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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薄幸锦衣郎(二) ...

  •   “冷小姐。”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在冷伊发凉的后背上插了一刀。

      蒋芙雪正想开口说话,被这一声惊得又瞪她。

      “你好!”转过身,并没有站起来,只仰头看他。在他心心念念的未婚妻以及光明前途面前,他还能闹到什么地步呢?

      “不知冷小姐待会儿有没有空,请随我取些东西。”他瞟一眼正竭力向他绽放笑容的蒋芙雪,嘴角飘过似有似无的笑,便当是招呼过了,又低头看冷伊,声音冰冷而不容置喙。

      “取东西?取什么东西?我又不认识你。”反正他也是不可能娶她双胞胎姐姐了的,这棵大树是傍不上的,冷伊努力想把这话说得潇洒些,好把之前在他这里吃过的亏全补回来,可话到嘴边又失了气势。

      “我想我们是认识的,有些你姐姐的物件,还劳烦你带走,放在我家总不像个事儿。”

      交际花姐姐是冷伊的软肋,再辩下去,担心蒋芙雪也要将那号称石榴裙之下三百将官的交际花同自己联系起来,只能低声下气地说:“可是,我同她不住在一起,你给了我,我也没法给她。”

      “不要紧。”他一声冷笑,“你暑假要是回姑苏城,准能遇上她。”说毕,他向蒋芙雪微微点头,“我先把那位小姐送上车,坐在那桌等你,你什么时候尽兴了,什么时候同我走一趟。”这事儿就算定下了。

      他反身走回自己桌边,那唤作莎莉的画报美人挽住他一只胳膊,向咖啡店外头走去。标准的黑色小轿车,恰到好处的曲线,发出锃亮的光。

      冷伊和蒋芙雪一同往窗外望去,他打开车门,莎莉坐进车里,白皙修长的手臂一挥,一个优雅却让人心醉的飞吻,他笑着合上车门,目送汽车迎着夕阳顺着法桐大道向颐和路去。一转身,一个厉色望向冷伊,吓得她别过头,继续拿叉子剜碟子里的蛋糕,几下都只拨弄出一丁点巧克力碎屑。

      “冷伊,你藏得可够深的。”此时,纵使蒋芙雪再怎样掩饰,一股子酸味都没法盖住,“你早认识陈将军了,刚才还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的样子听我讲半天。”这会儿,她的酸味里尚且还是一点嫉妒,“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冷伊咬了咬唇,在咖啡厅里碰上的这种由来定是糊弄不过去的,“他同我哥哥的女朋友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就是,就是刚说的我姐姐。”这下把突然冒出的姐姐也给解释了一遍,不然她迟早得找出破绽来。

      “那你和他也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喽?”到底是一心要钓金龟婿的人,人情关系理得比谁都快。

      苦笑一下,“你也瞧见了,这么不招人待见的亲戚,我还宁愿不当。”

      她啧啧两声,意味深长摇摇头,“这样的亲戚,要抓抓紧才好。”面对眼前空空的盘子,“我们也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你别让陈将军久等。”挤个眼,掏出几张纸票子放在桌上,看出来,她自己那份小费都已经算好放在里头了。走出去的时候,一脸客气地向那将官点点头,就这样走了。

      将自己那份钱放在桌上,冷伊叹口气,起身向外走,他已站在咖啡馆门口,微低头,冷冷地看她走近。

      法桐大道如绿色长廊,尽管天外雨丝织成密密的网,绵密的雨点落在树冠上不留半点声响,更不会落下,只是面上湿润。

      他竟是踱步来的,冷伊只得跟着他踱回去,原本想着有汽车坐,早死早超生,这下只有忍受这漫长的过程。

      “今天兴致这么好?试都考完了?”他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树枝上小小的毛荔枝。

      没想到他会这样拉家常似的开场,喉头一时打了结,“是……是。”

      他听起来挺轻松,“那结束得还算快,有的系拖拖拉拉还得过四五天。”

      又“恩”了一声,一时想不出这个话题还怎么接下去,只能另开一个,“陈……陈先生,家在什么地方?”心里对他一百个不满,本来甚至盘算过,反正蒋芙雪也走远了,即刻调头回去,何必听他差遣,可想到下个学期还有主修课是他上,顿时泄了气,说出的话都怯怯的。

      他居然轻笑了起来,与先前阴冷的模样完全不同,冷伊想起城丰酒楼里,他把衬衫卷在胳膊肘上,斜靠在酒楼窗口往外看的闲散状。“我姓程,前程的程,不是耳东陈。”他低头瞟她一眼,“南方人呐……”

      这才想起当时看到的海报上,“我的太阳”下,确实写着“程昊霖”,心里暗暗埋怨,蒋芙雪这是把她带到沟里去了,但也不能怪她,她这么消息灵通,肯定不会将这大人物的姓都搞错,只是有心无力,知道差别,读的时候稍不注意就偏了。

      冷伊清了清嗓子,努力发出深沉的鼻音,“程先生。”

      他可真乐了,“得了得了,这音发错了还好,拼了命地想矫正更要命。”

      冷伊撅了撅嘴,低下头没有说话,很少有人能如此嘲笑她,心生愤愤。

      他却不依不饶,“按说,你父亲是旗人,你也是半个旗人,怎么毫无北方女孩儿的影子?”话里全是打趣的意味。

      强笑一声,面上故意带个敷衍的假笑,“南方山好水好人也好呀。”见他一诧的表情,回过神又打算不依不饶起来,连忙打断,“程先生家远吗?家里人等我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回姑苏城。”

      他见她正色,陡然失了趣味,朝前,“喏。”

      她盯着面前五十步开外,凹在砖墙一角,极隐蔽的一个破砖烂瓦堆成的临时棚子,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正蹲在门前水坑边戏水,不由自主发出拉得长长的“嗯”声。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后面,远处。”

      冷伊这才将目光抬高,又发出长长的“嗯”声——被法桐隐蔽的道路尽头,青砖围成的院墙,顶上还有黑色尖铁栅栏。弧形院墙最弯的地方正是高大的院门,正对街道。围墙略高,只能看见在那后面是丛丛树冠。一路进去有一百多米,一座青砖大宅稳稳屹立,下部被围墙挡住,只看得见二楼,有条长长的廊檐,里头却漆黑一片,并无灯火。屋顶是方正的庑殿顶,四面垂下,青瓦覆盖,脊上没有任何装饰,更没有出檐,只那样雄伟地立着。

      暗暗打量这大宅的四周,离颐和路路口不过百米之遥,想来他追逐英格兰使节的千金甚是方便。

      无言,只是向前走去。院门前,他揿下电铃,不一会儿门打开。

      “大少爷!”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点头同他打招呼,又转头看冷伊,这一看,面上的表情真是丰富,先是一惊,再不解地望向他,又回头看她,透出难以捉摸的轻笑,不谄媚、不客气却也不失礼,“王小姐来了。”

      心里暗叹,大户人家的门房也练出好本事,大抵也知道她姐姐是个什么身份,与他们少爷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今天好,明天骂,不管现在处于个什么状况,做下人的这种表情落在他们少爷眼里,都不至于逆了他的心思。

      “这位是冷小姐。”他见她不吭声,就代她更正。

      这下,那门房更不解了,但也不便在门口纠缠更多的时间,道一声“冷小姐。”便自顾自地关门去了。

      他带着冷伊,顺着林荫道继续往那大宅里走去。

      她这才发现,这宽广得如半个操场的院子分明是个西式大花园。林荫道的西面,一片草坪上,一架白色秋千,此刻独自立在小雨中,还滴下水珠来。秋千西面还是一片林子,但好似一片果园。林荫道东面则婉转幽深得多,一片竹林里,一条小径,往大宅后头拐去,原来大宅的后面还有座二层小楼,侧耳,却听见似乎有人的嚎叫,离得远,听得不真切,却也足够瘆人,便不再去听,免得惹事。

      大宅正门是五六级石阶,大门敞开,大厅一盏水晶吊灯从顶上悬下,发出琉璃般璀璨的光,蓦地想起那日住的理查饭店。正厅里只一个大柜子,既是柜子也是个台子,上好黄花梨,只有上层抽屉雕出纹饰,下层却是一面面珐琅彩的柜门,柜子背后两个楼梯,左右伸展,上去就是二楼了,只有走廊里的几盏灯,也看不清二楼的情形。

      “这边。”他引她左拐,进了走廊里头的书房。

      要不是刻意忍着,免得露出见识浅薄的马脚,冷伊定要发出惊叹,电影里看到的落地大窗,只疏疏用棕色木条打了几个大格,白色纱帘此时被束在两旁,外头正对已片花圃,初夏时节,只一片洁白的栀子花,隔着窗似也闻见那幽香,再外面便是那秋千。三面墙壁全是花梨木书架,满满的书,正中靠西一张大书桌。

      他打开台灯,从书桌下方的柜子里抽出一个木盒,交到冷伊手里,“拿回去还给你姐姐。”

      她接过,右手正要掀开盒盖。

      他用手一压盒盖,“我要是你,现在就不打开。”

      只能悻悻作罢,“告辞了。”

      他立在那里迟疑。她也不便移步,只盯着那个木盒子,并不很重,大概绝大部分都是盒子的重量,里头无非是些书信罢。想起他与莎莉的亲昵,突然真心诚意地为那位无过多交往的姐姐悲怆,鼻子一酸,心里想起什么,嘴里也就嘟囔一句“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说出口才觉不妥,抬头看他,却已被他听见,在身后台灯橘黄的灯混着傍晚的阴影产生的半明半昧中,幽幽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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