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之乱序之徒》秦落

26、第二五章：仙门大比（四）

　　林玄络记不得那天是如何与陆语琉作别然后近乎落荒而逃的离开的，她心慌意乱一路漫无目的地疾奔，就像娘去世那天般的满腹惶然。
　　来无归处，去无去路，璇玑天宫高逾百尺的大门仿佛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头顶，挤压着四肢百骸每一处肌肤、骨骼，像要把身上的一切都搅得粉碎仍不罢休。脑海里光怪陆离地闪着这些年来的光景，最后停留在三十多年前听到玄烬魔君杀上璇玑天宫时，自从娘和那个只见过寥寥几面的大伯父去世便沉稳许多却依旧改不了吊儿郎当性子的父亲脸上。
　　林珏身着黑白双色的袍服负手而立，一头乌丝束在脑后，修眉长目，倜傥风流如昨。
　　林玄络垂着头，轻声喊：“爹爹……”
　　林珏毫无预兆地探出手揉上女儿的头，笑声低沉却带着某种近乎解脱的释然：“还好我的心肝宝贝像了你娘，不然和你爹一样一天天地不务正业，你娘估计得掀了棺材板出来把我拎着耳朵教训一顿……啊，不过要是真能让你娘给气活了，好像你不务正业也不错……”
　　林玄络嘴角一抽，只觉得本来的满腹担忧被这话搅得啼笑皆非：“爹爹瞎说什么呢。”
　　林珏笑得更大声，不管不顾地在自家女儿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上捣乱：“真想你娘的手艺啊……当年就该顶着被她打的觉悟逼她吃个延年益寿丹，多那么一两百年，也好啊……不过你娘也是有先见之明的，要是真多了那么一两百年……哈哈。”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林玄络却若有所觉地明白了些什么。不等她绞尽脑汁挤出下文，她爹又道：“对了，心肝宝贝，你可知自打你出生，你娘老抱怨我变心了。那话怎么说的？——爹是女儿前世的情人，她这个小妾好容易这辈子做了正室，可不能再让你上位，真是让我满腹冤屈没处伸，委屈数百年。”
　　林玄络嘴唇动了动：“爹爹……”
　　“说来嫂子也和我有些相似啊。”林珏笑嘻嘻地感叹。
　　他这声嫂子叫得毫无征兆，连林玄络也被自家老爹这副离经叛道的言论惊呆了。诚然她爹年少时就是个混世魔王，在正道里头简直说得上是天怒人怨的鬼见愁，偏偏家世好身份高除了爱发表些自由言论，爱管些八杆子打不到的闲事外，总体来说还是小错不断大错没有勉勉强强当得起一句五讲四美好青年的存在。然而但凡正道之人，免不了耳濡目染一些关于邪魔外道的偏见，更何况林珩当年和苏瑾意的事情还闹得那么大……
　　“爹爹……”
　　林珏摇摇头：“什么正邪不两立，什么邪魔外道皆为包藏祸心的，还什么修士与凡人本为两路人，仙凡不可婚，放他娘的狗屁！”
　　“……”林玄络眉心一跳，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自家爹的思维，她本来想要劝说两句，但冥思苦想半天居然也说不出句劝人的话来，到最后居然自己把自己说服，也跟着被自家爹的奇葩思想带偏了。于是两父女干脆往问天殿的地板上一坐，就在外头的杀声震天里开始对正道老顽固进行批判。
　　再后来，再后来林玄络就没什么印象了。等她意识恢复，整个人已经躺在自己房里。这之后，林玄络再也没有见过自家据说闭关修炼的老爹，璇玑天宫的一应大小事务也都交由林玄珍打理，除了每回禀明事务都不进宫主所居的问天殿外，她几乎要以为璇玑天宫的宫主早就易主了。
　　林玄络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几若未闻地长叹出声。
　　她终是做出了选择，无论真相如何，总归要去看看。
　　大不了……
　　脑海里一会儿是林渲棱角分明的眉眼，一会儿是林玄宸信誓旦旦的话语。
　　——“发什么愣呢，眉头皱这么紧，放心吧，万事有我。”
　　眼底的犹疑与踯躅渐成坚定，她双拳紧握，不再逡巡不前。
　　很快第二日。
　　林玄络的运气说不上好说不上不好，她没有抽到本门修士，但偏偏排在开场第一个，遇到的还是现在益发气短的正安宗修士。她昨日虽下了决心，但临到头来仍是有些思来想去地打退堂鼓。
　　林玄络长这么大可以说一路顺风顺水，她本是雷火双灵根的天赋，尽管是双灵根，但因着相辅相承又都是攻击力极强的灵根的缘故，修炼出来的威力并不比天灵根差，甚至可以说还强过大部分的天灵根。再加上上一任宫主林珩留下的子嗣是那个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亲娘还是玄烬魔君的缘故，璇玑天宫的下一任宫主落到她头上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一个走神就是空门大敞，那正安宗修士亦没想到这一招这么容易得手，登时也忘了收回几分气力，居然就这么一掌直接打在林玄络身上。这下林玄络也不需要伪装了，整个人被这元婴修士全力一击打得斜飞出去，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
　　边上看着的林玄宸面色骤变，飞身掠过去将林玄络抱在怀中，边颤声问：“你没事吧？”
　　林玄络嘴唇一动刚要说话，胸腹间又是一阵气血上涌：“我……”
　　她看着林玄宸那双满载着担忧的黑瞳，下意识去望小莲花座上的楚暮归。修士目力虽然极好，但这会儿她重伤在身，于是看得也不那么清晰了。多年来积压心头的情愫仿佛也随着视野里模糊的身影慢慢消退下去。她捏了捏林玄宸的手，轻轻在他手心写道：回宗门。
　　“……”
　　林玄宸愕然，等对上那双写满坚定的黑瞳时，也不知是想到了哪里，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于是林玄络就这么顺理成章高枕无忧地晕了过去，等到再次睁眼，已经跟林玄宸一块儿走在了回璇玑天宫的路上。

　　花开两朵，各表一只。
　　楚暮归静静地看着苏瑾意：“你是故意的？”
　　苏瑾意抿了口茶，不咸不淡地瞥他：“嗯。”
　　楚暮归见对方一副不愿多说的锯嘴葫芦模样，也懒得再问，只自顾自转身离去。这么一走，却没想到回到房间某个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早就蹲好点眨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等着他了。
　　楚暮归视若无睹地越过任穷酒，走到榻边坐下。
　　任穷酒露出个极度谄媚的笑容：“你刚刚找阿一说什么去了？”
　　楚暮归瞥他一眼，毫无回答的打算。
　　任穷酒干脆走过来往他腿上一趴，两手托腮，桃花眼闪闪发亮：“好哥哥你就告诉奴家嘛。”
　　楚暮归眉心一跳，长袖挥出，广夜魔君整个人就倒飞出去，四仰八叉躺在墙边惨嚎。
　　“滚出去。”
　　任穷酒见对方丝毫不搭理的样子，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再接再厉道：“哎哎，做了这么多年兄弟，我帮你那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不过问你一个问题而已，你说说怎么了啊。”
　　楚暮归知道今天不问出这事对方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遂强忍着不耐道：“璇玑天宫和玄烬之事，你如今应也知一二。”
　　任穷酒干脆在墙边盘膝坐下，拔出背上的剑化作折扇，颇有几分江湖说书人样子的摇晃几下：“嗯，先前知道你们居然联手起来骗我我也去查了那么些。好像是当年阿一带着自个儿手底下魔宫的人杀上山去了是吧。不过我记得阿一也没有对璇玑天宫赶尽杀绝，杀的好像都是当时给姓林的落井下石的那一脉。”
　　楚暮归道：“嗯。”
　　当年林珩和苏瑾意的旧事，璇玑天宫和明净台一样虽然最后都没有站在他二人那一方。但璇玑天宫毕竟是林珩当家作主的地方，是故出了这事后便分了三派：一派中立，高高挂起；一派仍旧拥立林珩的宫主地位，只言语上劝他回头是岸；还有一派则秉着拥立其幼弟林珏上位当傀儡，自家幕后做主的想法想借机对林珩赶尽杀绝。偏偏当时最后一脉人数不是最多武力值却算最强大，无他，那些修为高深自知进境无望的长老歇了修炼的心思，把多余的都放在争权夺利上来了。要不是这一派从中作梗又有明净台的空霰助力请了正道七派的其他人掺一脚进来，最终结果还不一定如此。
　　可惜天命难违，造化弄人。最终林珩身死，而苏瑾意休养多年后也卷土重来杀上了璇玑天宫。
　　“玄烬给璇玑天宫的人下了禁制。”
　　任穷酒一愣：“下了禁制？”
　　“嗯。”楚暮归点头，脑海里浮现出林玄络那一眼来。
　　任穷酒叹出口气：“唉……我家阿一还真是对那个姓林的余情未了。”
　　楚暮归乜他，不置可否。
　　事实上除了当时杀上璇玑天宫报仇之外，苏瑾意在下了禁制把林珏做成傀儡又顶替林玄珍的身份执掌宗门大小事务后，璇玑天宫的情况比之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林珏以前就是正道里头出了名的不靠谱浪荡子，要他静下心来管理宗门，简直强人所难。再加上他与林珩之间的关系亲厚，被强行上位更是哑巴吃黄连，底下几派还斗得不可开交，不说别的，连璇玑天宫的存续都岌岌可危。
　　任穷酒说：“那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也和我透透底啊。”
　　楚暮归淡淡道：“玄烬想做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任穷酒翻个白眼：“那是……问题是明净台可有两个合体一个分神，就算我们三打三，你以为其他正道门派的都是干坐着吃白饭的啊？加起来可没那么容易。”
　　楚暮归没理他。
　　任穷酒继续说：“这下可完了，我们三个止不定要在这里同归于尽了，和我家阿一还好，你就算死，可也得给我死得远点，我可不想我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说到这里任穷酒表情急变，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拉郎配了。魔修本就不如正道宗门般讲究，是以对于几个魔君之间的关系，更是猜测无数，众说纷纭，但话是这么说，他可不认为以楚暮归这种逆天的气运会折在这里……这么想着心下已是大定，正待开口再说说那三人的弱点。便见不知何时楚暮归居然坐到了自个儿身边：
　　“说完了？”他道。
　　一脸懵逼的广夜魔君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一脚踹出房门。他坐在宝叶莲台庭院冰冷的地板上，听着耳畔的潺潺水声，周遭腾飞的朵朵莲灯，认命似的站起身来，忍不住恶向胆边生，狠狠骂了句姓林的真是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谁知事有凑巧，难得这么一次暗搓搓的背地里诋毁被听了个正着。清润的男声自耳畔炸响——
　　“田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任穷酒身体一僵，努力调整了下面部神情才缓缓砖头：皎月银辉朗照下，那人一袭白衣，背负长剑，面容清俊秀致，长眉下桃花眼泾渭分明。饶是月下美少年风姿出尘，他也只感到阵眉心暴跳，脑中嗡鸣的烦躁。
　　这少年不是谁，正是某个姓林名望津的丹阳剑宗臭小子。
　　“林……林师兄。”任穷酒磨了磨牙。
　　林望津颔首：“师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任穷酒眼珠子一转：“我……我听说璇玑天宫的林渲前辈，呃……天资过人，我……我佩服他已久，是以……是以特来拜会。林师兄……你呢？”语毕面色微赤，倒是将个羞赧不善言辞的少年形象表现得活灵活现。
　　林望津挠挠头：“哦，我与师弟一样，也是想来拜会拜会林渲前辈的。”
　　他自然不会说其实是昨日听了林玄络和林玄宸的话，这才想来偷偷见识见识这个林渲的。
　　任穷酒道：“啊……原来，原来如此，我……”
　　话音未落，一袭白衣陡然穿廊而来，那人乌丝如墨，凤目冰寒，一截皓腕被玉笛遮得露出一半。
　　任穷酒嘴角狂抽，满脸斯巴达：今天这都是……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