喝着酒，并未回头看她。

　　雪下得不大，但是也已经在他身上聚集成片，他的衣襟上头发上都散布着白雪。

　　秋无梦一怔，她突然认出了这个人，正是慕行初。

　　她刚刚认出他，那种带着些玩笑的声音已然响起来，“堂堂的夜灵卫大人怎么也放着新年不过，跑到这种地方？”

　　秋无梦走到屋脊旁，回头看着不时有烟花绽放的夜空，“我不是什么大人……”

　　她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道：“去年过年，我爹爹曾带我到这里来看焰火。”

　　慕行初拿着酒壶的手顿了一顿，终于慢慢坐起来，抖抖身上的雪。

　　“对不起。”他坐在屋脊上看着她，“我这个人随意惯了，触及你的伤心事了吧？”

　　秋无梦撩袍在屋脊上坐下，苦笑一下，“无妨，你又不是成心。”

　　慕行初拿起酒壶要喝酒，突然又停了停，看着秋无梦道：“不好意思，我只带了一壶酒。”

　　秋无梦道：“没事，天气寒泠，你衣衫单薄，自己喝吧。”

　　慕行初上下打量她一番，“你今日的打扮，该是日常的装扮吧？还不错。不过你穿那种好像男装的衣服，还是很适合的。”

　　他笑起来，抬起头喝酒。

　　秋无梦回头看看他，“怎么？今天大年夜，你一个人在这里，敢则你没有家么？”

　　慕行初道：“浪迹天涯，居无定所，处处是家。”

　　秋无梦点头，眺望着远处，“绿园的马场，最后挖掘出来，深深浅浅，有几百具尸体，很多都已经无法辨认。没想到京城那些有钱人玩乐跑马的场所，角落里就是一干黑恶势力毁尸灭迹之地。他们打马球赛马之时，若是知道那里有那么多死人，也许都会吓得睡不着觉。不过，如今绿园一案已然完结，虽然那些无辜死者也无法复生，但好歹给那些死者的家眷一个交代。”

　　慕行初长眉一挑，“怎么？你当真认为，绿园一案已然完结了？”

　　秋无梦道：“当然不是，采汀和浅云流霜一直没有抓到。她们是绿园的主人，也是这个罪恶组织的祸首。另外，这么三个平凡女子，就算有再大的本事，可以在京城外建了这么大规模的园林马场，她们的手下还在京城肆无忌惮，没有后台是不可能的。这次，若不是她们的后台放弃了她们，我们也没有那么容易取胜。很奇怪，平时朝廷做事，总是会拖拖拉拉，这次为何如此迅速？”

　　慕行初微微一笑，“你们的漱雪台主人，说话还是很管用的。”

　　秋无梦突然回头盯着他，“难道，你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慕行初摆手，“哪里哪里，我一个布衣白身，能起什么作用？”

　　秋无梦仍然紧盯着他不放，“那么，你能否告诉我，你与天涯四剑客，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否则那位截风剑客与你过了招，为何就那样转变了，还说了那种莫名其妙的话，说什么你与他同样重要。这是什么意思？”

　　慕行初回眸看他，双目雪亮。两人眸光相对，秋无梦怔了一怔。

　　“截风剑客都不会说出来的事情，我又怎么会随意乱讲？”

　　秋无梦道：“听说当年的天涯四剑客在江湖上没有什么朋友，若是说他们会为了谁而不遗余力，只能是他们四个人之间。”

　　慕行初笑了笑，“江湖间义字无价，一诺千金。天涯四剑客更是如此。”

　　秋无梦若有所思看着他，沉默片刻，突然一笑，“好吧，你不想说，我也不便强求。不过，绿腰红袖覆灭后，采汀不知逃去了何处。这个女子并非寻常之辈，她一定不会放过你，你要当心才是。”

　　慕行初喝着酒，轻笑一声，“采汀那个女人，拉拢我不成，现在自然恨透了我。我之所以没有离开京城，便是还在等她。我倒是不希望她从此销声匿迹，最好有些动作，让我捉到她才好。”

　　秋无梦道：“京城的很多显贵都与她有些关系，官府之中，相信她也有联络。况且，浅云流霜还在她身边，是两个得力帮手，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轻敌。”

　　慕行初哼了一声，“绿园虽然势力庞大，也不过就是一群恶霸而已。他们做的那些事情并不高明，只能说采汀在京城各阶层的经营还算到位。但是，以采汀这个人的能力，她一个女人，有了规模庞大的绿园，有了取之不尽的钱财，还有很多达官显贵帮助，应该是很知足了。可是，她却着力扩大在京城的影响，好像意在制造一种恐怖的气氛，让京城百姓俯首听命，这就很难理解。我不知道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或者，她也不过就是别人的棋子。”

　　截风剑客的话又回响在耳边。他与他同样重要。那个他是谁？是采汀，还是别的什么人？

　　秋无梦收回心神，抬头看着漫天烟花，“你一直是这样，一个人过年？”

　　慕行初笑道：“今日不同，你在陪我。”

　　秋无梦道：“没有想到会在此地遇到你，在这大年夜里，不至于孤孤单单，还是很不错的。”

　　慕行初道：“我相识的人不少。不过在京城，我结识了你和尹大哥，却是最令我高兴的事。”

　　秋无梦眨眨眼睛看着他，思绪在头脑中搜索，“尹大哥？莫非你说的是芝兰书院的尹墨谈？”

　　慕行初道：“不错，前不久我还与他在芝兰书院夜饮，很是投机。没想到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如此淡然出尘，心性通达。若有一日我可以不再纠结于尘世，真的希望能像他那样，隐居在风景秀美的山林，醉心诗书。”

　　秋无梦摇头道：“可惜，像你这样的人，已然自己把自己束缚于尘世纷扰之中。世间几多黑暗，可惜以你我单薄之力，又岂能扫净？”

　　慕行初抬头看天，口中喃喃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他放下手中酒壶，抬起手接着飘落的雪花，“我知道，你的父亲被人杀害，这件事已经很久了，仍是一件未解之谜。究竟是什么样的机关暗箭，我也做过调查，与绿园的机关并不相同。但是，我相信你父亲必然是曾经接近了某个真相，才会遭此大难。”

　　秋无梦回眸看他，目光带着些疑虑和惊讶。

　　慕行初突然伸手过来，拍拍她的手臂，“不必忧虑，我可以帮助你。”

　　他的手有些力度，却又是很温柔的接触，让秋无梦心下有一瞬间的慌乱，却又带着些感动。然后，她看见他又拿起酒壶，喝起酒来。

　　秋无梦站起身来，向他抱拳告辞，“雪下大了，你衣服都被雪浸湿，会着凉的。此地虽好，还是不宜久留。我先告辞了，后会有期。”

　　慕行初笑道：“好。”

　　直到秋无梦离去，他依旧坐在那个屋脊之上，任朔风凛凛，飞雪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