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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戏子多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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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张崇岳让那人抬头,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鹅蛋小脸,大眼睛,清秀得好像一个洋娃娃。说是京剧的男旦,在陵城小有名气。
“多大了?”
“十六岁。”小花旦怯生生地答。
张崇岳嗯了一声,像摸小狗一样摸了下他的头,“叫什么名字?”
“莫小凤。”
张崇岳居高临下地说,“寇勋送你来什么意思?”
莫小凤颤抖了一下,轻声说,“寇大爷说,让我来唱戏给将军听……”
张崇岳早年在京城的时候,年轻气盛,军中生活压抑,他也流连过风月,男女床伴都找过,却从跟谁真的掏过心。风尘中人大多义气,知道张崇岳不是良人,一夜旖旎之后也没缠着他。那寇勋不知从哪打听来的消息,竟送了个男旦给张崇岳消遣。
“我不喜欢小孩子。”张崇岳对这种软绵绵的小猫没什么兴趣。
“其实,我十九岁了!只是在外人面前装小三岁而已。”莫小凤似乎很怕张崇岳不要他,哀求似的,“求将军不要把我送回去,哪怕我只在张公馆干粗活都行!”
张崇岳靠近他,莫小凤吓得往沙发里一缩。
张崇岳眼眸深沉,冷冷道,“我不需要一个细作。一会让司机送你回去。”
莫小凤扑通一声跪下来,“将军,如果今晚我不能留下来。他们会把我扔到海里去啊!而且,而且……”莫小凤瑟瑟发抖,“我,我不想……”
张崇岳再细瞧这莫小凤确实有几分姿色,如果他不要的话,寇勋势必也会占为己有。被这种人看上,以后的结局可想而知。玩腻了再丢掉,像丢掉一块破布。
“站起来!哭哭啼啼的!”张崇岳最讨厌这副可怜相,他一脚踢倒莫小凤,“在我这,眼泪是没用的。”
莫小凤摔坐在地,立马站起来擦脸,舌灿莲花道,“小凤以后在将军这都不会哭的!那日在戏院,其实我也去了,远远地见到了将军……出了事之后,将军当机立断真是飒爽英姿,宛如天神。若我真的没得选,我宁可待在将军这,干什么粗活都行,也不想……不想到三青帮手上……他们根本不是人!”
张崇岳慢悠悠的说,“其实我也未必比他们有人性。”
莫小凤听到这话又是一颤,绝望道,“那我认了……”
张崇岳想,这么快就认命了。哪里像个男人。他又想起另一个人,一直不信命,总想赌一把为自己改命。从一个乞儿如履薄冰地爬到现在的位置。
傅云琛。
“你跟我出去兜兜风。”张崇岳吩咐道。
莫小凤受宠若惊,像小狗似的跟上。何副官摇了摇头,将军不知道又在玩什么了。
三人驱车来到海边,张崇岳此时已经脱下军装,换了一件衬衫,外人根本不会认出他的身份。张崇岳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慢慢摸索到了当年遇到傅云琛的栈桥。
十五年了,栈桥重新修缮过,焕然如新,可是岸边依旧是破烂简陋的棚屋,到处都散发着鱼腥臭味。
莫小凤其实心中好奇,但是他又不敢问,生怕自己稍有唐突就会惹恼这位大人物。
张崇岳站在桥上,海风阵阵,往事历历在目。他如何遇到傅云琛,如何偷渡到北京,如何参军,如何获得段大帅赏识。其中经历过小人的暗算,仇人的追杀,友人的背叛。这一切,让张崇岳都明白,乱世中,尊严是最一文不值的。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比别人好,就要放弃一些为人的本性。只有上等人才有选择的权力,而下等人只能像蝼蚁一样被践踏。就好像他身边的莫小凤,十九岁的成年男人,却像一只小狗一样被送来送去,无法像人一样自立于世。
“将军,您看那个是不是傅云琛?”何副官在栈桥的西边看到了傅云琛的身影。
张崇岳定睛一看,嚯可不是嘛。
傅云琛正在和一个老汉说话,看样子又递了钱袋。那老汉推着粪车,这样的天气里必定是臭不可闻,可傅云琛好像不在乎似的,还帮老汉推车走了。
“有意思。”张崇岳很感兴趣,“他居然还会回到这。过去看看。”
说罢他就快步走下栈桥,莫小凤慌慌张张的跟在他们后面。
傅云琛把老汉送回棚屋。张崇岳已经跟上来了,他隐隐约约听到谈话。
“阿绣被调去服侍晓婉了。你不用担心。”
“云琛啊……这么多年你一直这么照顾我们……我也没什么好报答的,这钱我不能要。”
傅云琛来回又劝,半天才劝他收下。张崇岳见他要出来了,一挥手,三人又躲到暗处。何副官小声说,“咱们干吗不过去?”
“等会再说。”
张崇岳见傅云琛走出来,一路上像是碰到不少熟人,各个都跑来跟他套近乎,受欢迎的很。不过张崇岳一行衣着光鲜,混在贫民区里颇为扎眼,很快也被围观了。
傅云琛其实早有察觉,这时才回过头来。
“将军您来故地重游吗?”他一晃眼,看到了跟在张崇岳身后的莫小凤,眸色一深。这不是莫家班的莫小凤吗?怎么会跟张崇岳在一起?
张崇岳理了理衬衫领子,坦然道,“路过罢了。你不是也来故地重游了?”
傅云琛说,“我就是这儿的人,何来重游一说。”
张崇岳一愣,上前邀请,“既然来了,就陪我走走吧。”
傅云琛望着张崇岳背后的二人,“将军有人作陪,何必拉我呢?”
张崇岳一摆手,“哦,他们一会走了。何副官,去车上等我。”
何副官立刻领命,把莫小凤拉走了。莫小凤步步回头去看张崇岳和傅云琛,小声问,“副官大爷,那人我认识,是郭大帅家的傅云琛。”
何副官厉声道,“你要是想在张家混下去,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像你这样被送来的的‘礼物’,北京的大院里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五个因为嚼舌根被剪了舌头,三个因为互通消息被挖了眼睛,还有两三个甚至想刺杀将军。”
莫小凤恐惧道,“那他们怎么样了?”
何副官森然道,“送到军营里当活靶子。乱枪打死了。”
莫小凤差点摔了一跤,脸色惨白地擦了擦汗。
另一边,郭昊天在陪车学文喝酒。车学文喝得醉熏熏,哭哭啼啼道,“小凤他被带走了!我没用啊,保不了他!”
郭昊天知道车学文和男旦有染也是上回他和一群朋友喝酒的时候,那时因为他们调笑了他和傅云琛,他还动了气,差点跟人动手。
怎么没过几天,车学文这边就闹掰了。
“我不敢去求爸爸,他一定会打死我的!”车学文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他们要把小凤送给一个什么大帅!”
“什么?你说什么?”郭昊天呆住了,“哪个大帅,你说清楚?”
“就那个北京佬,张崇岳!昊天,你不是跟他熟吗!你帮我求求情,让他把小凤放了吧!”车学文扯住郭昊天,鼻涕都揩在他衣服上。
郭昊天犹豫道,“我跟他不熟……”
车学文哇的一声又哭了,“昊天啊,大家可都是同窗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帮帮我!我只能求你了!我给你跪下行不行!”
郭昊天从没见过斯斯文文的车学文如此狼狈,哭得像个怨妇,差点把郭昊天给淹了。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男旦?”郭昊天还以为车学文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车学文一拍桌子,喊道,“我可以为了他去死!你没喜欢的人你不懂!我没了他我不能活!”
郭昊天嘟囔一句,“谁说我没有喜欢的人了。”
车学文举起酒杯,发起了酒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第一眼见到小凤的虞姬,我就想,我应是他的霸王!你不懂啊!你们尽管笑我好了!喜欢男人又怎么样!”说罢他一饮而尽,笑的又悲又哭,“你们都不懂!哈哈哈哈哈哈只要小凤懂,只有他懂!现在他也没了,没了……”
车学文喊累了,哭晕了,趴在桌上,像是睡过去了似的。郭昊天拍了拍他的背,心情复杂。如果立场转换,他是车学文,莫小凤是傅云琛……傅云琛被送给张崇岳……
郭昊天一咬牙,差点把桌子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