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缈漫》浊玉有瑜

10、第十章

　　“什么？”顾子苓抿了抿唇，怀疑自己听错了王香怡的话。
　　王香怡一手抚着自己的肚子，另一只手拉着顾子苓的衣角，泪眼婆娑:“这里，这里，已经有了我和仁虎哥的孩子。”王香怡跪在地上，泪流不止：“神仙妹妹，我求你，我求求你，让我和仁虎哥在一起好不好……”

　　“好。”顾子苓撇了撇嘴，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才能表达出她心中被一种叫做羊驼的神兽高歌踏过的心情。

　　“我们是真心相爱的……”王香怡哭到一半，突然意识到顾子苓所说的意思，愣愣地仰望着她。骤然停下哭泣使得一口气梗在喉咙间，最终划为一声长长的：“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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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堆人，有些屈身捂住腹部，有些倒在地上不醒人世，但从他们起伏的胸腔可以看出他们尚且活着。正统修真者不得枉杀普通人，有碍日后修行与渡劫，否则，也不知这地上横躺着的还能活下几个。

　　李上沅从地上揪起一个瘦弱的男子，脸上是她那招牌般如沐春风地微笑，却在此时此景中令人胆颤：“你们抓那些姑娘是为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啊，饶命，大人饶命……我……我什么也没干……”那男子两股颤颤，哆嗦着身子：“我上有老下有……诶呦！”李上沅放开揪住他的手，那人便顺势摔了下去，皱着眉捂着屁股瞪着腿远离李上沅一点儿。

　　“不对。”陆佩玖折扇在手中一敲：“这都是些普通人，如果真的是有邪修的话，那……子苓有危险！”他表情一下子冷冽下来，脚尖在地上一点，便跃出了十余米。

　　“没有邪修，误会罢了。”顾子苓从背后窜了出来，令陆佩玖停下了离开的步伐。她手上稳稳当当的护着王香怡，她才刚小心地让王香怡站起，就见她朝一个男人扑了过去。

　　“仁虎哥……”王香怡掏出怀中的手绢，将他脸上的黄土擦拭干净后，珍重地捧起他的脸颊。整个人像是水做的一样，说哭就哭：“仁虎哥，你没事吧。都是我不好……”

　　“不怪你。”地上原本屈身缓解疼痛的男子强撑起身，回握住王香怡的手，自带的粉红buff无视了所有了的视线，自成结界：“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怪你。”

　　阳光从繁茂的树叶间渗透下来，在地上铺成点点光河，顾子苓一行人在道歉过后避开了闪瞎人眼的深情告白，往山下走去。

　　“发生了什么？”陆佩玖大概也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可还是问了出来，大概是想说些什么吧。
　　“才子佳人，郎情妾意，为爱痴狂。”李上沅略微的勾起唇角，摘下一片树叶，放在手上搓揉着。

　　“就这样抛弃家族，跟一个男的跑了？”陆佩玖微微挑眉，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与稍许鄙夷。
　　李上沅反问：“不可以吗？”
　　陆佩玖没有回答，眉眼中却尽是不认同的神色，沉默在三人中漫开。

　　顾子苓握着煞仙，挑开一根被自身沉重的树叶压低树枝，没有说话。她理解陆佩玖的看法，陆佩玖身出名门，到了玉昆宗又受玉昆宗庇佑，自小他便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肩上要挡起怎么样的责任。她又何尝不是这样？纵然父母不在，可宗门却为她撑起了一片天，不需去哪儿艰辛的讨生活，不用历经艰险去求得修仙所需的物资，不用拼上性命只为一道灵技……这些都是宗门给她的，也正是如此，她需要强大起来，背负宗门的荣光。

　　王香怡也是在她家族的关怀下长大，让她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成为一个有心情看风看雨看花开花落伤春悲秋的娇滴滴的大小姐。纵使父母不求回报，纵然是爱情作祟，也不该这样令父母哀泣，让家族名声受损。

　　女不对，男的也不对，就算王夫人王老爷不同意这么婚事，也不能抢了人家姑娘就跑啊！
　　顾子苓手指沿着煞仙剑剑柄上的花纹摩挲了一会儿，把满脑子的想法甩了出去，管他那么多，反正也不干她什么事，就让他们追求爱情去吧，百年后还说不定会成为一段佳话，在那戏台上演出来呢！轮不到她来评判对错。不过这爱情，可真是一种古怪的东西。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顾子苓手拨过低矮的灌木，惹来一阵西索声。丝丝寒气从她指尖中透露出，在深绿色的叶子上凝结出朵朵霜花。还得重新去找线索啊，真是烦死了！

　　顾子苓开口：“接下来该怎么办啊？不是说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事了吗，会不会已经转移阵地了？”
　　陆佩玖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谁在那？”李上沅手中飞出一道细小的光芒，一颗大树拦腰折断，轰然声中显露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是一个与顾子苓身形相像的小女孩。她一身白衣，耳边别着一朵不知从那儿折来的大红牡丹。

　　她那张小脸上赤裸裸地写着稚嫩二字，看起来还是一团孩子气。她五官清秀，大红的牡丹别在耳后，倒也不会显得不伦不类，反倒平添三分稚气，几分天真。若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这倒是挺讨人喜欢的。只可惜她身上若有若无萦绕着有别常人的气息昭示着她的身份——妖。

　　李上沅手中的君子剑剑尖指向了女孩的方向，神色带这几分凌厉：“妖？！”

　　“不要杀我……”那小妖怯怯懦懦地走了出来，害怕的盯着李上沅，摇着手急忙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看那个小姐姐长得好看，我……我没干过坏事……”

　　凌厉的灵力让那小妖闭上了她的嘴，李上沅洒出一把种子，瞬间疯长成一堆带着倒钩的藤蔓向那小妖扑去。李上沅脚在地上一瞪，用极快的速度攻向她。

　　那小妖想要逃开，没有注意脚下的石子，脚一崴，跌坐在地上，却极其幸运地避开了李上沅像她射去的灵力，而后连滚带爬的往后退。

　　“李师姐。”顾子苓有些不忍，那小妖气息纯良，并无察觉到她有什么恶意，那妖或许是生长与这山林之中，与这山中生灵为伴，真的从未起过歹心。她听过其他前辈对弟子说起斩妖除魔屠奸邪是我辈之任，可她记得更牢的是师傅所说的那句：世间皆存善，鬼妖亦有情。

　　那小妖本只是练气境的修为，在她那逆天的运气加持下堪堪躲过那几株来势汹汹的藤蔓。她侧身往旁边一滚，甩出一道劲气抵挡李上沅的攻势。练气境自是不敌筑基，更何况李上沅能在玉昆宫上千弟子中崭露头角，实力更是不凡。那小妖虽避开了致命的一击，右手却在措不及防下从肩轴处被削落，完完整整地掉落在一旁。伤口平整，没有半滴鲜血。

　　小妖听见顾子苓唤李上沅的声音，带着期望与感激地望着顾子苓。她用左手在地上一撑，直起上半身就像站起来往顾子苓所在的方向跑，剑尖突然从她眉心处冒了出来。

　　“李师姐。”顾子苓又唤了一声，像那小妖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她还保持着要往顾子苓方向跑去的姿势，仅剩的左手像顾子苓伸着，那双提溜圆纯净无比的大眼睛还睁着，只是里面再无神采。

　　“妖就是妖。”李上沅收回剑，小妖便倒在了地上，虽还未显出圆形，但也了无生机了：“此时不作恶，以后便不会作恶吗？你能保证？”她顿了顿，看顾子苓就像是看一个生活在象牙塔的公主。但现在毕竟是一起做事，害怕因此产生隔阂，便又解释：“你可知有多少人丧身与妖邪之手？不称她弱小将她解决，难道还等她强大起来吗？”

　　顾子苓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李上沅。她不能保证她以后不会作恶，但又有谁可以保证她日后就一定会呢？她又听到李上沅后面的补充，终究没有说出反驳李上沅的话。人妖两族互相仇视已久，她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可也听说过边境处人妖之战的惨烈，人恨妖，妖也恨人，妖做恶，可我们所认为的恶，在它们眼里，又不是恶。……顾子苓闭上了眼睛，微微吸了口气，非我族类与鬼妖有情结成一团混乱这她的脑子。

　　“非我族类，”陆佩玖拍了拍顾子苓的肩，他经常上玉寒峰溜达，与顾子苓和她师傅的关系都很不错，也常听苏玉清说些奇怪的言论，此时倒也理解顾子苓在想些什么：“世道如此。”

　　林风吹过，树间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阳光看不出扭曲的样子，可它散下的光斑却随着树杈的摆动，随近随远，路还是原来的路，路也是不一样的路。

　　一层画纸被风吹到了空中，又旋转着跌落在地。画中是一个娇俏的女孩，梳着一头垂鬟分肖髻，有着一双滴流圆的大眼睛，耳边别着一朵艳丽的大红牡丹，正是那小妖的模样。可地上那还有那个清秀可爱的小妖？只余一地白骨罢了。

　　“骨妖？”李上沅看着飘到一旁的画纸与散落一地的白骨，挑眉说道。
　　“这是画皮，也算是骨妖的一种”顾子苓看着一旁的画纸上的小女孩，说：“万妖录中有记载。”

　　“我可比不上你们，还有时间看什么万妖录。”李上沅嗤笑一声，像是讥讽。她目光中显露出藏着的几分黯淡不甘，却有一瞬间化作春风一般的和暖，像她还在玉昆宗时的样子，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道：“对不起，我最近心态可能有些不稳。”

　　顾子苓尴尬的笑了几声，说了声没关系，然后开始科普：“画皮是最容易混进人类的的妖之一，是骨妖的一种，她们每突破一个境界，便会凝结出一层特殊的画纸，她们可以在上面绘制出各种图案，套上这层皮，便会变成那层画纸上所绘的样子，所以，她们叫画皮。突破的境界越高，那凝结的画纸便越好。越好的画纸，隔绝妖气的能力就越强，所以挺多大妖喜欢圈养画皮。”

　　“不过搞笑的是，画皮大多都是手残。”陆佩玖笑着，眼中却带着几分凝重：“她们喜欢将自己绘制成绝色美人，但奈何心有余而力不从，经常绘制得乱七八糟的。所以一般能绘制成美人的画皮，你扔到人堆里很难认得出来。”

　　李上沅又偏头看了看那画纸上清秀可人的少女，又看了看地上散落成一团的白骨：“你是说……”

　　“她背后，可能有个实力强悍的画皮。”陆佩玖点了点头：“照现在来看，那大妖不太可能在附近，但谁知她有没有其他什么手段。我们还是尽快解决完事情离开得好。”

　　“再过几天，还没有头绪便申请失败吧。”李上沅思索了一会儿，沉声道。

　　“绝色美人……”顾子苓突然喃喃，若有所思的样子。突然，她一合掌，煞仙的剑柄狠狠地撞在了她另一只手上，疼得她第一时间捂住了手掌：“还记得那是我家公子的眼睛吗？”

　　“郑婉兮！”陆佩玖也一下子想起了那一遭。
　　李上沅也一下子反应过来：“你是说她也是画皮。”
　　“如果是真的的话，她不画皮，她拨皮。披着人皮，可不就没妖味了呵。”
　　如果郑婉兮是画皮，好像……好像那几条仅有的线索便一下串了起来。

　　山林间又恢复了寂静，原本三人伫立的地方只余下一地白骨与一张画皮。太阳渐渐西斜。

　　“真聪明啊！”不知何时，地上的白骨突然聚拢了起来，盘坐在地上。她捡起遗落在一旁的几根肋骨，认认真真地安了回去。她拎起旁边的美人图：“真可惜，好不容易画这么好看的。”她望着中间破开的大洞，指尖冒出一团漆黑色的火焰，将美人图焚烧殆尽。

　　一缕夕阳从叶缝中落下，将白骨染上一抹红金色。“这花花真好看。”她采下身旁的一朵黄花，把玩了一会儿，就想把花别在耳后，花却落了下来：“都忘了没有耳朵和头发了。”她的下颚骨张了张，而后手撑着地站了起来。

　　欢快的声音响起，洁白的脚骨踏过那朵黄花：“准备拿我的皮去喽！”

　　太阳依旧缓慢地落下，却在不经意间已沉西山。也不知道谁能记着，那颗树下开着一朵娇俏的黄花;也不知谁能知道，那片土地埋着多少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