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〇八 金戈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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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桑是子桑国与柳下国相接的一座边陲小城，背靠丘陵，三面环海，平日，日阳初生之时，城中男人便早起出海，撒网捕鱼，妇孺在城中操持家务，等待日落月升，男人们归航，一片和乐融融、祥和宁静之景。
然而，如今此地已成为一座死城。木建小屋烧得仅余残骸，原本挂在木栏上的渔网在海风中飘摇，只剩几根织网的结绳。不时有漆黑的乌鸦如影子般掠过，那尖锐的叫声让人听来毛骨悚然。月光洒落，整座城被笼上一层惨败的光，只觉一阵凄清死寂。海上浮动着迷离的月色，黑色的潮水一波波暗扑向不复沙白的海滩。远处是柳下境内镜湖之上的白塔，在月光中焕发出朦胧的光。
“如何？”南宫玮一身灰黑铠甲，一头长发束于顶上，双颊已见消瘦，然剑眉星目却越发英气逼人，大将之气浑然天成。
“仍未见动静。”答话之人比南宫玮更显高大，身上铠甲银白，在月光下发出森冷的光，背负一把雪亮大刀，与南宫玮两人立在山顶开阔处，分外显眼。
原本南宫玮麾下精骑接到出兵令后便先行往西，去突然接报西边叛军已迁往东侧，大军又立即改道东行。与此同时，柳下亦派军加入平乱，银甲男人便是柳下将军佟轶。然而两军与敌军交战月余，仍难分胜负，只因敌军太难捉摸，来去如风之余，还难以毙命。
“你怎么说？”佟轶将远镜收回腰间软袋，转头看着南宫玮，如女子一样姣好的面容异常冷峻，其上镶嵌的一双紫眸在夜色中发出迥异的光，他的声音也如他的人一样如冷泉般清冷。
“这种活死人士兵，我见过。”南宫玮黑眸微眯，扶在腰间长剑柄上的大掌握紧，“我已交代下去，断敌之颈脉，然敌人数量众多，有目的之抗击难敌无目的之厮杀。我们的胜算，并不大。”
佟轶回身往山下帐篷走去，铠甲划过枝繁叶茂的林木发出沙沙的声响：“那，也得打。”
南宫玮眼色一沉：“打到不剩一兵一卒？”
佟轶步子一顿，转过脸来看他，那雕像一般深刻的侧脸在光影中轮廓分明，紫眸锁住他定定不动：“端看你我如何配合。”
“将军！”见南宫玮归来，守门士兵把长枪一竖，站直身子，低沉有力地喊了一声。南宫玮微颔首，撩开帐幕回到帐内，并不意外那书案边背对着他立着一道墨蓝色的身影，见他进来，把什么东西搁在了书案上。
南宫玮动作微顿，半低下头：“岳父大人。”
那人微微侧过脸，烛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出他深刻的五官：“久无捷报，本相前来监军。”
南宫玮抿了抿唇，并无说话的打算。月相微微勾唇：“怎么？婿儿早知本相来意？”
“猜得出七分。”
“果然聪明。”月相捋了捋垂至胸前的长胡，“那你道如何？”
“恕小婿难以答应岳父大人之要求。”
“这不算要求吧？”不算要求，大抵算是威胁罢。“若你不应，你可知后果如何？你不在子桑之时，她的性命安危你可能保全？”
南宫玮微敛眸，脸上不动声色，拳上却已握紧：“自会有人护她周全。”
“你明知以你的身份根本配不上她，何不放了自己？更何况，本想二女儿生得亦是花容月貌，与她不相上下，你又何必如此执拗？”
“既娶胭娥，亦负了她，小婿不敢再高攀，只请求岳父大人停手罢，何苦为了此事生灵涂炭？”
月相见他拱手，冷笑一声：“若你不应，本相便不停。”
南宫玮依然不退让：“既然岳父大人与小婿难得折衷，那小婿就算杀至最后一人也不退兵。”
月相自鼻子里“哼”了一声，一下拂袖便倍受往帐外走去，帐幕一撩，转瞬人便隐入夜色中。米黄的帐幕被风掀动，抖出一阵腾腾的声响，南宫玮迈开长腿，一手把飘动的帐幕抓在掌中，守门士兵见他出来，马上上前：“将军有何吩咐？”
南宫玮环顾四周，一座座帐篷如小山一样立在月色下，除了来回穿巡的士兵，四处竟已不见任何人影。他看了一眼神色紧张的守门士兵，沉声道：“没事，你守夜罢。”
说完便转身返回帐中。
他慢慢退下身上厚重的铠甲，掬了一把清凉的水洗去脸上疲累，换过一身衣服坐于案前。书案上摆着羊皮制地图，上面画有这一个多月来的战略部署。然而面对那种杀不死的敌人，士兵已显疲累且军心每况日下，先前的部署难起作用。敌军并不驻扎在一处，而是无声无息地自海上而来，即便这次歼灭大部分，下一次便可再见其重整的军姿，数目不减反增。而他们两支队伍却在不断损失，完全出于被动状态。
“如何才好……”南宫玮拿过搁在地图上的蓝玉双螭璧，在掌中轻轻抚着，“湮儿，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摇动的烛光把他的影子拖长映在米白色的帐上，那背挺如松柏，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独与深沉。
第二日清晨，南宫玮仍在洗漱的时候便听到了号角，浓眉一拧，迅速着好装，挂上长剑便往账外走，脚步刚到帐门边，帐幕便被撩起，佟轶那愈发冷峻的脸上神色凝重：“他们来了。”
“号角一起，副将会集合各连士兵，你我先行探查，再作决定。”
佟轶颔首：“好。”
南宫玮刚想随他迈步出帐，忽而又想起什么，快步走到案前抓起那玉璧系在腰间，抬首看了看疑惑的佟轶：“走罢。”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飞一般掠过平地，借着上山一路的树木之力轻盈攀越至山顶，往海面一看，两人神色皆是一凛。
深蓝色的海上有十几排船只正来势汹汹地往海滩逼近，一排十艘，队伍整齐，每艘船上都有数十名铁甲士兵握住长枪面无表情地立在甲板上，气势之浩大，似让海风猛然加急，波涛汹涌得更为澎湃，仿佛暴风雨之前夕。
然而这种阵势对南宫玮及佟轶来说，无疑正是一场暴风雨。
佟轶拿出远镜眺望，约摸估计了一下敌方人数，再回顾自己队伍，紫眸微眯：“死战。”
拼死之战，亦可能是必死之战。
“他果然来真的。”南宫玮转身准备回营领兵却被佟轶拉住，他长手一指：“看到了吗？将军主舰。”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艘三层高的玄色大船在那十几排船后破浪而来，后几排船只纷纷往两侧散开，大船踏着翻滚的海浪很快驶近前排。
南宫玮和佟轶对视一眼，很快下了决定。
“我挡他进攻。”佟轶身上解下背后大刀握在手中，神色冷然。
南宫玮亦抽出腰间长剑，黑眸凝重：“那我擒他主将。”
射人应当先射马，擒贼必应先擒王。
南宫玮足尖一点，便朝着海面的船队奔驰而下，在他身后，佟轶大刀一挥，参天大树便往应声倒下，刀背再一砍，大叔便朝船队飞去。他一刀一棵地砍足六棵大树，当南宫玮长剑挥向已涉水而来的敌人时，六棵大树已在沙滩上深插入地，列成六芒星之阵势。
佟轶见已有敌军爬至岸上，便又挥刀砍下第七棵大树，气聚丹田大掌一推，那棵树便直直飞往六芒星阵中央，深深地插入沙中。他口中默念咒语，紫眸生出凌厉的光，大刀往地上一插，一阵青色光芒沿着地表直射入那刚落地的树上，七棵大树之间瞬间窸窸窣窣地生出粗壮的木藤，生长速度之快，缠住了进入阵中的敌军，也抵挡住了后来攻上的士兵。佟轶抽回大刀，马上解下腰间信号弹发往空中，随着弹药发出“砰”一声，山下便传来震耳欲聋的吼叫声，紧接着是撼天动地的行军脚步往山上冲来。
佟轶大刀高举，双目怒睁：“攻——！”
南宫玮此刻已顾不得岸上情形，一手攀住船沿，一手持剑砍下阻拦者头颅，不顾身上衣衫已被鲜血染湿，翻身跃上主舰甲板，脚尖刚触地，一把尖刀便往他脖子上割来。
他迅速退开，却见那手持尖刀的人进而攻来。他一身银灰色铠甲，黑发束顶，双目瞳孔吊白，唇边挂着嗜血的狞笑，让人看着便心里发毛。
尖刀厉芒迅猛，再一次划向南宫玮的颈脖，刃锋未至刀风已来，可见持刀人功力之深厚。南宫玮也不含糊，侧身闪过，手劲加重往那人腰腹便刺去。
那人受了剑伤却无任何痛楚之意，瞳孔一缩，手肘使力要往他肩颈处凿去。南宫玮厉眸一瞪，另一手已反掌击往那攻向自己的手肘筋脉处，那人右手抖了一下，麻意自手肘直窜上指尖，一时竟握不住尖刀，南宫玮已滑至他身后正要刺望他背心。
然凌厉如风的剑锋撕裂了他衣衫正要刺入血肉之时，那人却突然弯腰往下滑，动作之灵活宛如活鱼在水中无阻，他背抵船板滑行，伸手抓住跌落在地的尖刀，呲牙一笑，双脚使力一蹬，借力疾势往南宫玮刺去，后者黑眸微眯，足尖一点，跃至半空躲避，那人却穷追不舍。佟轶在远处只见主舰甲板的桅杆上有灰黑两条身影像蛇一样上下滑动，半空中刀光剑影。
而沙滩上两军已斗成一堆，七星树阵绞死了无数敌军，我军亦是势如破竹，若是南宫玮能擒住敌将，这仗指不定就能完结了。然而看南宫玮的情形，似是难逃一番久战死缠，怕只怕敌军会有增援，那他们便会坐以待毙。
佟轶目光冷然，大刀一甩，冲上前的几名敌军便直直地倒在地上，颈窝一丝红线慢慢渗出鲜血。海风吹乱了他高束的长发，他手上大刀仍滴着血，身上雪白铠甲却无一丝血污。他抬头看看天，乌云聚集翻腾着墨一样的玄黑，似是有风雨欲来之势。
“阿轶——！”
山上突然传来一声吆喝，那清脆的声音明明是女声却又中气十足，被海风烘托得分外嘹亮。只见一骑红衣如烈火一般领着军队自山顶冲下来，她□□的黑马头顶红缨，眼神亦如主人般凌厉，四足飞奔如驰云而走。马上的女子一头长发如男子般高束顶上，只留一马尾在风中飘扬，一身红衣之外是铁色铠甲，手握长枪。脸上是萧杀的神情，不似女子的柔弱，眉目之间的英姿灼灼为平凡的五官增添了迷人的气息，惹来旁人跃跃欲试的征服之心。
瞬间，那匹黑马便来到佟轶身边，高举两蹄嘶叫一声，鼻孔喷着热气，想来是赶了不少路。
叶硕翻身下马，环顾四周：“我已带来三万大军，可够？”
“够了。”佟轶看着她，帮她整了整因赶路而歪斜的铠甲，神色严肃：“我去帮南宫，阿硕你在这里，若是敌人有援军我们抵不过，就撤。”
“明白。”
“好。”佟轶跟她交换了一个眼神，握紧了手中大刀，右足一瞪，飞身往主舰而去，白色的衣袂如血花飞扬，凡前来阻挡之人，皆在数尺之外已被刀风割颈，完全无法近身。
叶硕收回视线，一扯缰绳翻身上马，红缨长枪一旋，脸上已是杀气腾腾：“杀——！”
南宫玮与敌将从甲板战至桅杆瞭望台，又从瞭望台打至船舱顶，期间过了数百招，却完全攻不进他的防区，而对方招招毙命也被他给一一拆解，两人难分高下，若是时间一长，便只是耐力之斗了。
佟轶很快便上到了甲板，但近旁仍有敌方精兵，一时无法加入战局，唯有出生喊道：“攻他后颈！”
南宫玮闻言，立即有意识地把攻击重心放在对方后背颈脖之处，那人晓得后便猖狂地大叫一声：“别来无恙啊，佟轶将军！”
“是啊。”佟轶已解决掉缠住他的喽啰，立在船舱顶上，愈加猛烈的大风刮着他的盔甲铮铮作响，他看着对方，嘴角勾起，眼神却冷冽如冰：“许久不见，鬼殳将军。”
此时，头顶的乌云急剧翻滚，忽地电闪雷鸣，滂沱大雨随即倾盆而下，他们足下的船体随着惊涛骇浪而摇动起来。然而那船舱顶上的三人却三足鼎立，没有丝毫动摇之态。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〇八 金戈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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