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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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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练,各家各户都掌起了灯。威远镖局大门前,灯笼高挂,周一钊焦急地等着,他本想一同前往,但孟飞让他先回来报信,可芊芊至今未归,又担心她吃苦受罪,心里难免烦闷忐忑。
哒哒地马蹄声传来,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拐过一条胡同到了朝阳门大街。不等车夫停稳,周一钊忙迎上去,只见顾孟飞跳下车,然后扶了芊芊下来。人总算全须全影地回来了,他舒了口气,却见芊芊动作僵硬,腿脚不太灵便。
“可是受伤了?”他关切地问。
天色已晚本就看不真切,刚才急着救芊芊,俩人又说了一路的话,顾孟飞以为没出什么事,这会儿听一钊问起,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刚出北镇抚司精神还紧绷着尚未平复,现在回到家,顾芊芊只觉得腿疼得厉害,脸上肿胀刺痛,再加上颠簸一路,身上像快要散架似的。好端端地出来看热闹却进了牢房,想想都觉得委屈,芊芊心里堵着口气不知该向谁发,那些事也懒得多说,所以只低着头。周一钊看她这样皱了皱眉,接过伙计手里的灯笼,走近了一些。
芊芊拿着帕子挡住一边脸,不高兴道:“钊哥,你就别看了。”
周一钊乍看之下,心里一突。尽管芊芊挡着,但还是能看见她的脸颊红肿,身上隐约还有几处血迹。他气急地问:“锦衣卫用刑了吗,谁打了你?”
顾孟飞抢过灯笼在眼前一照,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该死的余虎,竟如此欺人,也不怪芊芊一时措手打了那展风,锦衣卫都不是好东西。微光下的威远镖局,门前影影绰绰,顾孟飞站在那里默不作声,面色微寒,幽深的眼眸里黠光闪烁。
三个人僵持着,这时,门里跑出一个满头大汗的伙计,他一脚刚跨出来,见人已经回来,忙道:“两位少局主赶快带大小姐进去吧,局主正着急呢……”
跟着前边打着的灯笼,回廊里谁都没有说话。周一钊是自责,后悔不该带芊芊出去,顾孟飞心绪翻腾,恼自己让芊芊代他受过。而顾芊芊,受了这半日折磨,她很想一个人静静。
前厅里全家人到齐,之前情况不明,众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会儿气氛却陡然变得冷凝肃然。芊芊抬眼一看,正位坐着爹娘,左手边是二娘和三叔,右手边是常小刀、季锦和葶葶,好一个三堂会审。
“逆子,跪下!”一声怒喝,顾芊芊心脏咚得撞了一下。
顾孟飞上前两步,甩开袍角跪在当中,这次连累芊芊受刑,无论怎么罚都心甘情愿。他跪得笔直,声音掷地有声,“爹,孩儿知错了。”
“来人,拿我的鞭子!”顾威猛地拍向桌子,一双眼睛瞪着顾孟飞。他素来不成器,屡教不改,要不是芊芊进了一趟北镇抚司,他这个当爹的要听句认错的话还不知等到何时。“你知什么错,早对你说过莫要招惹锦衣卫,镖局里难不成只有你一人会武功?成日里不务正业、惹事生非,我们做的是黑白两道的买卖,走的是江湖路,镖局什么规矩,一钊,你告诉他!”
周一钊急道:“义父息怒,此事不怪孟飞,是我疏忽才害芊芊……”
顾威抬手止住他的话,“你说,清楚地告诉他。”
“保镖一行,收人钱财、保人免灾,结交八方、忌动干戈,戒贪、戒私、戒酒肉、戒口角、戒兵器离身、戒逞凶斗狠,此为六戒。”
周一钊的声音在厅中回荡,没人敢说话。顾孟飞微垂着头,胸中一口气憋得难受。他是有错,却不在此,有些话在心里积压了好多年,想说的时候无从说,所以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隔阂只能越来越大。他顾孟飞成如今的样子过如今的生活,也是无可奈何,往事一件件,冲淡了他对镖局的那份心。这么多年他总在想,若十几年前周二叔没有死,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畏首畏尾,什么事都得求个稳当。威远镖局何至于龟缩在京城一隅,京城第一镖又算得了什么!
顾威踱顾到顾孟飞身边,冷声问:“一钊的话,你可听见了?”
“孩儿听见了。”他面无表情地答道,“江湖事、江湖路,爹,您的忍让、您的妥当、您的不问世事,这一点,孩儿不敢苟同。威远镖局是您和周二叔的镖局,我不走保镖一路,这行的规矩与我何干!”
“混账!”顾威拿过伙计手里的金丝软鞭,狠狠地一鞭抽在顾孟飞身上。
“局主。”谢琨一惊,赶紧上前拦了一下。
“爹!”顾芊芊睁大眼睛,心中的郁气也被抽了出来。她忍不住替顾孟飞辩驳,“您别怪大哥,若不是大哥,我恐怕这会儿还出不来呢!您的火气,不如留着抓刺客或是找那些锦衣卫报仇。”
“胡闹,说什么孩子话。”顾威正在气头上,不免训了芊芊一句,其实心里,是不忍心责怪她的。
宋氏既担心儿子又心疼女儿,只是在顾威面前,她一向是不插话的。赵月娘看她着急,心里也跟着急,“我说芊芊,你这脸是怎么了,这些天杀的锦衣卫居然把你打成这样,不是让你爹心疼死吗,”赵月娘上前,擎着帕子,也不知该不该去碰。
刚才一直站在周一钊身后又刻意低着头,就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摸样,结果现在所有人都看见了这副尊容,“二娘,您就别火上浇油了。”
“你这孩子,现在是藏着掖着的时候吗,夫人,你快来看看。”她刚要去拉宋氏,又是一愣,嚷道:“哎呀,流鼻血了,老爷,您也别训了,赶快找大夫呀!”
家里人听见月娘一惊一乍的叫唤都站了起来,连一直不敢说话的常小刀、季锦和葶葶也围上来。顾芊芊眼见此情此情,好像不晕过去都对不起自己,于是两眼一番,登时厥了过去。
大晚上的,隔壁街尾保和药堂的赵大夫被两个孔武有力的伙计架进了威远镖局。这白胡子的赵老儿常年给顾芊芊看病,在一屋子人的注目下,伸手给床榻上的人搭脉,左手还捋着胡子,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听他说脉象中正温和没有旧病复发的迹象,顾家上下才松了口气。在开了温补的方子留下专治外伤的伤药后,赵大夫背上药箱被送了出去。
晚些时候,顾威让大家都散了,不必挤在屋子里打扰芊芊休息。天色不早,周一钊、常小刀、季锦不便多待各自回到住处,稍后顾威和宋氏在谢琨的陪同下离开了阁楼,赵月娘多照看了片刻也带着葶葶回了西跨院。只留下顾孟飞端坐在床前,看着睡着的顾芊芊。细致的白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仿佛有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大少爷。”瑶儿从外面进来,奉上茶杯。
顾孟飞接过拿在手里,看着床上的人轻轻一叹,“刚才一个劲的不让看,脸肿成这样,等醒了照镜子还不把自己吓着。瑶儿,给小姐脸上擦点药,轻一些。”
“是。”瑶儿听了吩咐半跪在塌旁,取出药膏轻柔地抹在红肿的脸颊上。
沁凉的药膏敷在脸上有些微微刺痛,不一会儿又变成火辣辣地的感觉,顾芊芊皱着眉悠悠醒过来,嘴里喃喃道:“嘶……疼,给我擦得什么?”
“大夫留的伤药,很疼吗?”顾孟飞坐着没动,将茶碗递给瑶儿,看向芊芊,“良药苦口,这药既然疼就是有效,跟咱们家上好的金创药撒在伤口的感觉一样。”
金创药?还撒在伤口上!顾芊芊顿时想到一片血肉模糊。她抬手碰了碰脸,“大哥,你是安慰还是吓唬我?反正我今天就是倒霉。”
顾孟飞扯着嘴角一笑,“我就是打个比方,论起吓人,你说晕就晕的,倒是惊出我们一身冷汗。”
“那比得上我被人抓进北镇抚司?这惊吓可不止出身冷汗。”顾芊芊躺在床上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幸好我晕了,不然不知道爹怎么收拾你呢。”
“好了好了,多谢妹妹救命之恩,为兄我承你的情。你还跟以前一样,病中就爱发脾气。今天的事我跟爹认过错,现在也郑重跟你赔罪,是大哥不好,让你受了这样的欺负。”顾孟飞双手抱拳,作了一揖。
听他这样说,顾芊芊沉默下来,心中泛起心酸。她以为自己适应得很好,如今糟了罪才知道自己内心的害怕和无助,才明白世事无常。她舒了口气,揉了揉湿润的眼睛,“我困了……”
顾孟飞见她像是困极了,忙从袖中掏出个物件塞进她手里,“这是上好的和田玉,给你压压惊,今晚抱着睡,我走了。”
不等顾芊芊反应,顾孟飞已经起身出了房门。“大哥也真是,道个歉也这么着急。”
瑶儿抿嘴一笑,“我看大少爷是面子挂不住,也就是对小姐您了,不然大少爷还会向谁低头。”
芊芊不在意地撇撇嘴,“你把烛台给我端过来照照,我要好好看看这玉。”摩挲着手中的白玉环佩,只见一对双鱼图案雕刻得栩栩如生,玉质通体无暇,凝脂滑腻,芙蓉如意的配饰在烛光映衬下熠熠生辉。
她双手握着它,慢慢闭上眼睛,希望能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