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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8 侠女焉有戏游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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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皇宫,随处都可见到在一旁巡视、站岗的禁军,宫人的脚步,也较平日来得急促些。
只是,那仓促匆忙的氛围,并未感染到主仆二人。
湘君提着灯笼,可引路的,却是自小以皇宫为家的聿珏。
“湘君,妳瞧,那便是晚上的文图阁。”
文图阁乃一八角形的塔楼,一共五层,除了是她们进行日课所在,亦是修国史、藏图、藏书之处,许多大学士都利用里头的丰富馆藏抄书。“皇宫里除了凰宁宫与凤藻宫外,就它最高了,本宫一直想找个机会跟谷烨卿两人一同进去闯闯,目前咱只到过第四层。”
“不给上去么?”以聿珏的身分,这皇宫恐怕鲜少有挡下这位公主的所在。
“唐老儒说不准去!”说到他,聿珏便没好脸色。摆了摆手,迅速换了个话题。“哎,我问妳,妳武艺这般高强,可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主仆两人的手牵系着,她只是顺从地跟着聿珏,只见她找了一处院阶坐了下来,就停在文图阁前。
湘君皱眉,思索一会儿后摇头。“一时想不到。”
聿珏撩起衣袖,拍拍身边的阶梯让湘君坐下。“想不到?什么都行呀,怕死啊、怕输啊,还是怕鬼呀!”说到“鬼”,聿珏淘气地吐了舌翻了白眼,彷佛作势要掐湘君。
把灯笼搁在一边,“湘君还未见过鬼,特别是如殿下这样清秀可人的!”她掩唇,着实笑了几声。
“那是了,本宫也没见过。”聿珏拍着膝,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啊”的一声。“不过我倒是梦见过咱皇祖母呢!”
“哦?”
“宁熙皇帝。说来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梦见的时候我还小,一觉醒来还对着父皇母后直嚷嚷,说她老人家还好好的,跟咱们吃饭赏花儿呢!我很是当真,是后来大姊才把我给劝下,说祖母当真崩了……”唇畔笑意掺杂了一丝忧伤,她别开头,轻揉了揉眼。“我不知道那算不算见过鬼怪,如果是,那也未免太让人惊喜啦。”
“那是她老人家给您托梦来着,不算撞鬼的。”
“是么……”托梦?聿珏咀嚼着这词儿,握住她反问:“湘君,那妳有梦过妳爹爹么?”
湘君心头一顿,“没有,都好些日子了……”她轻掖着心口,聿珏知道她还把断簪收在怀里,只听见她口吻低哑,“我不明白,爹爹莫不是在怨我,是以从未想过要来看我?”
“咦?怎会怨妳哪,是妳给他洗冤的,他不在天上笑着保佑妳便罢,哪有可能埋怨妳的不是……”
她淡淡对上聿珏双眸,少见的断了主子的话。“湘君没能回去送他,没能亲眼瞧着他入土为安。”
聿珏一窒,“可是湘君……那是妳为了替他洗冤才……”她想握湘君的手安慰,湘君却是悠然起身,“我说的不对吗?”
她双手反剪;夜来春风吹皱了那身官服;灯笼红通通的,照得她碧绿官服,是透了几分湘妃色般的娇艳,却是茕然一身。“方才殿下不是问我怕什么?”
“嗯!”聿珏亦是跳了起来,伸手抓住了她衣袍里的手腕。“想到了么?”
湘君眨着眼,聿珏听见她话里哽咽。“虽说在殿下身边,湘君待得很是欢喜,可就怕……家里的娘亲身体不康泰了,我没能安然待在家里伴着她,就不知弟妹是否有好好孝顺她、乖乖听话?”
“妳这不是在想家么?”聿珏揽住她,眼底是也感到几分酸涩。“放心吧……本宫、本宫必定是要带妳回家的!”
“殿下……”湘君轻揩着泪,摇摇头。“您乃千金之躯,又是皇后娘娘的心头肉,怎能说出宫就出宫?”
“可我也不放心让妳一个人回去,长安距离妳的故里虽不甚远,也需赶个几日夜才能到……更别说了,妳之所以没能回去送妳爹,有一半是因为我把妳给留下的。”
她连忙摇摇头,“湘君从未怨过殿下。”
聿珏笑了,掏出帕子替她拭泪,“妳知道么?本宫很欢喜能有妳陪在身边,我与大姊感情虽好,但打从她执掌吏部,忙着梳理政事之后,我身边就只剩下兄弟,没有真正的好姊妹啦。
“谷烨卿、聿璋、聂武他们虽然人不错,陪本宫打打闹闹的,说跑马就跑马去、去父皇那儿钓鱼,一起胡闹,开开心心的是不错,可就没真能触着本宫的心底……别看我性子野又骄纵,到底是明白一点男女之别。”
芳唇微噘,聿珏对上她的眼,低声说:“直到妳出现在本宫面前!湘君……妳便是咱的好姊妹呀。”
眼前的聿珏笑靥如花,她捧着自己的脸,两人于是额际贴靠着,闻着彼此的鼻息、聆听着对方的哽咽,她们的眼底,近到只容得下彼此的脸面。
“若妳想回去,我作陪!妳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只求妳别轻易离开我……”
她心头竟是一颤,连忙摇摇头,“湘君未曾想过要离开您。”
聿珏一楞,不甚确定的回问:“真的?即便是挂心着妳娘亲、弟妹,以及方入土为安的爹爹?”
“真的。”她眨着眼,菱唇终于露出一丝夹杂着欣喜的柔笑来。“湘君再认真不过,我怕见不到娘亲,可也放不下殿下。”
方寸间彷佛是受到了挤压般,接着爆出连她自个儿也不清楚的狂喜,她紧握着湘君,“妳说的、妳说的!妳说妳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湘君亦是轻喘,菱唇低吐,说的连自个儿也不甚明白的沉重诺言——“湘君甘做殿下的影儿。”
就这么一句话,聿珏终是安下了心,“妳做我的影儿,我到哪,妳便到哪!一样的,人也离不开影儿,妳去哪,我便去哪!”
她握着湘君的手良久,直到耐性极好的她也忍不住出声,“殿下要是再这般握下去,湘君的手怕是要给您掐出印子来啦?”
“一时忘了!”聿珏松开她时退了一小步,不过双手还是托着她的肘。“妳说了妳怕的东西,接着到我了!”
“殿下也有?”
“当然啦!别瞧我好似天不帕、地不怕。”聿珏捏了捏俏鼻,“我怕给父皇、母后、唐老儒说教着呢!”
湘君给她睁大眼睛的娇俏模样逗笑了。“那是、那是!”
“能念着我的人不多,但每一个要是真发怒了,那都是挺可怕。”聿珏弯腰去拿灯笼,两人又走近文图阁一些。“除了这些之外……本宫还怕算数!一碰着算数,我头就昏啦。”
“可殿下的日课都做得又快又好,鲜少有差池的。”
“能做跟喜欢与否是两码子事儿!更何况,我尤其厌恶计较谁多谁寡的那种算数。”
湘君一听便明白她的意思,心头一顿,喃喃着道:“也莫怪娘娘遣了柳公公做您的心眼儿……”那语调极轻,走在前面的聿珏怕是没听见,因而了无反应。
聿珏领着她过桥,再靠近一些,巡视的禁军瞧见她们,先是诚惶诚恐的顶礼了,顺道提点她们戌时将过,该回翠华斋歇息了。
“这般晚了?”抬起头寻着了月亮方位,聿珏心底不无遗憾,仰望着高耸入天的文图阁,从塔楼脚下望上去,整个塔楼更显壮丽高耸。“该回去了,再晚点儿便是宵禁,即便咱是公主,要是被人撞见了还是有些麻烦。”
两人仍牵着手,聿珏作势欲归,湘君却是不动。“湘君?在瞧什么?”
湘君一双眼,直勾勾的往最上头那层瞧。“殿下说只到过第四阶?”
“嗯!是呀。”
彷佛是看穿了什么,她左手轻扯,把聿珏拉回身边。“殿下害怕的,包括高吗?”
“高?”隐隐察觉到湘君企图的聿珏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怕黑,但是不怕高!妳要上去么?”
“嗯,顺道试试我教给殿下的轻功。”细眸里隐藏着跃跃欲试的灿亮光芒。“殿下觉得如何?”
“好是好……可万一失败怎么办?”聿珏没敢说,练了一个下午的拳法,她的腰、腿直到现下还有点儿酸疼。
湘君亦是担心此点,思忖一会儿后改口道:“那,湘君带您上去。”
“怎、怎么带呀?我这么沉……”
湘君左右张望,趁四下无人之际,“怎么带嘛……就这样带喽!”冷不防的,她把娇小的聿珏打横抱起。
“哎!”饶是撒泼惯了的聿珏也没给人这般抱过!湘君一双健臂就撑在她腰、腿二处,抱得密密实实!
“嘘!殿下若是失声喊了出来,可是会穿帮的!”
先前在凰宁宫玉阶处给湘君掳了去还能说事发突然;这回可真是蓄意图谋了!不安与期盼同时交织在她心口,她手握着灯笼,右臂慌忙的勾住湘君脖颈。
“抓稳了?”湘君低头瞧她,她芳唇翕动,却是讶异着湘君嘴角噙着的那抹玩味笑意;无论如何也没想过,湘君竟有如此淘气耍闹的一面。
“等、等等,先把灯笼给熄了……”
湘君气韵绵长,往灯笼里一吐,蜡烛便灭;夜色裹着两人,彷佛更是壮大了湘君的胆,她提气一跃,三两下攀上一层,纵然负着聿珏,爬这塔楼仍是易如反掌。
爬塔过程中,聿珏把脸面凑近她颈间,只闻耳边风声呼啸,直到湘君攀上最高处,她耳边已不闻风声,反而全是心口的狂跳声!
“殿下,睁开眼瞧瞧?”
湘君轻柔的让她踏着地面。她的脚步起初还有些虚软,不过视线环顾周遭,很快将注意力给带开;她先是瞧见凤藻宫的琉璃屋瓦,往远处一瞧,轻易便能越过宫墙,宫外灯火通明,灿耀夺目。相较之下,反而是身在宫闱的她们才是黯淡的。
“这……外头这么热闹!”聿珏不由瞧得痴了,鲜少出宫的她,即便是出去了,天未暗下之前便得回来,凤藻、凰宁二宫虽高,可凭她的轻功,再怎么样也没能攀上屋顶最高处瞧过,反而文图阁才是她能到来的最高处!
“湘君初来乍到时也被这京城的华灯给吃了一惊。”她淡淡地说,只是当时急着想法子写状纸、告御状,是以没能好好的走逛一遭。“这文图阁高耸,夜里攀上此楼,就算是瞧瞧星子也是极好的。”
聿珏喜不自胜,不光是宫闱外的灯火,饶是天边的星河亦是美不胜收。她俩之间没有灯火,可此刻,湘君的脸面在她眼中彷佛发着光般,那对柔眸宛若星点,耀眼的难以忽视。
“殿下害怕这黑么?”
“不,一点也不!”聿珏感动又欢喜的湿了眼眶,“这一点也不黑,太美了……”迎上她的,是湘君一抹清丽浅笑。
两人接下来再无言语,只是静静的把此番美景,藏进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