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拂行衣》卧松云

14、采汀

　　第十四章采汀

　　浅浅晨曦中，穿过楼台亭榭，小径回廊，前面两个女子的身影飘飘渺渺，若即若离，却从没有离开他的视线。

　　慕行初只是跟随着她们行进，看上去就像信步闲游，却一直没有被落下，也一直没有靠近过去。

　　于是，浅云流霜与他之间的距离也就一直是固定的。也许一开始，是浅云流霜两个人故意保持着这种距离，可是后来她们发现，这个距离她们完全可以不管。因为无论她们行得多快多慢，慕行初也会在那个距离的位置跟着，不近不远。

　　原来，慕行初的轻功可以完全涵盖她们的速度，于是，浅云流霜便顾自随心所欲行进起来。

　　冬日虽然荒芜，绿园却丝毫也不荒凉。亭台楼阁设计精美，庭前路旁还种植着不少耐寒的植物，让万物萧索的冬天也显得生气勃勃。沿着路径拐来拐去，一座小楼立于眼前，门上挂着织锦暖帘。

　　浅云流霜的身影在小楼门前停了停，又回头招招手，两人便分开两厢，飘摇而去。

　　慕行初脚步一顿，身形落在楼前，眼波微转，向两边浅云流霜离去的方向掠了一下，嘴角微扬。

　　眼前彩绣绫罗的暖帘将楼门掩得严严密密，可以想象，帘后一定是紧闭的房门。

　　他负起双手，开始在庭院中散步，好像在兴趣盎然观赏四周的景致。这里仿佛只是他信步闲游的路上一个随意驻足的地方。

　　温柔到极致的声音穿过严密的暖帘，轻轻回荡，“既然来了，何必如此客气？进来坐吧。”

　　慕行初挑挑眉，举步走上台阶，伸手掀开暖帘，然后缓缓推开帘后虚掩的屋门。

　　温香的气息弥散开来，醉意迷离。慕行初并不犹豫，直接走进门。

　　晨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室清透。室内帘幕低垂，银钩斜挂，布置优雅。火盆中瑞碳通明，温暖如春。

　　有一种温暖宜人的醉人水汽氤氲在空气中，慕行初掀开帘幕，走进里间，目光瞬间凝滞了一下。

　　里面宽敞华丽的床上锦被翻浪，床帐半掩半挂，但床上并无人影。可是床旁的一个隔间那里，传来细细的水声。

　　水雾弥散，迷蒙的纱帐之后，可以隐隐看到一个女子在木桶中沐浴的背影。

　　虽然只是第一眼看到，那一头如瀑的秀发便深入眼底，白皙到透明的肩膀，圆润光滑，皮肤似乎吹弹可破。那虽然只是一个背影，沐浴的女子也丝毫没有装饰，可她的身影仿佛自己就在隐隐发着光，形成一个如在云端漂浮的幻像。

　　慕行初突然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回身在一旁桌前的绣墩上就座，随意端起桌上的茶壶，在茶杯中斟茶，口中冷笑道：“名动江湖的采汀姑娘原来是一个丝毫不知礼数的人，据我所知，你我应该是第一次面对面，我又是一夜未眠，饿着肚子，你不弄点早餐款待于我也就是了，竟然连衣服都还没穿，实在是不像话。不过还好，我也是一个不讲礼数的人，无妨无妨，你们绿园这么多好厨子，你让他们给我准备点好吃的，将功补过，我就不会在意了。”

　　轻柔的浅笑声传来，里面的女子伸出一支柔长的玉臂，缓缓拨弄着头发，那个姿态，简直魅惑到极点。

　　“慕公子，我也早已听说了你的名字。你虽然初入江湖，传言中的你却很是令我敬慕。采汀一生讨厌那起沽名钓誉之徒，喜欢公子这种真性情的人。今日如此相见，并非无礼，难道，在你眼中，现在的我不比人前那种浓妆艳抹的样子要美么？”

　　慕行初端起茶杯饮茶，却未回头看她，“这个么，我倒不觉得。衣着对于人而言，自然是非常重要的。人之所以不同于禽兽，一者是人会思考，会计划，二者便是，人是有廉耻之心的。尤其是你，一个女子，这个样子跟男子共处一室，不觉得不雅？”

　　轻纱中女子吃吃笑道：“你应该知道绿园是一个玩乐之所。这样与男子共处一室，不是很寻常的事情么？我倒没有想到你还会为我的名誉着想，真真让我感动。”

　　慕行初锁眉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是绿园的采汀姑娘，当然不会注重这些。可是在下可是一个正派人，年未弱冠，尚未娶妻。在这里看着你洗澡，将来如何还能讨得到老婆？”

　　采汀笑道：“想要讨到老婆，就不该来到绿园啊。我知道，你对我这里关注已久，难道不是因为垂涎我的美貌么？”

　　慕行初正在饮茶，听到这句话，便噗的一声将茶喷了一桌子。接着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采汀拨弄头发的手禁不住停下。

　　慕行初咳嗽了两声，好像被呛到了，“我只听说有的人很自以为是，没想到竟然自以为是到这个程度。采汀姑娘是个老江湖了，说起来你的年纪比我大了大概十岁之多，这个年纪么，虽然还不能算老，但是毕竟也……”

　　他咧咧嘴，故意摇头叹息。

　　一片沉默，里间的水声也停顿下来。

　　突然，一片水雾缭绕，半空轻纱曼舞，罗带飞扬。伴着破空之音，曼妙身姿在空中舒卷开来，飘落在慕行初面前，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采汀穿上了简单而精美的长袍，秀发如墨般分披肩背，毫无珠翠的装饰下，一张美得令人魂梦飞旋的脸。

　　她的五官很干净，很纯洁，这本不应该属于一个风尘女子的五官中，却充盈着一种一般女子没有的诱惑感。即使是在生气嗔怒的时候，她的样子依旧那样温柔，她娇小莹润的嘴唇在告诉你，你对我不好，我很生气，可是那双含笑的眼睛却告诉你，她从不曾真正对你生气。

　　慕行初抬头看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微笑道：“不错，穿上衣服，就会好看许多了。”

　　采汀美目流转，却一言不发，站在对面看着他。

　　慕行初轻蔑地哼了一声，又端起茶壶斟茶。

　　采汀突然向前略略倾身，目中有淡淡寒光闪动，“慕行初，这么久了，你一直在绿园周围兜兜转转。今日我们既然面对面，何不开诚布公？你究竟在找什么，何不直接告诉我，我来帮你找，岂不少费很多力气？”

　　“哦？”慕行初放下茶壶，眼睛斜睨着她，“你如此老实，竟然可以如实交代你做的所有坏事？”

　　采汀冷笑道：“这是什么话？绿腰红袖一直是本本份份的生意人家，这个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你这样说，难道是怀疑我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么？”

　　慕行初道：“不错，绿腰红袖虽然只是一个风月场所，却在京城以及泛阳府都很有影响力。很久以来，无论京城还是泛阳府，都经常有莫名其妙的失踪事件，民不告，官不究。这些事情，采汀姑娘应该很清楚吧？我究竟为何会注意到绿腰红袖，你可以不知道，但事实只有一点，那便是我注意到了。所以，采汀姑娘，请你小心一些。”

　　采汀盯着他看：“你说的话我不明白，什么失踪事件，什么民不告官不究？这与绿园有何相关？慕行初，我敬你武功出众，勇气可嘉，今日请你来此是想与你交好，所以才如此相见，难道你没有看出来么？”

　　慕行初暗笑，原来，她亲自去十里松树林相请，回来又营造水雾迷漫的气氛，以那种暧昧的形象出现，是为了与他交好？

　　“在下实在是惶恐至极啊。早就听闻采汀姑娘虽然是风尘女子，可是身为绿腰红袖的主人，卖艺不卖身，即使是朝中权贵，都得不到你这般相待。慕行初何德何能，你竟然可以为我放弃你的底线么？”

　　采汀朱唇轻启，微微一笑，气息如兰，“自然是因为公子生得风流倜傥，又剑术高绝啊。昨夜采汀在松林中窥见了公子的剑法风采，更是心生爱慕，所以……”

　　她向前走近几步，站到慕行初身边，弯腰看着他。柔长秀发垂下来拂过他的手臂，宽松衣袍随着她弯腰的动作轻轻滑动，衣襟间暖玉柔香似呼之欲出。

　　慕行初举起茶杯饮下杯中之茶，口中叹道：“你们这些女人，大多都喜欢发现自己容貌的优点，又喜欢强化自己的优点，也善于利用美貌。为何那位夜灵卫大人，就不懂得这些呢？这一点确实很奇怪。”

　　采汀沉默了一下，直起身子，突然哼了一声，“你实在是太讨厌了。你知道一个女人最不喜欢的事是什么么？一是不喜欢别人在意她的年纪，二是不喜欢在她面前谈论另一个女人。今天你把这两件事都做了。”

　　慕行初道：“哪里哪里，若不是你在面前，我都忘记了那个秋无梦也是一个女子。说起来她实在是比不上你，虽然比你年轻，可是她确实没有你美。而且，她也不会打扮，不是穿那种半男不女的衣服，就是打扮得那样俗艳。也许，她所谓的妆扮，都是为了所谓的追查真相的需要吧。实在可惜……”

　　“你……”采汀粉面含嗔，突然转身一抖袍袖，“慕行初，我认识你了。今日一会，本来是想要给你一个机会，可是你自己不识抬举，那也无法，你打绿园的注意，便是绿园的对头。今日你既然不想活，我便成全你。”

　　慕行初冷笑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累了一夜，今日来你这里，好歹还以为有些招待。没想到就这一壶破茶，越喝越饿，我还是去别处混饱了肚子，再找个地方睡一觉再来。”

　　采汀听了，发出一阵低低的冷笑，虽然冰冷，却依旧柔媚，“什么？绿园难道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么？告诉你，你就算费尽心机，也只有围着绿园转的份，无法走进绿园。然而既然你进来了，就不用想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