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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直是有苦难言说 ...

  •   聿琤头戴金冠,一身白底金线的礼袍,脚蹬厚靴,做男子打扮的她不若着宫装那般娇柔可人,反而衬得温文俊雅,倒有几分玉树临风之姿。

      为了赶路,她未乘轿辇,跟在身边的裴少懿提着灯笼,同样是一身朱红官服。细眸轻瞟那一脸无奈的御前带刀统领,聿琤便料到自己八成是来得晚了。

      后头前去通报的太监终于回到门前答复:“圣上有旨,请殿下入内。”

      聿琤与裴少懿对望一眼,相较于少懿眼底的讶异,聿琤倒是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走吧!”她下巴微努,让裴少懿在前头引路。

      跨进凤藻宫大殿,厚靴叩在石板上的声响清晰可辨,聿琤从未这么早踏进过这里,也甚少有机会瞧瞧——那把象征至高皇权的凤凰椅的全貌。

      代表她大煌国的瑞兽不是龙,而是凤凰,传说此瑞兽只现身于太平之世,古有文献纪载:“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背文曰义,腹文曰信,膺文曰仁。”而凤凰,亦象征了大煌迥异于历代各朝仅限男子继承帝位的限制。

      先等待着她的,会是东宫那太子御座,之后便是……

      “殿下,请走这边。”

      接获裴少懿的呼唤,聿琤微点了点头,直到殿内的廊柱遮挡视线,这才依依不舍的回头。
      通往皇帝寝殿的路显得寂静漫长,在即将面见皇帝之前,一行宫人就在长廊处守候;不消一眼,聿琤便知毫无疑问是皇后身边的人。

      她撩开衣襬踏进寝殿,等在那里的却是……眉头紧攒的皇帝,以及一派悠闲,活像随时都能嗑着瓜子儿看戏的皇后。

      这是怎么回事?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免礼,起来吧。”

      抬起眼,命她起身的皇帝双眼仍停留在那一长卷纸上,聿琤仍猜测着那上头的内容,不料招呼她的,却是捷足先登的皇后。“琤儿好兴致,这么早便来面见妳父皇,昨晚睡得好么?”

      此话听起来不像嘲讽,反而像极了娘亲关怀孩儿的语调。聿琤抿起一枚笑来,踏着稳健步伐顺从趋前。“托母后的福,睡得还算安稳;聿琤是也好奇,您又是为何赶着来父皇这儿?”

      皇后亲昵的牵起她的手,让她在自个儿身边落座,聿琤靠近时仍好奇的往皇帝手上那卷纸瞄去,心底是越发不安。“睡不着!昨儿个晚上咱那里不太平静,琤儿的墨竹斋离凰宁宫颇近,听闻了消息没有?”

      聿琤迟疑了一会儿,只道是皇后明知故问,她点点头,“莫非母后受到了惊扰?聿琤听闻那人还一度挟持了聿珏,武艺甚高;那人最后怎么处置?”

      “我一听到珏儿犯险就坐不住,不过还好虚惊一场;现下我把人给安置妥当了,至于如何处置……”她勾唇一笑,瞟向皇帝。“那就看妳父皇如何看待这件事儿了。”

      太监奉上茶水,聿琤无心去饮,又等了一会儿,皇帝才静静的撇下那一长卷纸。

      “看完了?”

      “嗯。”皇帝脸色有些凝重,眼神对上聿琤后,多少明白了为何皇后要先发制人。事情发生在凰宁宫,她在充分了解了事情始末之后,二话不说直接找上门来,欲保此擅闯宫闱之人的意图甚为明显,另外一个原因……八成就是暗打聿琤在整饬吏治上的缺失。
      难怪她口口声声说与人“较劲儿”,实际上她就连聿琤的想法也给摸透了。皇帝甚至以为,聿琤那儿能得到消息,还是她故意把消息泄漏出去的。

      “辛苦了,我夜里也是反反复覆瞧了两三回,尽管我平时不问朝政,但既然这么一个孝女犯险前来告这御状,我说什么也要帮上这个忙。”言谈之间,对于蔺湘君的激赏是毫无保留。

      “嗯……既然聿琤也在这儿,朕可要问,梅穆弹劾蔺文钰一事,妳事先可知情?”

      事到如今,只能见招拆招。聿琤神色平静的答道:“回父皇,聿琤……知道。”

      皇帝叹了一声,“妳就这么允了,不闻不问?”

      聿琤皱着一张脸,只能强做辩解,“这……御史台与咱吏部……论情论理,聿琤是不该多加插手。”

      “朕明白御史台不归妳管。但就因为妳在吏部,对于百官政绩如何、如何举仕,是否家世清廉、历代为官者皆有纪录;蔺文钰任谯县令五载以来,可有不法情事?”

      “回父皇……没有。”

      “百姓风评如何?”

      聿琤紧咬牙关,好一会儿才吐出话来,“深受百姓爱戴,时人常以‘蔺青天’称之……”

      “看样子妳都清楚。”皇帝饮了一口茶水,望向聿琤的神情没有责备,反而是带着几分同情的。“梅穆怎么跟妳说的?”

      “他、他……”聿琤心底不由叫苦,犹豫是该把过错全推到他身上,撇得一乾二净,还是继续在两老面前为她所挑拣的如意郎君美言。

      “琤儿。”皇后忽地开口了,她纤细身躯狠狠一震,左掌给一方温暖覆盖住,“妳就实话实说,不用顾忌。”

      聿琤深吸一口气,遂将梅穆查案弹劾蔺文钰的过往和盘托出。

      皇帝边听边摇头,“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妳;妳说的对,家风清廉确实算不了什么;只可惜这回免官,却让一个有能清官被逼得走上绝路,朕深感惋惜。”

      聿琤登时睁大了眼,喃喃自语道:“梅穆送来的公文上头只言免去蔺文钰的官职,可没说拿他治罪……”

      皇后把她的细语听得分明,“琤儿不知道吧?”聿琤转向她,她才抿起唇说:“那蔺文钰,知道免官的当日,便在自个儿的官舍书斋里,上吊自尽了。”

      聿琤这回当真是指骨发冷,全身如遭雷殛。

      “就因为如此,蔺文钰的长女蔺湘君这回才亲自写了状纸,一路从家乡查案至京城,上告御状。”皇后语调虽轻,却字字铿锵。“蔺文钰一家三代为官,先祖曾举孝廉入仕。果然蔺文钰的女儿也不马虎……”此话听在聿琤耳里,净是说不出的刺耳;只因她执掌吏部以来,便主张唯才是用,力行科考,可错判蔺文钰一案,却恰恰赏了她一记响亮亮的巴掌!

      “蔺文钰以死明志,乃因聿琤一时不察,导致我大煌痛失良臣。”她脸色一白,登时跪了下来,“聿琤有错,任凭父皇、母后处置,我……绝无怨言!”

      “哎!”皇帝一手抚额,略感心烦的扬手。“起来、起来吧!”

      皇后浅浅的摇头,上前把女儿给搀扶起来。“琤儿言重了,此回的错,真要计较起来,还得算在那梅家小子头上!”她锐眸往身侧一瞪,好似那梅穆就在眼前。

      “朕没说要办妳,妳别穷紧张。”

      聿琤眼眶泛泪,“这……可是我……”她收回视线,却是给皇后揽在怀里。“母后?”

      “蔺文钰的死,直是给妳一记当头棒喝;当官的,选德要比才更优先。”皇后慈爱的拂去她的泪,“办事的权柄在琤儿手里,今后要怎么做,妳慢慢想,不急于一时。”

      “听见娘说得没有?”皇帝也起身来到母女跟前,“妳们两个……一大清早,争先恐后的往朕这儿跑,就为了蔺文钰一案。”他叹息着,脸色凝重。“可惜人已经没了,要不,还能让他官复原职……罢了!让朕再想想,今儿个早朝朕会特意提及蔺湘君告御状一事,让御史台查案再谨慎一些。”

      “丞相大人那里……”梅相对儿子的爱护,可是有名的。

      “这妳不用担心,朕会想办法跟他们父子谈一谈。”皇帝略显疲态的揉眼,“时候不早了,妳先回去歇息吧?距离上朝时辰尚早。”

      聿琤望了望两人,眸心一黯,“是,那聿琤告退了。”她微微瞧了瞧皇后,离开寝殿时,下颚不由抽紧;她快步走着,就连裴少懿要来领路都给她推开。

      “殿下……殿下!”

      “回墨竹斋!”她沉声一喝,寻凤藻宫大殿正门离去,把大殿及御座远远抛诸脑后。

      等到聿琤离开之后,皇后仅是淡淡地收拾起状纸,脸上仍挂着得胜般的浅笑。
      皇帝屏退左右,直至整座寝殿只剩下夫妻二人,“梓韶。”他终是喊了皇后的名字,“妳究竟作何打算?”

      “我只是当个信差,顺道提点你别太过纵容女儿跟未来女婿而已。”

      “事到如今妳还顾左右而言他?”

      皇后笑了,收紧了手上的状纸,转身迎向皇帝。“你就当我是在给琤儿一个小小的警告……即便这将来会入主东宫,甚至登上御极之位,孝廉举仕这条规,不可废。”

      皇帝紧盯着眼前这张艳绝容颜,即便年过三十,她美丽依旧,连根白发都找不着。

      “妳打算拿蔺湘君怎么办?”

      亲眼听闻湘君那身好功夫的皇后仅是浅笑,“容我再想想。”目的圆满达成,她退了一小步,隆重的施了个礼。“陛下看起来似是倦了,请再歇会儿吧?臣妾告退了。”

      皇帝任凭她从容的大步离去,那皇后仪仗庄重盛大,与方才聿琤仓皇来去大不相同。他敛眉,清冷空气间,彷佛还能闻到她所残留下的,幽兰花香。

      ***

      浑然不知众人在那凤藻宫已经是斗过一回,聿珏隔日醒来,趁日课时辰未到,急急忙忙又往凰宁宫那头跑。

      依照礼节,聿珏正欲登殿叩见皇后,不料却给太监给挡了下,“都这个时候了,母后应是醒了呀?”

      那守门的太监行了个大礼。“二公主殿下有所不知,娘娘方纔回来歇息,好不容易才睡下,您还是晚一些再来吧?”

      方纔“回来”,聿珏嘟起唇来反问:“母后去哪了?”而且竟拣个这么奇怪的时辰?

      那太监仅是笑了笑,“娘娘交代要由她老人家自个儿跟您说,不让咱们碎嘴哪!您若担心蔺姑娘,尽管去探望便是,娘娘若是醒了,奴才会替您通报说您来过的。”

      “哦……好。”她眼睛转呀转,欲盖弥彰的扠着腰转身,才下了几阶,便对上柳莳松掩唇偷笑的模样。
      “我说你笑什么?”

      柳莳松赶紧挺直身子,一本正经的道:“抱歉抱歉!奴才不是在笑殿下。”

      她的眉头一边高一边低,“那不然?”

      “奴才或许是猜到了娘娘之所以方纔‘回宫’的深意了。”

      她扬起一指,可柳莳松反应忒快,立刻摀住了嘴,“这回奴才可不能多嘴了,娘娘醒来之后会告诉您的。”

      “当太监的为啥每个都这么讨厌……不说就不说!”聿珏“哼”的一声,径自往偏殿走去,却是漏看了柳莳松那尴尬又无奈的精采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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