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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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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给大四的同学开完毕业生大会,就来给你们开年级大会了。”新闻传播学院教务主任打开PPT,顿了顿开始讲。
讲完选课、成绩和转专业等事情,时间还剩得比较多,教务主任看着讲台下一百二十多号人,面色严肃地叮嘱:“你们马上就要毕业了,该做什么早做准备。出国的赶紧多攒攒可以写进申请信里的经历,保研考研的专业课千万不能落下,工作的多去实习实习,看看什么职业适合自己。别总觉得自己还小……”
有时候一段时间生活中所经历的事情常常能与同一个主题牵扯上,比如最近宋奎上的每一节课,老师都会聊聊就业,同学口中也总是挂着“你毕业后打算做什么”的话题。明明还有一年半才毕业,但所有人现在都如临大敌。
坐在旁边的卢晓悉低声问宋奎:“你打算怎么办?”
宋奎说:“工作吧。你呢?”
“我想保研,保不上就考。”
卢晓悉专业课成绩好,保研对于她不成问题。宋奎点点头,“刘思齐呢?”
“他?他应该也是保研吧……其实我没问过他。”
宋奎其实有点羡慕他们,他们所学是他们心中所喜。可是宋奎真的不喜欢新闻传播,学起来苍白无力。从一开始宋奎就没想过保研或考研,她的想法一直很坚定,那就是找工作,但找什么工作她还从没想过。适合她的职业不多,她不善言辞不善交际,做不来台前的记者,只能做幕后的文字编辑工作,工作也不见得顺心。
说什么开饭馆,虽然她确实很想这样做,但是既没资本也不会管理运营,这还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等她工作以后有钱了,等以后攒了足够多的钱,就开一个饭馆。
可是这该有多难呢?
和梁祎一起吃饭的时候,宋奎问起梁祎大四以后的打算。看宋奎的神色不像在开玩笑,梁祎也正色道:“可能要在化学的路上一条道走到黑吧。”
众人在进入化学学院后,都大呼“被忽悠了”,他们每天根本不是穿着禁欲的白大褂做着高大上的化学研究和实验,而是忙着做不知所谓的功课,搬无足轻重的砖,累得像狗一样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梁祎见过一些人,即使花费巨大成本在大学本科阶段待六七年,也要转去其他的院系;也见过一些人,即使对化学毫无兴趣,也从没想过转院,而在学院里蹉跎。
宋奎知道江唯是一个坚定的硕士转型分子,在江唯看来,化学学院简直就是毫无人性的炼狱、比资本家还残暴的吸血鬼。
梁祎果然如自己所说,是一个即使喜欢理发,也不会去开一家理发店的人,因为他还有化学。
“江唯要转文吧。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化学这条路呢?”
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妈妈吧?
梁祎的妈妈是一个坚强而隐忍的女子。坚强隐忍到什么都没给梁祎说,直到最后的时刻怎么也瞒不住了,才让梁祎知道了一些大概。
梁祎的妈妈是医生。他觉得妈妈一定是爱医生这个职业的,否则不会老是让年幼的自己独自待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爸爸和妈妈工作都很忙,但是他们都很爱梁祎,即使经常没时间陪他,却依然努力地给了他一个最幸福快乐的童年,并在他逐渐成长之后,教会他为人处世,把他们所有的经验都传给他,希望他能过得比自己更顺利。
梁祎也的确如他们所愿地过得一切顺利。成绩不错,长相不赖,听话懂事,小小年纪就常有小姑娘殷勤地送他棒棒糖。
直到他上高中,他都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幸运地像开了挂。他家离高中的学校有点远,便随大流住校。高一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很新鲜,他在学校很受欢迎,有一次甚至隔了几周都没回家。待他终于回家,看见爸爸给他留的纸条:我在医院。
爸爸的身体很好,他猜想可能是有点小毛病,什么都没想地到了医院,才发现生病的根本不是爸爸,而是妈妈。妈妈就是医生啊,她怎么会生病?梁祎坐在地上哭,一点形象都没有了。
他在妈妈面前不敢展露出任何一点悲伤。妈妈告诉自己和爸爸,她想有尊严地死去,她选择了回家。爸爸请了半年假,梁祎休了半年学,每天都在家陪妈妈。妈妈起初坚决不让,可是梁祎二话不说办了休学以表决心,妈妈只能随他去了。他们做了很多很多以前没做过的事情,比如一家人在家吃烛光晚餐,一起去酒吧一边喝酒一边打扑克,把客厅改造成电影院或KTV……
每一天他都既快乐又悲伤。五个月后,妈妈到底没撑到冬天来临。
处理好一切事宜后,那年深秋,梁祎再回到学校,坚决不愿意留一级再上一遍高一。年级主任请他去办公室“喝茶”,对他说:“你落下的功课以后补回来当然也是可以的,但是你这么聪明,不如走捷径去学竞赛吧?”
竞赛对于大部分同学来说都不是捷径,而是一场豪赌,很多人都中途退出没有坚持下来。可是对于那些对竞赛感兴趣又聪明的学生,竞赛可以让他们不必学好所有的科目,偏科偏得有水平能让他们轻而易举地进入很好的大学。梁祎从不觉得自己特别聪明,高一的时候他就是一个综合型选手,各科都不错,但也都没有很突出。
“妈妈,‘化学’是什么?”
小时候,梁祎和妈妈一起整理妈妈上学时候的物品,其中一大摞都是奖状和证书。梁祎指着一张印有“化学学科比赛一等奖”的证书问妈妈。
“化学是一首歌。你现在在学钢琴,知道有音符;在化学的世界里,元素就是它的音符。你一旦学会了识谱,再稍微熟练一点,就可以在化学的世界里弹奏出美妙的音乐了。”妈妈颇有诗意地回答。
“有《春》吗?”小梁祎天真地问。那时候他刚学会门德尔松的《春》。
“当然。你学会了运用之后,想弹什么就有什么。”妈妈摸摸小梁祎的头。
“那妈妈你喜欢化学吗?”
“喜欢。妈妈最喜欢的学科就是化学。”
小梁祎继续发问:“那你怎么不当化学家呢?”
“因为不是想当化学家就能当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当的。妈妈当年选专业的时候被调剂到了医学,后来就当了医生。医学也是自然科学,和化学其实是一家的。以后就算你学了不喜欢的学科,也要好好学,因为它让你变得更充实。”
梁祎反复回想当年自己和妈妈的对话,他记得自己好像说:“我会好好学化学的。”
思考了一整天,第二天他主动去找年级主任,坚定地说:“老师,我要学化学竞赛。”
就这么,他走上了化学的不归路。他的高二生活过得黯淡无光,除了学习还是学习,班上任何活动都不参加,也很少与人说话。他不问自己是否喜欢化学,也不问是否能取得好的竞赛成绩和保送资格,只一味地学化学。他不再住校,每天都学到很晚,爸爸理解他的做法,也不说什么。
爸爸知道他是在以自己的方式纪念和缅怀妈妈。
他所有的决心和动力都来自于妈妈。曾经和妈妈在一起相处的点点滴滴都会不定时地跳出来,他这才发现妈妈原来为自己做了那么多,可以前的他都不知道。那些画面和化学竞赛的题目糅合在一起,让他总是泪目。
后来,他都基本不学其他任何课程,一心扑在化学上。他一路闯过预赛、省级赛区的初赛、复赛,进入省队。
第二年一月,他如愿参加全国化学竞赛的决赛,拿到保送资格。
松下一口气之后,过去的一年多恍若如梦。他大梦初醒后,虽然获得了保送资格,但依然和同学们一起复习其余课程。他记得妈妈说过,其他不喜欢的也要好好学,因为它们会充实自己。
再后来,他来了X大的化学学院。宋奎说,“像你这样的男生在中学最吃香了,女生喜欢得不得了”。他完全没有体会到,在准备化学竞赛的那段时间,他几乎封闭了自己,脸色阴冷、眼神木讷、动作如风。直到化学竞赛结束,他才逐渐活跃起来,有了昔日的风采,可那时已近高考,很快就与班上的同学分别。
他还记得当年有女生在高考前向他表白,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事,他应该也会像宋奎口中的“很吃香”的男生一样吧,长得好看,成绩好,各项体育运动都挺擅长,认识很多人,参加很多活动,风光得不行。可他从不后悔,一秒都不曾。
妈妈在他心中就是一片花海,是她最爱的薰衣草,生长在阳光灿烂的普罗旺斯。闭上眼睛就能看见,睁开眼睛又会消失。累了就在那儿休憩,可以随时拥抱。妈妈留给他的从来都不是悲伤,所以他要更加努力,等到哪天妈妈突然醒来,看到这样的他吓一跳,然后给他一记爆栗,无奈地说,怎么趁我不在变得这么棒,妈妈真为你骄傲。
据说女生的共情能力都不错,梁祎给宋奎讲完,宋奎在瑟瑟的冬风中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那就坚持下去吧。”
梁祎很感性地说:“以前都没考虑过喜不喜欢的问题,现在仔细研究了半天发现还是蛮喜欢的。它已经成为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你呢?打算怎么办?”梁祎问。
“努力工作,存钱,然后开一个饭馆。”宋奎吸着鼻涕。
“那个,梁祎,你带纸了吗?”
“没,怎么了?”
“鼻涕,鼻涕要出来了……吸不回去了……”宋奎窘得想哭。她一哭就会一个劲儿地流鼻涕,现在鼻涕止不住了。
她仔细地搜寻了半天,发现自己确实没带纸。为了不让梁祎看到自己鼻涕流到嘴里的样子,只好欲哭无泪地飞快对梁祎说:“那我先告辞了!”然后头也不回地飞奔回宿舍。
看着那个仓狂逃窜的背影,梁祎爆发出一阵惊天的笑声。听到他的笑声,背影移动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