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李懒言

29、同苑

　　墨荼荼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之所以说陌生，是因为她明显感受到这张床比自己屋子里那张要大很多，翻滚着测量了一下，至少能躺下三个人。

　　伸手便摸到温凉厚重的檀木床头，镂刻繁复的双龙戏珠，角柱围立，挂檐相连，悬放质感深垂的软纱床幔，触感轻柔旖旎。

　　墨荼荼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幻境。

　　是闻人猜把她带回来的吗？

　　不太可能，他从没出去过。

　　记忆截止在芊芊被带走，自己又不受控制的失去意识，然后……

　　她好像一直在做梦，梦里欢欢来寻仇了，还要把她扔进水里淹死。

　　头有些疼。

　　墨荼荼眉头深锁，脑海里有什么呼之欲出，朦朦胧胧的，就是无法清晰。

　　对了，是叶橙。

　　努力回想同叶橙相识以来的一切细节，冷不防的，脑内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赶紧跳下床，往门边跑，因为不熟悉房间格局，差点撞飞桌边一只木头圆凳，然而手还没触到门栓，就听到外面有人讲话。

　　人不在近处，隔这么远能听到，全凭她天生灵敏的五感。

　　先说话的人是花栩。

　　“多谢公子相助，栩栩因祸得福，省下许多修行的麻烦，也请公子放心，那件事我一定会向姑娘保密的……只是姑娘这样，动辄就像变了个人，即便有您在，也终究不是办法，还是……”花栩声音渐小：“还是公子有打算，尽早令姑娘尊为主母……”

　　墨荼荼的手已经放到了门栓上，听了花栩的话，稍稍一顿，没有继续动作。

　　有什么事是不能让她知道的？尽早尊为主母？什么意思？

　　但是，她和花栩都没有等来闻人猜的回答。

　　花栩自知言行逾越，忙又解释：“栩栩别无他意，只是日前公子曾带姑娘入禁地驱毒，闻人家的禁地外人一向不得擅入，我和芊芊都以为姑娘是……未来的主母之尊。”

　　墨荼荼不禁满头黑线。

　　这一次，闻人猜开口了，他的声音泠淡如霜：“闻人家已覆灭千年，规矩皆为先祖所立，荼荼当日所中千丝之毒，唯有禁地内无为之境可以驱除，你我长久盘桓在这天地间，不要被几条文字圈住心念，故步自封才好。”

　　墨荼荼撇撇嘴，自己早先明明也是这样解释的，偏偏话从闻人猜口中讲出来，她们才信。

　　外面重归宁静，她怏怏地松开门栓。

　　到底是什么事要瞒着她呢？

　　必定和她被人操控有关。

　　不过说到底，她本来就是个外人，人家有事不说也正常，可为什么这事实认得越清楚，她反而越有些……沮丧呢？

　　……

　　……等等。

　　墨荼荼吃了一惊，她这是在干什么？

　　赶紧拍打自己的脑袋，一边踱步心中一边默念：不能矫情不能矫情不能矫情。

　　俄顷，屋外敲门声响，她正自我催眠得专注，冷不防被吓了一跳，脑子一时迷糊，竟然犹豫是不是该去开门，几秒钟后，思路回归正常，赶紧往门边走。

　　不想这时，门自行打开了。

　　***

　　闻人猜伫立在门外，入眼就是墨荼荼冲过来准备开门的架势，双手还端在身前，见门自己开了，神色有几分茫然。

　　“何时醒的？”他问。

　　墨荼荼赶紧放下手，站直：“才不久。”又惴惴的：“那个，我是不是又……”

　　他没做声，她立刻就明白了。

　　“……这次闯了什么祸？”

　　“算不得闯祸。”

　　“只不过回来的路上，险些折了花栩的千年修为。”

　　墨荼荼心里咯噔一下，这还不算闯祸吗？

　　她犹豫着要不要请他进屋里坐，可又想到，这不是自己的屋子，未免喧宾夺主。

　　索性多迈一步，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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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顺着屋外小路慢行，颇有些茶余饭后散步闲谈的氛围，也不知此时是什么时间，风分外柔和，摩挲一样贴着脸庞吹过，像情人的指尖。

　　墨荼荼踌躇了一会儿，问：“我这次是怎么消停的？”

　　闻人猜淡淡道：“我折了根树干。”

　　“啊？”

　　“刚好在你头顶。”

　　“……”

　　敢情是把她砸晕了？那她怎么一点没觉得疼呢？

　　忍不住伸手去摸脑袋，还有手臂的伤，不出所料，伤口已经结痂痊愈。

　　也对，治愈之术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墨荼荼神色复杂，闻人猜却依旧轻描淡写：“从今日起，你搬来此处，与我同住。”

　　她有点懵：“什么？”

　　渐渐地，神思渐朗。

　　脑子里一记惊雷乍响，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看来，刚刚她醒过来的那间屋子是他的房间。

　　——孤男寡女的，即使她是现代人，也决不能接受这么简单粗暴的同居方式。

　　——为什么啊？他脑子也被树干砸了？

　　……

　　“这……不太好吧？”

　　闻人猜没有言语，行走片时，停下脚步：“此处过北面游廊，左转，便是我的住处，你今日稍作休整，明日起每日卯时来找我，我教你云练之术。”

　　顷刻，墨荼荼脸颊火热。

　　原来不是她想的那个同居，她在心里狠狠糊了自己两巴掌：让你思想龌龊！

　　强作镇定：“那是什么？学来有什么用？”

　　“云练之术为上古秘法，讲究灵物合一，分上下两部，上部习成，可达御花之境，下部习成，灵血相合，可化为空气，雨水，乃至天边云朵。”

　　墨荼荼瞪大了眼睛，天下间竟然有这么神奇的法术？可很快，另一个疑问占据脑海——

　　“为什么要教我这个？”

　　闻人猜顿延片刻：“左右闲来无事，你近日意识混沌，还是跟在我身边最为稳妥。”

　　这理由……怎么听起来那么敷衍呢？

　　但他言之凿凿的，她一时又无法辩驳，只得煞有其事的找外部原因：“可我还要帮黎黎去探望她老爸，每次回来要交差的那种。”

　　闻人猜原本转身欲走，闻言立住身形。

　　片晌静默。

　　墨荼荼以为他一时为难，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个台阶下，却听他不以为意道：“等芊芊回来，我描摹几幅图景，你们一同带给她便是。”

　　墨荼荼没理解他的意思，愣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无声走远，才回过味儿来。

　　他这是……让她糊弄了事？

　　***

　　得知墨荼荼要搬家的消息，曾黎黎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跟在收拾衣物的墨荼荼身后追问了几次：“一定要走吗？”

　　墨荼荼回答：“一定要走。”

　　“那好吧。”

　　曾黎黎没再说什么，反而安静的待在一旁，墨荼荼眼睛不好，有需要帮忙的，她就搭把手。

　　很快，都收拾好了。

　　墨荼荼东西不多，两个行李箱刚好装满，本以为曾黎黎会闹脾气，结果根本没有，她心里反而有些过意不去。

　　“黎黎，你爸爸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我最近状态不好，为了避免再闯祸伤害到你们，我还是决定先搬去闻人猜那边，有突发情况也能及时止损，就……不好意思了啊。”

　　曾黎黎半晌没吭声，末了问：“你是要搬去和闻人猜一起住？”

　　“不不不。”墨荼荼怕她误会什么，连忙否认：“只是住得离他比较近而已。”

　　同苑不同房，确实已经很近了。

　　“那我无聊了可以去找你解闷么？”

　　墨荼荼愣了愣，闻人猜说要教她云练之术，也不知道到时她有没有空陪她，但不答应又好像有些不近人情。

　　“……应该可以的吧。”

　　曾黎黎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亲昵地挽住墨荼荼的胳臂：“荼荼你真好。”

　　这态度转变得有点快。

　　墨荼荼有些后悔答应得那么草率了。

　　曾黎黎这厮，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是个有前科的。

　　万一在闻人猜的住处闯出事端，自己岂不成了开门揖盗？

　　***

　　一番告别。

　　墨荼荼领着自己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离开了这座她居住了半年的院落。

　　曾黎黎送她到外面，目送着她走远，然后重新回到院子里。

　　放眼望去，亭台水榭，寂静清幽。

　　她不疾不徐的沿着小路走了一圈，将一众景色细收眼底。

　　又回到屋子里，片刻的安静站立。

　　眼光扫过屋内的桌案立柜，雕栏画壁，最终停留在精雕细琢的紫檀木床上。

　　她迈开步子，来到床边，将自己摔在床上，狠狠呼了口气。

　　从今天起，这里是她一个人的了。

　　真好。

　　手掌渐渐松开，手心赫然一把长不过两寸的小木梳，是墨荼荼的。就在刚刚，她当着她的面，大大方方的把它攥进自己的手心里。

　　还剩下20天时间，她要更加努把力才行。

　　闭眼，周身有黑雾泛起，雾气如丝，最初只是浅淡萦绕，渐渐地，越发浓烈。

　　她眉头紧蹙，额头有细汗冒出，内心本能的排斥它们，但还是努力接纳。

　　半晌，一切化归于无。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谁让如今她的动力又多了一个。

　　如果有一天，这整方天地，还有他，都是她的了，那才叫真的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