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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清浅无事 ...

  •   “不,一切应该遵循律法行事,既然我们有帝国法典。”石恪平静的说。
      嘉佑帝深深看着石子律,“朕,不介意用一次帝王的权威凌驾法典之上,就这一次。”
      石恪摇摇头。
      时代在变迁,现在是时候为东洲帝国建立司法权威了。石恪能遇到嘉佑帝,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完美婚姻’。想要建立一个权威法典。首先,在位的帝王的权力欲不能重,这样石恪才有可能硬生生的把司法权从皇权里面剥夺出来;第二,皇帝会遵从了法典的约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虽然现在皇权凌驾法典之上,但这只是最初的权宜之计,嘉佑帝其实开了一个好头,自从拥有这种凌驾的权力之后,他从来没有擅自动用这个权力,他尊重帝国法典,乐于服从,这对一个帝王来说,非常少见,对法典却异常重要。只要坚持,再坚持一代,当惯性培养成为习惯,习惯成为世俗准则,帝国法典的权威就算彻底立住脚了。现在,它难得有一个非常好的开端,难道为了鹭子的事,就要摧毁这一切的根基?
      不,石恪不愿意。
      “你你你……”嘉佑帝气的直哆嗦,“那是水清浅,你亲孙子,差点他他就……因为一个,一个什么巧合的意外。别告诉我你真的认为这是一个巧合!”嘉佑帝吼。他们君臣的角色似乎对调了,难道不应该是石恪怒不可遏的要求严惩凶手么?
      不,没有。事实上,当所有人都用一种对待死人的态度对那个小伍长的时候,是石恪第一时间坚持启动了正常的羁押与审判程序,要不然,那个伍长早就被同仇敌忾者碾成齑粉了,你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借此机会卖首席大律政官一个人情呢?
      嘉佑帝的意思就是严惩,管他什么罪名不罪名,用皇权来处决这一切。按着伤害的严重性论,所有涉及到的人员一律严惩。砍掉一个鲁莽的小伍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如果首犯被抄家灭族,那么从犯,斩首或者为奴流放。哪怕张家那小子只是意外的、轻轻的、撞了一下。这是嘉佑帝对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一个严厉警告,也想通过这件事决定一个未来:水清浅,一个珍贵无比的小飞天儿,任何人胆敢挑衅或者质疑圣人决定,杀无赦!嘉佑帝怒气腾腾的要举起屠刀,却没想到最不应该阻拦的人出来阻拦了。
      “官家,事情没到这种地步。”石恪很坦率的看着嘉佑帝,“鹭子被伤害,我们很心疼,但这就是一个意外。”
      “你真的相信这是意外?”皇帝眼中阴霾。
      “就算是有人故意撞了一下,他也不可能保证那一箭就会变成当胸一箭,这就是意外。”石恪绝对不信张宆有那种能力计算箭矢飞行轨迹,那个蠢货大概只是想找个机会教训一下,却没想到会那么巧的差点闹出人命,但说一千道一万,这都应该归结为意外。“官家,鹭子的伤不重。这样处理比较好。”
      嘉佑帝猛地抓住石恪的手,死死的,说不上此刻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复杂滋味。
      是的,这样的处理,比较好。
      天人府,是比本朝皇帝这一支传承历史更悠久的帝都坐地虎,他们的关系网更是坚固庞大,有这样一股坚稳的势力,哪怕在改朝换代的时候,也属于要好生拉拢的那一派,不可以轻举妄动。嘉佑帝祖上这一支皇脉能坐稳江山,当初也是依仗了天人府。现在天人府式微那是因为很久没有飞天儿出世了,不然,想把他们排出内阁之外,何其艰难。
      哪怕现在式微,他们依然牢牢盘踞一批中层官位,五六品看着不起眼,那正是朝廷衙门里的实职办事的中坚梯队,这一大类,人数很多,彼此关联,若抱起团来,也能绑架上层。其实,单独处理某个家族中的某个不成器的子孙,事态应该不会很严重,但若只因为张宆‘意外的碰了一下’便要砍要杀的,很难理直气壮。这是一发而牵全身的案子,处理不好,皇帝也会泥潭深陷。
      现在,石恪的息事宁人态度,使得这件事有了另一种处理方法的可能。如果水清浅伤得很轻,那么这件事就有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凭仗,顺利成章的做意外处理,那些担心的不担心的,心里有鬼没鬼的,一切都有了交代。
      除了水清浅受的委屈。
      嘉佑帝几经挣扎,再次开口,语气已经没有刚刚那么强硬了, “清浅到底伤得怎么样?”
      石恪的脸上闪过一抹极复杂的情绪,“在臣来之前,阿衡已经对外宣告了,鹭子没事,是虚惊一场。”
      嘉佑帝注意到石恪的用词,是‘宣告无事’,“跟朕说实话,他到底怎么样?”
      石恪不再掩饰心疼的表情,“箭矢的冲击力量太大,杨太医说是震伤了心脉,阿衡对这方面不太懂,太医的意思是先慢慢养,想要日后不落后遗症,现在就要忌累忌乏,忌大悲大喜,急不来的。”
      嘉佑帝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形容落寞,苦涩道,“朕这个皇帝,是不是挺失败的。”紧握着石子律的手久久没有放开。

      水清浅被当胸射了一箭,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大事件,很快就传播开来,不过随后宁仁侯宣布水清浅只是受了点轻伤和惊吓,八卦的方向就转为‘神迹’‘天佑’‘飞天儿威武’之类的溢美之辞。只很少一部分注意到这所谓的‘神迹’似乎应该归功于那件轻轻薄薄、挡下了穿甲箭的小鹿皮甲。
      那件鹿皮甲皮色很新,还很合身,怎么看怎么像给孩子量体定做的,且是新做的。这次的意外很意外地把皮甲神奇的一面暴露了——如果这种逆天神器能应用在军队,不给士兵,哪怕只给将军准备,也比那些铁皮铠甲轻便便宜。只是连着水清浅受伤,朝廷这边不知道如何开口。
      不过,枢密院大臣听说,宁仁侯已经把儿子的小鹿皮甲送给军械司了,任他们研究。
      旁边兵部三司使却满脸尴尬,擦擦冷汗,“呃,是下官管教属下无方,军械司那些个榆木脑袋伎官主动跑去问宁仁侯要的……”越说声越小。
      不管怎么样,人家宁仁侯随后主动把那副鹿皮甲送到兵部,也是好事。
      三司使冷汗更多了,“不是那副皮甲。他们……军械司的伎官研究,宁仁侯送过来的那件,不是当初侯府小公子穿的那件……只是一件外表很相似的寻常鹿皮甲。”根本就没有那么强大的防御力。
      这结果也不能说很意外。谁家没个不传之秘啊。这也是釜底抽薪之举:反正皮甲送给你们了,回头非要赖说这件不是真的……怎么着,还真想到宁仁侯府查抄不成?宁仁侯这一手是在隐晦的表达自己的意思,鹿皮甲事件到此为止。这是要他们知难而退。

      其实,对那副小鹿皮甲感兴趣的,不仅仅技术呆子和帝国当权人物,作为小鹿皮甲的直接受益人,水清浅能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就在琢磨那件衣服了,难道它就是传奇话本里能‘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秘银天蚕冰丝宝甲’?
      孩子他爹彻底被孩子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打败了。
      “刀枪不入倒是真的,”宁仁侯拿着手里的小鹿皮甲继续忽悠,“水火不侵,我还真不知道……要试试吗,儿子?”
      “当然。”水清浅坐在父亲怀里各种兴奋,“咱们怎么试?”
      “来吧。”宁仁侯一手抱起儿子,一手拎着皮甲走到庭院里。
      花园里,水夫人正在指挥下人忙活。她家小鹭子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拿着弓箭在山里疯跑,幻想自己是劫富济贫的丛林侠盗,整日在林子里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云云……哦,好吧,病号最大,所以这会儿侯府精致的后花园里布置了露营的帐篷,点上了篝火,还有一堆腌渍好的野兔、山鸡、鹿腿什么的等着一会全家人一起户外烧烤。
      “天还没黑呢。”水夫人配合着儿子的剧本,“你现在不是应该在林子里狩猎周扒皮的棺材本么?”
      “本大侠今天意外得了一件宝物,”各种显摆,“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秘银天蚕冰丝宝甲。”
      “哦,真的吗?”水夫人故意做出吃惊的样子。她看到丈夫手里拎着的那件皮甲了,安慰地伸手摸摸儿子的小脸蛋。
      “我们现在就要试试了,真金不怕火炼。”说完,宁仁侯一甩手,把那小鹿皮甲扔进了篝火里。
      “爹哇?”鹭子吓了一跳,他的秘银天蚕冰丝宝甲!
      空气中很快飘来皮革烧焦的味道。
      “儿子。”宁仁侯给怀里的鹭子摸毛,轻声道,“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它不是什么宝物,就是一件寻常鹿皮甲。”
      水清浅盯着篝火半晌,最后大大叹了口气,转身搂着他爹的脖子,“不,爹爹,它是很帅的一件鹿皮甲。”
      宁仁侯低头亲亲儿子的脸蛋,他家小鹭子果然一点就通的。

      水清浅受了伤,也许有人会幸灾乐祸,但深切的表示关心的还是很多,并且流水一般的送来各式各样的慰问礼品。水清浅不管大人们如何借此展开社交,在流水一样的慰问品里,他只关心那些被他视作朋友的人的礼物,比如元慕,比如谢铭,再比如孟少罡封冉他们……水清浅对其送礼定了超高的标准:必须合他心意。“是考验我们友谊的时候了。若没有跟我心有灵犀,你好意思还称兄道弟的么。”
      由此,某小只对慰问礼物理直气壮规定一二三四,
      敢送什么金银珠宝的,拍死!
      敢送什么作业笔记的,拍死!
      敢不合他心意的礼物,直、接、拍、死!
      大半个月的功夫,他成功收录了一屋子战利品,玩具居多,还有各种新奇物件,外加梅花鹿两只,丹顶鹤两对,马一匹,佩剑,弓箭,武功秘籍若干,外加小鸟小鱼宠物一大堆,里面没有阿昭哥哥的慰问,让水清浅有点失落。当然,人家远在外地,很大可能还不知道他受伤了,所以,水清浅难得大度的决定暂时原谅他,但日后定要昭九殿下补偿双份安慰。呃,苏小胖送礼物他可以不挑,只要过来给他玩就行。
      这一天趁着天色大好,水清浅清点自己的战利品,手里握着个蝈蝈葫芦,还低头收拾他那一大箱子东西,忽然不满意的咕哝,“烦啦,郑婶子又乱动我的东西。”
      在荷花水榭里正喝茶乘凉的三位家长的眉梢不约而同的都动了动。
      那边小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嘟囔,
      “谢山虎死定了,我没告诉他我不喜欢黄色吗?”
      “顾二这个笨蛋……”
      “这些要先留出来,明天和小胖和蓉蓉一起玩……”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水清浅抱着本子对账,忽然大悟,“原来是小幺最不够意思。竟然没有送我安慰礼物,只纸片语都没有?”水清浅皱起眉头,情绪不知怎地有点低落,怎么会这样?她不要跟他当好朋友吗?
      三位家长在彼此交换了眼色。水清浅正好抬头看到了。呃,在搞什么地下情报?
      宁仁侯,“咳咳,你待小幺很不一般哪,我还以为,你待她跟待月桂公主都是一样的。”
      “哪有?小幺比她好多了,她是我朋友,她一点不娇气。月桂就比路人甲好那么一眯眯。”水清浅急忙划清界限,还用手指比划。
      宁仁侯,“哦。”
      “哦?” 水清浅疑问亲爹的语气,“爹你干嘛,不会无聊的就为打听这个吧?”
      他爹,“我没事。”
      水清浅:怎么看怎么觉得不会没事。
      过一会儿,
      水夫人把话茬接过去,“你爹大概没想到小幺会是你很重要的一个朋友,儿子你……不会是,未来,想让我们去官家那里给你和小幺提亲吧?”水夫人一直以为他喜欢苏家的蓉蓉姐姐。
      “成亲?”水清浅看来惊悚了,“就是以后住一起一辈子的那种?”立刻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呢。小幺太弱了,我跟她肯定玩不到一起,偶尔一两次钓钓鱼还行,天天在一起哪受得了呀。而且,她还不够漂亮。”
      妈妈, “…………”
      爹爹一脸炸裂,“你还知道成亲要找个漂亮的?”
      水清浅理所当然的,“要看一辈子都不烦,不漂亮,我婚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三位家长:………………
      继续彼此交换眼神。
      水清浅觉得他们怪怪的,正要刨根问底,这时,元宝跑进来,嘴里还叼了只很眼熟的小黄鸟。
      “啊呀,我的天音儿呀,”首席大律政官当场就炸毛了,“我说我那八贯儿、柳枝怎么都莫名其妙没了,好你个偷鸟的贼!谁也别拦着,今儿我非得……”
      接着一阵鸡飞狗跳,然后这个话题就岔过去了。
      又过了差不多小半个月,水清浅养病养得白嫩嫩水灵灵的,元慕谢铭那几个死党一直登门不断,都到登堂拜母的地步了,他并不觉得寂寞。只是一直没有得到任何来自小幺的消息,这让水清浅觉得奇怪,因为他写了信给她,无论如何,出于礼节也得有回信吧。小幺不识字,小幺病的很重,这都不是理由。不过,水清浅也只是偶尔念念,他太忙了,赶着来探望他的知己、朋友、般般同窗一大堆,甚至还有不少朋友的亲戚,同窗的姐妹什么的。
      这一天赶巧了,兴公公来府上宣赏,临出门的时候被水清浅撞个正着。兴公公不是青离大总管那样有官阶的,但也在官家身边跑前跑后,宫里什么大事小情,十有八九他都知道。水清浅忽然想起小幺,顺便一问。
      “十二公主?” 兴公公一脸惊讶,“十二公主早一个多月前去了呀。”
      “去了?”水清浅很意外,“她去哪儿啦?”
      兴公公脸色一僵,不知道该如何接,绊绊磕磕的解释,“去了,就,就是……没了。”
      “没了?……她什么东西没了呀?”水清浅先是不明所以,不过再轻声重复了一遍后,他突然开始意识到字后面那另一层隐晦的含义,正确的含义。
      “小幺没了?你,你说她没…没了……没了的意思就是她,她……”
      死亡。
      这个想法刺激得水清浅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小脸瞬间煞白,喃喃的声音也发抖了起来,吓得兴公公尖嗓喊开来,“这是怎么着了这是,侯爷……侯爷!”
      “鹭子。”宁仁侯从屋里一冲出来,就看到他儿子眼圈红红,脸色发白,呼吸不畅的样子,几步上前,一把抱起儿子顺毛,摸摸小手冰凉凉的。
      “小幺……爹,他说小幺,说小幺……”
      宁仁侯叹息。
      “是不是……小幺,死……死了?”水清浅小脸煞白,开始异常频繁打嗝。
      十二公主去世,就是他们在军营里那会儿。本来宁仁侯应该告诉水清浅的,可正巧水清浅被战场上的血腥惊着了,当时家长们就瞒下了消息。后面连串的又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拖来拖去,鹭子就一直被蒙在鼓里。大夫说了,他现在戒大喜大悲。可到底,还是让鹭子知道了。
      “鹭子。是有个坏消息……”宁仁侯顺着水清浅的背,慢慢帮他顺气。从小到大,这应该是水清浅第一次接触到死亡,他熟悉的,他关心着的人,死了。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年轻鲜活的生命消失了。宁仁侯亲吻儿子的额头,“鹭子,死亡总是坏消息,但死亡并不可怕,就像小树春天发芽,秋天落叶,每片叶子终究要经历一次。这是正常的。小幺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她自己早有准备了,她很勇敢,面对死亡,她一直没有害怕的……”
      听了小幺去世的消息之后,水清浅一直处于脑子空空的状态,没听到父亲说什么,只是眼圈越发红了,然后感觉鼻腔一热,吧嗒吧嗒的开始止不住掉眼泪——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哭了。
      “小幺说,说她无论风雨彩虹,她她都能很淡定。”水清浅抽泣。
      “是,她走得很平静安详。以后,她再也不会被病痛折磨了。”宁仁侯顺着儿子的意思往下编。
      “我我说教她钓鱼,我还没有,我说话不算话了……”
      “她不会怪你的。”
      “我我还欠欠着她东西没没没还呢。”
      “嗯。她说她要留给你作纪念。”
      “我都不知道,都不知道,呜呜呜……我要跟她交朋友……”
      “是,你就是她的好朋友,她知道的。”
      “呜呜呜……她还不怕虫子。”
      “小幺很勇敢,鹭子也要勇敢,儿子,咱不哭了。”
      “嗯,我我我不哭……不哭呜呜呜呜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清浅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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