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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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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只愣了一瞬,立刻上去一把抓住那只如尸体一般的手,不可置信地瞪向汪曼春。
汪曼春这才如梦初醒。她方才一世情急,脸上虽然还保持着少女的模样,可手上却露出了巫妖的原形。而明楼现在死死扣着她的手腕上的穴位,让她无法将手变回原来的模样。汪曼春挣了两下,没挣开,惊慌之余,下意识地一抬头,结果正对上明楼的眼睛。
漆黑如墨,没有一点光彩,仿佛无尽地狱。
“不……”少女脸上泪痕还未干,但神情已经从愤怒变为惊恐。她听叔父说过,明家有捉妖人的血脉,只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听说过明楼觉醒了识妖的能力,因此他二人都以为明楼与明镜都只是正常人而已。想不到,明楼不但确确实实继承了捉妖人的血统,更糟的是,他还在这个情况下看到了自己的真身。
“你是巫妖,你居然是巫妖……”明楼直直地瞪着她,喃喃自语。
汪曼春脚下一软,坐倒在地:“师哥……”话未说完,她就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若是这个时候否认自己就是汪曼春,那一切兴许还有挽回的余地,毕竟巫妖掌握着可以令自己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魔药,她完全可以以此为托词争取日后的机会。可这两个字一出口,以后想再说服明楼,难上加难了。
明楼看着满脸泪光的汪曼春,慢慢松开了手。汪曼春手上早就忘了使力,明楼一松劲儿,手就“咚”的一声砸在了地板上,也迅速恢复了人类的模样。可她根本就感受不到痛,仍惊惶地看着明楼。
她满脑子只剩下两句话:我搞砸了。别杀我。
明楼站起身,俯视着她,缓缓伸出了一只手,努力克制着语调中的平静:“我不会杀你的。来,起来。”
汪曼春试探性地把手搭了上去,明楼一个使力,把她拉了起来。可她腿还在软着,明楼就把她扶到了座位上才松开。
“对不起,我刚才只是看到……我没想过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你居然是巫妖,所以反应过度了,你别在意。”
明楼微微一鞠躬,转身去开门。
门失去了汪曼春的控制,被顺利打开了。
明楼站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侧头说道:“我对捕杀妖物并没有什么兴趣,你不必担心。若你害怕,可以告诉你叔父有关我的事,只是切记不要再对外人透露。我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多谢。”
汪曼春傻傻地看着明楼离去的背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一转头,看到落在地上的鸳鸯帕子,咬咬牙,一把抓起绣帕跑了出去。
明楼骑着车回家,一路上都觉得头昏脑涨、心不在焉,两次差点儿撞到人。
自从桂姨走了之后,他以为身边熟识的人中不会再有妖了,可想不到打小认识的汪曼春居然是巫妖。
而且,妖的血统也都是家族遗传的。汪曼春既然是妖,那其父母双方至少有一人也肯定是妖。而身为汪曼春的叔父的汪芙蕖,自然也多半是妖。
可父母与汪芙蕖相识多年,难道他们对彼此身份都毫不知情?还是抛开了以往的成见、真的做了朋友?可后来大姐的态度又怎么解释?
还有最近的事。
那种猜不透的感觉又回来了……明楼烦躁地甩甩头。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特别不喜欢。
这次回去无论如何也要找大姐问清楚,一定。
明楼骑着自行车,刚进院子就看到了站在大门口团团转的明诚。
“阿诚?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明诚被他一叫,马上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急道:“大哥,你总算回来了!”
“慢慢说。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明诚拉过明楼,扫了一眼楼上,小声道:“刚才大姐回来,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都怒气冲冲的,眼睛也有些发红,像是哭过。我和明台问大姐怎么了,大姐也不说,只是叫你……叫你回来去小祠堂。”
明楼皱眉:“大姐今天下午不是去谈生意了吗,难道是买卖上出了什么差错?”
明诚舔舔嘴唇:“我问过张伯了,张伯说,下午在饭店门前等大姐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你和汪小姐……一起进了饭店。我猜,是不是大姐也看到了你们两个在一起,因为不喜欢汪小姐、所以生气了?可是,好像这也不至于把大姐气成这个样子啊……”
明楼蹙眉思索着,发问:“大姐呢?”
“从回来之后一直就待在小祠堂里,没出来过,算来也有四十多分钟了。”
“明台呢?”
“应该在小祠堂外呢。他从没见大姐气成这样,有点儿害怕,但是不敢追着问缘由,也不敢进去,只好在小祠堂外等着。”
“你去把明台带下来,一起在楼下待着,别让他在那儿添乱。”
“那大哥呢?”
“我去见大姐。”明楼说着就打开了大门。
明诚皱着眉,轻轻拽了拽明楼的袖子:“大姐好像真的气得很厉害,她不会骂你吧……”
明楼笑笑:“骂就骂。我要是做错了,挨骂也是应该。”
兄弟两个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抬眼就看到明台正把耳朵贴在小祠堂的门上努力地偷听。明诚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东西吓得差点儿跳起来,又被明诚手快地捂上了嘴。
明台一把拍掉了明诚的手,带着两个哥哥退到了楼梯边上,嘟囔道:“走路也没个声音……我好心帮你俩听着,你俩可好,跑出来吓死人……”
明诚顾不得他在这儿发牢骚,赶紧打断他:“听到什么没有?”
明小少爷叹口气:“也没什么别的,就是大姐好像一直在哭。”
明楼给明诚使了个眼色,明诚会意,拉着明台就往楼下走。明台少见明镜这般伤心,当然也没心情和两个哥哥唱反调,乖乖跟了下去。
明楼深吸口气,敲响了小祠堂的门:“大姐,是我,明楼。”
门里悉悉索索地响了一阵,才听到明镜的答声:“进!”
明楼打开房门,看到明镜正背对着自己、面对着父母的灵位而站。
她旗袍的膝盖处有些皱,地上的蒲团前端还有些深色的水迹。
——想来大姐就是一直跪在蒲团上对着父母灵位哭的。
明楼阖上门,垂手而立:“大姐。”
“跪下!”
明镜没有回头。可听得出来,她在努力压制自己语气中的怒火。
明楼走到蒲团边,恭敬跪下:“大姐……”
明楼话音还未落,明镜抓起桌上的家法,一鞭子抽在了明楼肩膀上。
明诚在楼下等得心焦。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窗外下起了大雨,天也阴沉得很。雨点拍在窗户上,乒乒乓乓的,更弄得他烦躁。
明楼和明镜在小祠堂里待了一个多小时了,还是不见出来。明台几次想要再上去偷听,都被明诚拦住了。
其实明诚自己都要控制不住上楼偷听的欲望了。正纠结的时候,突然听到楼上“砰”的一声。
明诚赶紧循声看过去:是明镜开了小祠堂的门出来了。
她脸上还挂着泪痕,显得有些憔悴,不像往日那般倔强。
“大姐!”明台唤了一声,快步跑上楼去,抱住明镜,“大姐……”
明镜帮他理了理刘海,叹口气,揽着他回了屋子。
明诚冲到楼梯上,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明楼走出来,越发焦急,赶忙跑到小祠堂门口,往里一看,忍不住一声惊呼:“大哥!”
外面天阴得厉害,小祠堂里也没开灯。可借着客厅的灯光,明诚清楚看到明楼的白衬衫上有几道血痕,像是被鞭子抽的,瞧着就让明诚心里抽痛,可明楼却似无知觉一般,仍呆愣愣地跪在那里。
明诚走过去,蹲在明楼身边,因不知道他具体伤在哪里,也不敢碰他,只开口叫了一声:“大哥……”
刚才一直垂着头的明楼听到这一声,才缓缓抬起头来。昏暗中,明诚看不清明楼的脸,但仍能看到明楼眼角闪着泪花。
明诚何时见过这样的明楼,心里暗暗一惊,喉头哽了哽,又喊了一句:“大哥。”
明楼不答话,只是突然伸手抱住了明诚。明诚微微一愣,也伸出手臂轻轻环住他。
明楼紧紧抱着自己的二弟,把头埋在他的颈边,不发一语。眼泪不由自主地跑出来,打湿了少年的领子。
那晚,明诚把明楼扶回卧室后没多久,明楼就开始发了高烧。
明诚本来正在给明楼身上的伤上药,忽然觉得明楼身上热得厉害,再一摸额头,更是烫得吓人。明诚定了定神,先给苏医生打了电话,请张伯去小诊所接她过来,又让陈妈去弄冷帕子和酒,再上楼去敲响了明镜的房门。
出来开门的是明台。明诚冲他点点头,慢慢走到明镜身边:“大姐,大哥发烧了。我已经请了苏医生来。你要不要先下去看看他?”
明镜一听,马上皱起了眉,语声急切:“发烧了?严重吗?”
明诚点点头。
明镜赶紧站起来,快步往楼下走。明诚和明台也先后跟上去。
三个人刚走到客厅里,门铃突然响了。
明诚走过去看门一看,忍不住惊呼:“汪小姐?!”
站在明家大门外的,确实是汪曼春。
只是这从来艳丽骄傲的汪小姐,此刻真是分外狼狈:烫得精致的卷发一缕一缕地贴在头皮上,雨水顺着她的脸颊一滴滴地流下来,而那套嫩黄色的洋装裙子也因大雨而变得皱皱巴巴的。若不是有灯光照着,这时的汪曼春简直就是一个水鬼。
汪曼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急道:“阿诚,明楼呢?让我见他!求求你,让我见见他!”
明诚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听身后传来了明镜的声音:“阿诚,你先进去。”
明诚回头去看,只见明镜眼神锐利,显然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又做回了那个上海滩商场上的女强人。明诚想到之前明楼说的话,虽然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点点头回了屋子。
卧室里,陈妈正在投冷帕子。明诚接了过来,低声请陈妈去照顾一下明台。陈妈应了,悄声退了出去,明诚又把帕子拧干,搭在明楼额头上。再开了酒瓶子,用棉签蘸了白酒,涂在明楼手心里。
额头和手上传来的凉意似乎唤醒了明楼一直昏沉的意识。眉头微微一皱,嘴里模糊地喊了几句。明诚把耳朵凑过去,才听清了明楼喊的是什么:
“爸爸,姆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