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怨宫闱 ...
-
羲子翌望着躺在床上的人，不仅嘴唇发黑，连皮肤都泛着黑光，像是一幅在白纸上泼墨的水墨画。
他眸中的寒山远霜渐渐化了，化为一滩诧水愁碧。眉间深深，小山成峰。
就算他不通歧黄之术，也知道那是中毒之状。
宁九漓记得有一个词语叫眉目传情，眉目既能传情，也合该能达意吧。
现在，她不能说话，只好对着羲子翌拼命地眨着眼睛，眨得她眼皮酸直泛酸。
羲子翌本来满布虑色的脸被她这么一眨，忍不住微微抽搐起来。他正了正脸色，方才开口道：“小神医可是有话对我说？”
宁九漓闻言，开始把眼珠往下转。
羲子翌顺着视线下移，正好停在胸口。
这个年代，大家都有把东西贴胸藏在怀里的习惯。所以羲子翌了然地伸出手，往她的胸口探去。
宁九漓不能动，不代表她没有触觉。她分明地感觉到一只手隔着内衣，在她的胸间摸索，让她痒得不行，像一根根羽毛在肌肤上划过。身体无法动弹，便抖颤起来，只能用眼睛盯着羲子翌。
羲子翌的脸上看不出波澜，他已经把瓶子摸了出来，但他摸出了不只一个瓶子，而是一堆。若是细数，足有六七瓶之多。
他一瓶瓶地举起来，在她眼前晃过，宁九漓身体不能动的时候，只能用眼睛示意。她的眼睛便又开始频繁地闪动，来一一否定。
幸好，她把藏有解药的瓶子放在怀里，而不是放在药箱里。要是混在药箱里，对她眼皮弹性的考验，恐怕更大了。
羲子翌一手拿着药丸，一手轻轻地把她抱起来，手指轻柔地划过，不经意间，药丸便滚入了她的嘴里。宁九漓正准备尝试着往下咽的时候，她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越逼越近，近得只剩毫厘，他的嘴唇便贴在了她的唇上。
她尚未反应过来，长舌已经长驱直入。里面舌头的躲闪不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入侵的舌已经把里面的舌压了下去，让她的舌头如一具死尸般动弹不得。入侵之舌是滚烫的，也是霸道的，舌头顶着药丸，往她咽喉深处送推，送得很深很深，舌头方才往后慢慢退去。
阳光穿过窗子，越洒越亮，她觉得那亮光带着热量，本来清爽的早晨一下子变成了炎炎的午后。
夏日炎炎的午后，已经能使人的脸上渗出汗水来，她便看见贴着她的那张脸上挂着几抹汗珠，像笼着一层淡淡的水雾。
趁着水雾尚未扩大，长舌便缩了回去，唇分，药顺着咽喉，滑了下去。
她只不过是身体不得动弹，还没有到连颗药丸都无法下咽的地步，何需要他人以舌尖来喂药？
她迷惑的眼睛望着他，望着他眼中的火焰一点一点地融入深潭之中，然后被深潭的潭水所吞噬，消失不见。随着火焰的消失，水雾也渐渐散去，声音里带着几不可闻的忧伤，清晰地吐出了六个字：“形势所迫，见谅。”
药入肠腑，床上的人儿，渐渐能把手指提起来，脸上的黑气也悄然退去。她尝试着润了润喉咙，听到了咳嗽的声音。
但一咳完，她的喉咙又悄然无声了。
她的口才不是极好，但自认还是口齿伶俐的，此时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并非为营造那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氛围，而是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以药为名的吻，本来就只是个借口，而制造这个借口的人事后又偏偏是一本正经。
幸好，她没有出声，因为此时，屋子的门又一次被推开。
一群人，浩浩荡荡，自屋外鱼贯而入。宦官开道，宫娥搀扶，走在中间的正是王太后。
羲子翌见了她，立刻行礼道：“见过太后。”
王太后随意地摆了摆手，却把视线投注在宁九漓的身上。明明是风烛残年之身，眼睛却像刀锋般锐利。
“谋害王上的人，哀家已经抓到了。”王太后朗朗出声道。
嗯？宁九漓闻言一愣，没想到王太后大驾光临就为了告诉她这么一个消息，她不过是个给人看病的医士，什么时候那么重要了？
“太后英明，天佑大汔，举国之兴。”宁九漓回道，应景拍拍马屁总是没错的。
王太后目光紧紧，不放过宁九漓的任何一个表情。当她看到那张清朗的天穹，尚未飘来一片乌云，她松了一口气，也紧了一口气。
这少女若不是真的一无所知，就是城府极深。
她不是一个喜欢赌博的人，当年的她，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漏掉一个。但人到晚年，争强好胜之心已被磨掉了少许，她不想和儿孙起多大冲突，所以她决定赌一把，来相信前者。
“姑娘家最注重声誉，翌儿刚才那么做，虽事出又因，但你们已有肌肤之亲，挑个日子，你就跟了翌儿吧。”王太后端的是威严。
跟了羲子翌？宁九漓脑中立刻反应出她被羲子翌天天拽着手的场景。心里一寒，浑身一抖，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等等，忽然一道光芒自宁九漓脑中穿过，“翌儿刚才那么做”，王太后说得是刚才，这么说，王太后早在门外。那么，羲子翌那句“形势所迫，见谅”到底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门外之人听的。
但显然，王太后并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那威严的声音重起：“我看就定在三日后吧，顺便给王上冲冲喜。”
王太后没有等宁九漓答话，便转身离开了。一班宫娥宦官紧随其后，留下目瞪口呆的宁九漓和一脸早知如此的羲子翌。
显然这“三日”带给宁九漓的震撼远远大于缔结婚缡。
帝王家做事都是那么雷厉风行吗？不是说王宫规矩多，礼节繁琐吗？怎么说三日就三日？三日的时间她怎么来得及准备？问题一个个抛出，在她的脑子里连番滚动。
“婚礼之前不是要先行六礼吗？怎么能如此草率？”宁九漓把那些问题稍作筛选了一下，疑惑地问道。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她虽然没有见过婚礼，但据书上记载，制礼中明明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个程序。
“不过是娶个如夫人，用不着那么繁复的。”羲子翌明快地答道。
如夫人？宁九漓闻之，“第二十三房”这几个字又一次奔涌而出，寒意上窜，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
羲子翌看着脑袋晃个不停的宁九漓，轻笑着道：“你以为本公子愿意娶啊，如果不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本公子才懒得牺牲自己来救你。”
这么说羲子翌刚才果真是故意做戏给王太后看的？
“你的意思是王太后本要取我性命。”宁九漓把寒意抛在一边，十分庄重地道。帝王之家果然是喜怒无常，滥杀无辜。她救了汔王，明明大功一件的事，不给赏金已经说不过去了，为什么连她的小命都不放过。
“不是王太后要取你性命，而是谋害父王之罪，不得不诛。”羲子翌解释道。
“我什么时候图谋杀人了，我明明是救人。”宁九漓辩解道。
“如果不是你施针救了父王，我就算把自己牺牲个十遍，王太后也不会动容的。”羲子翌进一步解释道。
“刚才明明吃亏的是我。”宁九漓转而反驳道。
“你就躺在那里，费尽心思做戏的明明都是我。”羲子翌转而解释道。
“对啊，你不去搭个戏台班子做戏真是太可惜了。”宁九漓最后讽刺道。
“我倒是想尝试着玩玩，可人家班主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啊。”羲子翌感慨道。
会开玩笑的羲子翌，会故意气她的羲子翌，会和她斗嘴的羲子翌，那分明又变回了公子羽。
宁九漓隐约着笑意，眉眼弯弯地往外瞧去。
只见一道蓝光猛地一亮，仿佛把天空劈开一道深深的裂痕，在这道裂痕里，雷声钻了出来，轰轰作吼，张狂着把磅礴的雨水洒向大地。刚刚还是日照晴空的艳阳天，转眼之间就雷霆漫天，水龙狂舞，风卷四野。六月里，天气总是那么寻常往复。
但是，比天气变得还要快的是羲子翌。
当有外人进来时，羲子翌全然收起了公子羽那玩世不恭的表情。
进来的人，只是一个小宦官，但禀报的却是一件大事。
汔王醒了。
羲子翌的父王醒了，他当然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
他未吭一声，随着小宦官，朝汔王的寝宫走去。
屋内又只剩下了宁九漓一人。不同的是，这次她的身体已经能自由活动了。虽然体质仍有些弱，但走路却绝对不是问题。
这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羲子翌走了没多久，天空便已经收起了雨势，太阳又悄悄地探出头来，阳光重新灿烂起来。
宁九漓便踩着灿烂的阳光，走在王宫的某条道上。
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当然不可能去做那个什么听起来就令人浑身发抖的如夫人，不能明目张胆地反抗，便暗度陈仓，悄然远遁。
但她现在却不是在跑路，而是在探路。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此三者缺一不可。汔国王宫对她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要想从一个陌生的地方逃遁，就必须先把这个陌生的地方变成熟悉的地方。而她的期限只有三天。
幸好，她学过周易五行，认路的本领不差，按天衍八卦的方位分辨，基本上走过一遍，就能把路给记住了。
她尽量避着人流，在王宫的小道上穿梭。
走在小道上，听到的当然是小道消息。
“听说谋害王上的人查出来了。”这是一个宦官的低语。
“唉，想不到小裘子居然有那个胆量。”这是另一个宦官的叹息。
“哼，小裘子不过是做了别人的替罪羔羊。”这是第三个人的愤慨。
“是啊，小裘子虽然平时糊涂点，但他再怎么糊涂，也不会糊涂到去谋害王上。他难道不要命了不成。”第二个人附和道。
“那你们说谁是幕后真凶啊？”第一个人重新提问。
“禁言，禁言，小心祸从口出。”第三个人赶紧警告。
不错，躲在林子里窃窃私语的一共是三个小宦官。
最大的那个也绝对不超过十五岁。在王宫中，年纪大点的宦官绝对不敢对宫里的事说长道短。只有不畏虎的初生之犊，才敢就王宫的大事在林子里讨论，他们还没有真正接触到王宫里食人的大老虎。
碰不碰得到老虎不知道，但他们的话却被宁九漓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自以为偏僻的角落，有时候偏偏不那么安全。
显然，在这三人之间，第三个人就圆滑得多了，他及时止住了话头，却也把宁九漓恨得牙痒痒。
谋害汔王的事件，实在是太诡异了，连着她也被卷入其内。
先是沐公公收到画像大惊失色，然后是王太后提早了一个晚上逼着她为汔王行针，接着是她莫名的毒发，羲子翌忽然的态度转变，王太后则想要取她的性命。这下又听到眼前这帮人说一个无辜的宦官做了这个事件的替死鬼。
王宫，是一个生是非的地方，也是一个扑朔迷离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怨宫闱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