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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五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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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繁锦伴着剑拔弩张的气氛,食不知味地吃下面。
戚爷接了电话,便备车出了门。她一个人坐在悠然的客室,正午的日光透过落地长窗照在脸上,朦胧不可真。
忽而想起与繁年在车站的别离,心绪纷扰而至。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本在苏家得到的《诗经》,再次左右翻看。
一路来,她已然阅过数遍,然而除却那半张老旧的婚照,只有一个发现,那便是用自来水笔写在书末扉页的娟秀笔记
——陈锦华。
这个名字那样熟悉而陌生,以至于她无法忽视分毫。
繁锦起身收好《诗经》,便吩咐下人备车。
哪里知道那车夫畏缩得很,她立刻明白是戚爷给了禁足令,不由气急。拍了电话便要找他。
结果接通的不过是秘书室,恭敬地挡了她的怒气,依旧不肯透露戚爷行踪。
她想,她这样如果也算得上是他的夫人,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便又朝那车夫软硬皆施,弄来了车钥匙。
自车祸后,她这是第一次自己开车,果然是紧张,刚开出租界,便已冷汗淋漓。
一路汗湿了手,她只得戴上丝质手套。
大马路上人群汹涌,她仔细观察了半天才知道是学生带头在做抗议游行。
因而车子被困在马路上动弹不得,她只得叹气步行。
走了大约三条街,才雇到黄包车,一路来到衡山,竟是艰难万分。
戚默然倒是没有骗她,衡山的治安还算妥帖。
应门的是个陌生的面孔,一口地道上海话,直到她交代了身份,才立刻恭敬地请进了门。
然而繁锦再问姆妈,那人却是全然不知。
她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便不由分说地上了楼,挨个房间地找完,果然不见姆妈的踪影。
繁锦泄气地回到卧室,里面依旧是她私逃那天的样子,甚至是妆台上的胭脂,也分毫没有动过。
她拉开衣橱,里面除却琳琅满目他为她添购的旗袍和西装,便是一些陈旧的款式。
突然想起这是他母亲生前的公寓,便突然觉得陌生。
蹲下身的时候,《诗经》从珍珠手包里滑了出来。她慢慢拾起。却仿佛突然明白什么一般,疯了似的冲到书房,自那一层层书柜后,终于找到了她想要到。
为什么她一直没想到?
在衡山公寓她看过无数遍《诗经》,那娟秀的笔迹,那女子柔软动人的名字——
陈锦华,这衡山公寓的《诗经》都是属于她的!
“你到底是谁?”
繁锦呐呐自语,仿佛陷入某种联想。
不知多久,房门却突然“叩叩”响起,惊得她一身冷汗。
“是谁?”
“夫人,老爷刚吩咐人来了电话,叫你早些回去。”依旧是很浓的上海腔。
繁锦不动声色走出来,用上海话回了句。“我了得了。”
便拾起手包,一边装好《诗经》,一边走出门。
哪里知道已有车备好在外面,她转头,那佣人歉然道。
“老爷还派了车来……”
繁锦心又不甘,这分明是限制她的行动!
如此被带回法租界,她气的半句话说不出来。
戚爷夜里回来,她光着脚站在长毯上,一身几乎半裸的黑色天鹅绸睡衣。一看便知是等了他许久。
他顾不得喝口茶,便喝道:“今日谁让你出门的?”
“我自己。”
“我说的话你通通当耳边风么?你知道外面有多乱?撞车一次还不够,这次想再废了另只耳朵?你知道今天我接到电话说你的车抛在马路上有多担心?我还以为你卷进人群……”
她哑口无言,只得软下来。
“对不起。”
“哼。”他甩头走上楼,看也不看她。
她知道他未必是真生气,但是担心却不假。便讪讪跟了上去。
“你总得让我见姆妈,你也知道时局乱……她一个人在外面,让我怎么安生,母亲死的也早,我是她带大的,我俩就似母女一般。”
他瞬也不瞬地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才道。“过来。”
她很乖巧地投进他的怀中,他摩挲着她滑嫩的肌肤,叹息。
“夜里凉,别再穿的这样少。你如今身份不同,让下人看到这身打扮成何体统。”
她默默点头,也不顶嘴。
她知道的很清楚——他一向喜欢听话的女人。
然而她无法抑制地颤抖,在他的怀中长久无法入睡。只得靠在他的背上,慢慢湿了双眼。
大约是昨日走的太累,她直到第二日下午才醒来。
披着衣服,半躺在雕漆的古旧西洋穿上看了大半章的张爱玲,突觉得肚饿,便匆匆下了床。
路过客室的时候,却发现有人背着身坐在圆桌前拿着小铜锤敲核桃,桌上一旁端正放着个金色窑白釉凸花带字小碗,里面装满了琥珀色的核桃仁,柔和日光的仿佛穿透彩色琉璃,照的那人背影朦胧。
繁锦怔站在那里,仔细地看着那背影,让她想起无数次,她牵着自己,走过的紫竹院藏青色狭窄的胡同,以及苏家那条长条砖墁通到各屋的十字甬路。她的手被她握住,那样柔软宽大的一双,总是温柔的抚摸着自己。对于她来说,这就是母亲的记忆。
“姆妈。”
繁锦轻唤一声,姆妈慢慢转过头,看了她许久。
那样的表情,不是她熟悉的,反而只是属于一个女人的——陌生的仿佛全然是另一个人。
这种深沉,反而使人那样不安。
就在这时,姆妈却笑了。
“小姐瘦了不少。”说罢便放下手中的物什。“快过来让姆妈看看。”
繁锦便慢慢走了上前,姆妈的眼神不好,借着光线瞧了好半晌才看得仔细。
“姆妈,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昨儿个夜里姑爷派了车接我,大约中午的时候才回上海,见你睡得正香,就没吵醒你。我只听说你胃口不好,便给你剥了核桃,等下给你做粥喝……再放些山楂,开开胃。你如今这样的身子骨可真是对不住姑爷的面子。”
繁锦坐在一旁不说话,慢慢将头伏在姆妈的肩上,似乎撒娇的道。“我倒是饿了,真饿。”
“瞧瞧,我就知道。”说罢就起身端着碗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