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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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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Sumit找到陈丽芳时,她正在花园里修剪花草。清晨的风夹杂着雨后的芬芳,空气澄净又清新,这原本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陈女士,你好,我是Sumit。”
陈丽芳转过身,就看到Sumit在冲自己笑。她转过轮椅的动作有点笨拙,Sumit急忙将她的身子扶正。
“你好。”陈丽芳局促的跟他打了声招呼。
“陈女士,我要和你女儿结婚的事,想必你早就知道了吧?”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两天前。”
听他说完,陈丽芳立即慌了神,“Sumit先生,这件事我真的完全不知情。我想你也清楚,我的女儿才18岁,她还完全是个孩子。所以我作为她的母亲,实在难以接受这门婚事。”
Sumit笑得僵硬,索性恢复了严肃。他放下手中的花篮,朝陈丽芳耸了耸肩,“陈女士,这件事恐怕没有你回绝的余地了。你有所不知,去年颜先生欠了我很多钱,他早就把那间民宿抵押给我了,说好了一年之内还清所有欠款。可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能力偿还,所以他就将他唯一的女儿送给了我。”
“竟然有这样的事?这未免也太荒唐了!”那一刻,陈丽芳血气上涌,好像下一秒就要昏倒在地。
她强撑着身体的不适,声音颤抖着对Sumit说:“Sumit先生,真的很抱歉,这件事我还是要和老颜商量一下。毕竟,我只有这一个女儿。”
Sumit撇了撇嘴,朝她晃了晃圆润的头,“好吧,我给你一天时间。”
陈丽芳来不及换衣服,咬着牙用力推开笨重的轮椅,一步步朝老颜家走去。
此刻,颜宛正将搭在阳台上的衣服收起来。她一抬头,就陈丽芳竟出现在院子里。
她感到诧异,慌忙将衣服随手扔在床上,快步跑下楼。
“妈,你怎么来了?”她气喘吁吁的出现在陈丽芳面前,又神色慌张的朝四周看了看。
“阿宛,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陈丽芳重重叹息,此刻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十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坐着轮椅走了这么远的路。
“妈,你消消气,我们到这边说。”说着,颜宛将她推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
陈丽芳显得很焦急,她再次推着轮椅走回去,“不行,我不能再躲躲藏藏了,我今天过来就是来找你爸爸理论的,你不要拦着我。”
“妈,你这是干嘛?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老颜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跟他讲道理你能讲得通吗?何况我现在已经有办法了。”
清晨的鸟叫打乱了陈丽芳的思绪,“阿宛你不用给我吃宽心丸了,你一个小孩子能想出什么办法。”说着,她使出全身力气朝二楼的窗子喊道:“颜志祥!你给我下来!我有话问你!”
面对此情此景,颜宛急得团团转,一时间她也想不出如何才能平息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波。
“妈,你别这样,我真的想到办法了。我现在就送你回家,路上我跟你慢慢说。”
“你少哄我开心,这件事我必须和颜志祥好好谈谈。”
陈丽芳态度坚决,连给颜宛一个慢慢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此刻,颜宛右眼皮跳得飞快,这让她很不安。于是,她不管不顾的推着陈丽芳,正打算朝远处走去时,老颜突然大声喝住了她们。
“你们都给我站住!”老颜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言语模糊,但声音却很有穿透力。
“陈丽芳,你既然来都来了,还跑什么呀?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说吧说吧,我洗耳恭听。”老颜掐着腰,言语里透出一丝不屑。
“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说。”陈丽芳阴沉着脸,和老颜说话时头都懒得抬起来。
“好好好,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说着,老颜上前一步,将陈丽芳拦腰抱起。
“颜志祥你个老流氓!快放我下来!”
显然,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陈丽芳,她在老颜怀里拼命挣扎着,眼里尽是绝望。
颜宛也急了,她冲到老颜面前,试图将陈丽芳抱下来。但是老颜的力气太大了,她的手臂被老颜用力一甩,只听“咯吱”一声,仿佛骨头都要被撕裂了。
她气得直跺脚,一路跟着老颜跑上楼,“老颜你放开我妈,不然我跟你没完!”
“死丫头你少管闲事,我跟你妈老夫老妻的,我抱抱她怎么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抱着陈丽芳快步走向客房,趁颜宛没追上来时,他用力关上房门。
“开门!开门!”颜宛一遍又一遍的敲着门,声音越来越急促。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她敲累了,浑身瘫软的跌坐在门前,她努力将耳朵贴在房门边,可她什么都听不见。
绝望之时,她慌不择路的跑上楼,奋力敲开江川的房门,“江先生,你在房间里吗?”
屋里一片死寂。
她又跑到楼下,院子里,花园,天台上,她都找遍了,却都没发现江川的身影。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她俯下身子用力喘口气,弯腰拾起脚边的板砖,另一只手抄起门前的木梯子,动作灵活的爬到二楼窗前。
她站在窗前,看到窗户紧闭,灰色的窗帘严严实实的遮住房间里的一切。她深深呼吸,仿佛用尽此生全部的力气将板砖拍向窗户。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整扇窗户在瞬间分崩离析。玻璃碎片像水花般四溅,它们肆意飞向她的脸,她的脖子,血“啪嗒”一声滴在布满灰烬的窗台上。
那一刻,她忘记了来自伤口的疼痛,奋不顾身的冲向窗内。
“啊……”
她的尖叫声异常刺耳,在整个院子上空回荡着。
半个小时后——
李文涛一行人接到报案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老颜家。
李文涛虽然才三十出头,却在曼谷华人圈里颇有名气。他从事刑侦工作近十年,大小案件破了无数,可谓战功赫赫。
小院里很安静,在静谧的晨光下透着一丝安宁的气息,令人很难想象在半个多小时前,这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他们迅速封锁现场,逐一排查每一个可疑角落。
陈丽芳的轮椅被摔得粉碎,零件七零八落的堆积在墙边。她的头部有明显被重器砸伤的痕迹,胸部有多处划伤,经法医初步鉴定,她死于四十分钟前。
老颜整个身子僵硬的贴在地板上,他们帮他翻过身时,他早就没了呼吸。经法医仔细检查后,判定他死于心梗。
最后,老颜和陈丽芳的尸体被送进了警局的停尸间内,等候法医的最终鉴定结果。
李文涛最后一个走出来时,就在花园外的白色栅栏边见到了颜宛。
此时乌云密布,空气闷热得令人难以喘息。就在那一片晦暗的大布景下,她的脸散发着瘆人的苍白之色,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李文涛若有所思的走上前,朝她小心翼翼招招手,“你是老颜的女儿?”
“嗯。”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
“哎,还很小啊。”
“也不小了。”
“小姑娘,等你心情平复一点,记得来一趟警局,我们需要你做笔录。”
“我现在就可以和你去。”她的声音很小,却刚劲有力。
李文涛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望着她瘦削的身影,他试着将声音变得更温和些,“没关系,等你心情好点再来找我吧。”
“现在和以后有什么不同吗?反正已经这么惨了,现在,包括未来,对我而言都一样。”说完,她面容惨淡的朝他笑了笑,“走吧,做完笔录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她的话令李文涛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下来,这么多年来他查了无数的案子,他见过太多情绪崩溃,精神恍惚的家属,他们多数都难以保持理智。
而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儿,却打破了他多年来对死者家属的一贯认知。他看着她不慌不忙的脸,心灵上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
警察局里——
“颜宛,案发时你在哪儿?”
“我在客房门外,但是我什么都听不到。我当时很急,生怕我妈妈会出事,于是我一直在敲门,但是始终没有回应。”
“然后呢?”
“然后我打算找人帮忙,但是当时情况太紧急,我一时间找不到能帮我的人。”
“于是,你就找来了梯子还有板砖,打碎了窗户冲了进去?”
“对。”
“你冲进去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我妈妈倒在地上,头部血流不止,已经没了呼吸。老颜趴在地上,他的左手捂住胸口,我叫了他几声,他想张开口和我说话,但是没等他说完,就昏了过去。我立刻打了急救电话,但是当他们赶来时,他已经死了。”
“你还记得老颜对你说了什么吗?”
“我没听清。”
“你和父母感情怎么样?”
“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我被判给我爸,但是我和他感情一直不是很好。”
“为什么感情不好?”
“我觉得他对我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他喜欢酗酒,每次喝醉了就对我妈妈非打即骂,对我也是一样。”
“好的,基本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
陈媛站了起来,朝颜宛笑了笑,“颜宛,谢谢你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今后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欢迎你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好。谢谢你。”颜宛也站起身,朝陈媛礼貌的点点头。
陈媛望着颜宛缓缓离开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哎,这孩子真是可怜。”
她刚说完,李文涛就出现在她面前,“又在那儿嘀咕什么呢?认真工作!”
“是。师傅。”陈媛朝他唯唯诺诺的点点头。
李文涛刚刚去法医那走了一趟,他本打算找颜宛好好谈谈的,见陈媛对面的座椅空空,他皱起眉头,“颜宛呢?”
“她刚做完笔录,走了大概两分钟…”
她还没说完,李文涛就快步冲出了警局。
外面不知何时掉起了雨点,打在他的衣服上,一时间他觉得浑身湿漉漉的,潮湿的空气瞬间蔓延至他全身。
“颜宛,等一等!”
他跑出几百米后,就发现了那个瘦小的身影。她慢悠悠的走在细雨中,就像在悠闲漫步。
颜宛回过头,褐色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温度,“李警官,你找我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李文涛擦了擦额前的湿润,走到她面前,语气里透着急促,“我刚刚从你的继母那儿知道了一些有关你家里的情况。”
“哦。”
“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你说。”
“你恨颜志祥吗。”
“恨。”
“那我想知道…”李文涛犹疑了一秒钟,还是继续问道:“我想知道,你在破窗而入时,看到那样残酷的场景时,你到底对颜志祥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
“颜志祥心脏不好,这个你早就知道吧?”
“知道。”
“所以你…真的没有因为仇恨,而故意用言语刺激他,导致他心梗发作暴毙而死吗?”
“没有。”
说完,她不疾不徐的消失在风雨中。
李文涛站在雨幕中,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其实,那几个疑问都是他凭直觉推论出来的,他知道作为一名合格的警察,“直觉”这个词永远都不是断案依据。
但是,当他看到颜宛时,那个潜藏在脑海深处的想法就像尖刀一样,一下,一下挑拨着他敏锐的神经。
*
江川一早就给陈岩打电话,他叫他们再给他三个小时的时间,处理完林悦兰的事后,他立刻和他们回国。
当他和老孙将林悦兰送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后,他立刻赶回来收拾行李。
门前那一排醒目的警戒线拦住了他匆匆的脚步,他站在门外,巡视了一圈,都没发现一个人影。
一种隐隐的不安袭上心头,他转过身,就看到李芳茹哭哭啼啼的走进院子。
“李阿姨,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芳茹抬起头,像丢了魂似的扑到江川身前,“啊……”
那一刻,她彻底崩溃了,一边哭一边将早上发生的事尽数说给他听。
……
江川阴沉着脸坐在院子里,此时他已经给颜宛打了很多遍电话,却始终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他很怕颜宛做傻事,第一时间就给唐诺以及陈岩他们打电话,叫他们发动他们本地的朋友去找颜宛。
他正准备出去找她时,就看到她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院子里。
雨还在下,她的白裙湿透了,湿漉漉的头发也温顺的贴在她的脸上。
此刻,他在她的眼里看不出一丝感情,她就像个行尸走肉一样缓慢挪动着脚步。
鬼使神差的,他冲到她面前,将她揽在怀中。
“别怕,都会过去的。”他轻轻的伏在在她耳边,身高的巨大差距令她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
他温热的呼吸温暖了她冰凉的脸,但此刻她却丝毫不贪恋这短暂的温热。
她面无表情的推开他,径自朝屋内走去。
他从未见过如此冰冷的她,他有些慌了。出于担心她想不开做傻事,他快步追上她,“颜宛,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
“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于是,他和她一起走进她的房间。
她将散落在床上的衣物整理好,声音就像窗外的雨,清清冷冷的,“江川,你不必担心我的,我现在一点事都没有。”
“真的?”
“嗯。”
“可是你还是个孩子啊,以后你一个人怎么生活?颜宛,等你料理完你父母的后事,就跟我走吧。”
她放下手中的衣物,轻手轻脚的走到他面前,冲他莞尔一笑。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不必了”
“为什么?”
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接着淡淡的对他说:“我想,有一件事我必须和你挑明。”
说着,她坐到他身旁的木椅上,窗外灰色的光亮打在她脸上,衬得她此刻明眸皓齿。
“其实,我昨晚求你带我走,不过是因为我不想嫁给那个印度佬,想要逃离这里而已。”
“我知道啊。”他直直的看着她,脸上透着前所未有的茫然。
“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她轻轻搓了搓手,说得漫不经心。
“你知道的,老颜他死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逼我嫁给那个印度佬了。”
“可是,你靠什么生活呢?”
“这个不需要我担心,因为,我刚刚得到了一大笔钱。”
对上他深邃又温柔的眸子,她缓缓说道:“江川,不瞒你说,你的行踪是我透漏出去的。包括,你去看你母亲那件事。”
“你说什么?”那一刻,他的眼中突然迸发出熊熊烈火。
“你那天在天台上打电话,我都听到了。你想啊,我怎么会放过赚钱的机会呢?想打听到你家公司的电话对我而言实在太简单了,我…”
“够了!”
那一刻,血液在他浑身迅速翻涌,他紧紧握住拳头,手指关节发出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如此刺耳。
“我爷爷他给了你多少钱?”他的眼里失去了柔情,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
“不是你爷爷给的。”面对他周身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她毫不畏惧。
“是你继母。我把消息放给她之后,她毫不犹豫给了我一百万。哈哈,你们这些有钱人果然都那么挥金如土啊!”
她话音刚落,面前的镜子就被他一拳击得粉碎。
一时间,碎片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骗子。”
他的声音平静得仿佛无风的湖面,却冰冷的听不出任何温度。
“哈哈。江先生,只能怪你蠢啊。”她抚了抚额前凌乱的发丝,继续笑着对他说:“昨晚我只不过是将你当做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而已,可谁能想到,就在今天颜志祥死了!哈哈哈…我颜宛终于恢复自由了。如今我又发了一笔横财,所以江先生,你现在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很久以后,江川依旧记得那句话。
那一天的她笑得一脸得意,仿佛阴谋得逞般,对他冰冷冷的说:“你现在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于是,他头也不回的逃离了曼谷。
连同那段一开始还算美好,到头来却是一场噩梦般的时光。
而她知道,没有了陈丽芳与江川的曼谷,彻底变成了一座坟墓。而她,终将要生活在坟墓里,开始这暗无天日般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