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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个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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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送短刀“出嫁”那一天,老板专门交代药研小心翼翼将刀盖着水红色的缎子送去白衣公子宴客的别院。此人姓谢名陆字仁佳,传闻同魏晋时期累世公卿的顶级豪门陈郡谢氏有些渊源,目前尚是白身,不过一四品文官的嫡次子。盖因祖上名声好听,平日里更是自诩为清流,常常呼朋引伴四处饮酒作乐,号称效法竹林七贤——其实不过是个有名的纨绔浪荡子弟罢了。自打他大哥成亲生子后,祖宅地方愈发狭小,父亲为了名声又不肯随意买地建房子,他为了避嫌干脆搬到母亲陪嫁的别院里逍遥自在。
为这一把短刀,谢陆挥手就是五万两撒出去,彻底压了老对手从四品工部员外郎家的公子一头,此时更是志得意满,干脆打着“纳妾”的名头聚齐一众好友在自家别院胡闹。药研守着点将刀送到的时候,一群人正玩儿在兴头上。
“欸?这不是古玩店的药哥儿吗?辛苦你把新娘子送来,坐哥哥边上走一钟?瞧这眼睛生的,紫葡萄似的比揽芳阁新来的胡姬还招人!”当日被元娘照头拍了一掌的青年眼尖的看到少年,嘴里顿时不干不净起来。周围的人或多或少都喝得高了,听他一说立刻起哄闹将起来。
来之前老板千叮咛万嘱咐,生怕自家难得的小学徒折进去,正好指点了药研万一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脱身。干巴巴的拒绝肯定不行,他们还得靠这些纨绔子弟赚钱,万一真的惹怒他们生意遭些折腾事小,只怕人会真的遭殃。药研当下拿出老板交代的方法,笑嘻嘻的指着短刀到:“我也算是娘家人哩,得把新娘子先送进洞房去呀!”
众人哄然大笑,纷纷指着他道:“是这个道理了,谁家也不让新妇就这样见外客的。快去快去,等会谢兄还得洞房不是?”
一群酒鬼还真演上瘾了!少年立刻低头捧着短刀转到垂花门后面的房间里,自有仆人示意该将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他把短刀安置在主人卧室外的博古架上就打算麻溜走人,迈出门槛时药研鬼使神差的回头,正看到红色的短刀上似乎闪过了一角大红的衣裙。
“真是眼花了,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他把双手抄进袖子,顺着墙根绕开前院越发没样子的一群醉鬼。
元娘眼泪汪汪的看着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又迅速消失,急得绕着博古架来来回回直转。她曾经是个活人,有名有姓有血有肉,这谢陆正儿八经的写了文书,挑了日子,甚至还摆了戏酒,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纳了附着在这短刀上的怨灵为妾室。可元娘一百个不愿意,要是真能随波逐流她也不至于凋零于花样年华,这莫名其妙的婚约可谓是踩在她的伤口上狠狠碾了几下又揉了把盐进去。
“你怎么能就这样把我给别人了呢?”红色的泪水从眼眶中汩汩留下,顺着脸颊流过少女雪白的颈项终末于大红色的衣领中。她红色绣着凤凰的嫁衣上泛出星星点点的不祥斑块,尤其在胸口更是连成了一片深黑。重新睁开的眼尾显出一抹红晕,元娘整个人的气质从纯洁瞬间变得妖异:“敢纳中宫所出的帝姬为妾,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命数!”
……
胡闹一夜,谢陆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转头便看见卧房外间博古架上安置的短刀,红色愈红,金光愈亮,真的像是个新嫁娘般容光焕发。外面候着的丫头们低头送水进来服侍他洗漱更衣过后便退了出去,只留谢陆一人思考今天如何打发时光。
窗外竹下凉风拂过,沁人心脾的幽香带来女子隐隐约约的低诉:“郎君呀!”谢陆一激灵站起身来四下张望,装饰得精巧雅致的房间内并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他不死心的推门走出去,院子里的花草亦是刚刚经过打理,鲜艳明媚娇艳欲滴,下人们来来往往的忙碌,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那个谁!”他叫住拦下浇花的丫头,低头蹇眉看向她:“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那姑娘垂着头,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才抱着水壶开口,声音像是出谷的黄莺那般清脆:“禀公子,奴婢同管花木的嬷嬷一早辰时就在了。”
“那你刚刚有听谁在这里说话的?”
丫头歪头想了想,露出了藏着的雪白的脸颊与颈项,她仔细捋了一遍坚定摇头:“奴婢没有听见任何响动,公子听到什么了?”
一阵花草的清新香味拂过鼻端,谢陆觉得自己起床的方式也许有什么不对,要不然怎么凭空觉得脸红心跳头晕目眩?一定是酒还没醒,所以才会觉得这个丫头让人口干舌燥!
他戏谑的抬手戳了戳她发顶的旋涡:“别是你自己在外面唱了个曲儿?抬起头让我看看!”
丫头的脸一下子通红,像是熟了的螃蟹一样,刻在骨子里的服从让她不得不按照主人的话去做。这是个极秀气的姑娘,细眉细眼,样貌只能说中上,唯一值得称赞的大概就是一头乌黑的秀发以及白得耀眼的皮肤。他正想再说些什么逗弄她,随身服侍的大丫头未央急急从院外赶进来,一路奔到他面前附耳悄悄说了几句什么。
谢陆皱了皱眉,放过开始哆嗦的少女向外走去,走到一半又回头交代一句:“我刚刚问了她点事儿,刚刚我听有人在我窗户下面唱曲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带人在我卧房四周转转,看是不是有耗子洞什么。”说罢才转身离开。
大丫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屑道:“运气挺好,走吧!以后别削尖了脑袋往公子身边凑,叫夫人知道活扒了你的皮!不要脸,呸!”
少女狠狠抖了下身体,忍着眼泪含羞而去。未央果然喊了几个婆子前前后后把谢陆卧房四周转了好几圈,老鼠洞没有,却发现了一个不成形的马蜂窝。
傍晚上谢陆回来得知确实没有什么异常还笑着安抚她:“许是别人家谁摆戏酒传过来的声音,不值当往心里放。”又嘲笑了疑神疑鬼的大丫头一通才走去书房打算装模作样看两眼圣贤书——五万两买短刀并请人喝酒之事被不知道哪个多事的家伙传到了亲爹耳朵里,他被喊过去好一顿训斥,这段时间还是夹紧尾巴老实点,不然就是母亲也保不住要动家法。
谢陆带着书童和伺候的人摇摇晃晃走去比新盖的还要干净的书房,推门进去就见早有人准备好的书籍烛火并点心茶水。
小书童跟进了书房,丫头则坐在外面的隔间里候着。他百无聊赖的在书架边转了几圈,眼角一撩却发现砚台边上有一颗近似心形的光滑红色珠子。
“这什么玩意儿?”他捻起豆子凑近了看,倒是书童怪笑起来:“公子忘了?上个月您去红袖楼和姑娘们打赌赛诗,这是彩头,玉奴娘子手串上的红豆!”
“哦哦,我想起来了,就是红豆生南国的红豆!今天是怎么了?总是忘东忘西的。你去给我捡几本书,薄一点的装装样子就成!”
书童果然去架子上拿了几本圣人言论,里面却悄悄夹了一本《南唐二主词校注》。
谢陆坐在书案前,将《大学》《诗经》一类的摆在显眼位置,那本薄薄的《二主词》放在近前翻开慢慢看:“袜溜金钗滑,嘿嘿嘿!”书童见主人已经开始浮想联翩,自己关上书房的门跑去隔间找丫头玩闹去了,独留谢陆自己一人在房中看书……
“哎你听说了吗?就是夫子庙那边谢大人家的公子撞鬼了!”送水婆子一大早就站在街上同刚摆出摊位的羊汤西施八卦,讲到精彩处还要眉飞色舞的捂嘴“咯咯咯”直笑,吵得药研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人家站在街面上说话,他也不好把人赶走,关上门窗吧,铺子毕竟是做生意的,只能气鼓鼓的黑着脸坐在那里。
羊汤西施不知道说了什么,圆胖的婆子从“咯咯咯”变成了“嘎嘎嘎”,兴致高昂的讲起是非来:“说起来,那谢公子之前不是‘纳’了这古玩店的一把短刀吗?可见是个见着颜色走不动路的,说不定哪里招惹了什么山野精怪,也许是狐狸?总之人现在昏昏沉沉躺在床上任谁也叫不醒。据说他还喊什么自己卧房窗根下有人唱小曲儿!嘿,这些公子哥儿还真会玩,怕不是他‘纳’的短刀成精了唱呢。”
药研听闻气鼓鼓的走到大门口狠狠瞪了那婆子一眼,自觉失言的妇人谄笑一下赶紧提起桶子跑掉了。少年走回铺子里,看了看博古架上那个空出来的格子,埋头走进仓库想要找一件东西填补。他正翻箱倒柜的寻找,外面突然传来人群喧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