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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非我悲欢 ...

  •   夜晚的草原很凉,晚风清冽,冷不防吸一口,入喉入肺,呛人一哆嗦。
      吴是非咳了两声,紧了紧肩头的毛毡,往前再走几步,离帐篷又远了些。
      姒儿不再会夜哭惊梦,这令失眠成癖的吴是非多少感觉轻松些。
      近些时候也常晦涩地想,人真是适应性强自愈能力强大的动物!经历过那样期期艾艾的分别,连月来也不时接到各种消息,都是不好的,身边人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剩下这些人竟然哭着哭着就笑了,每天乐观积极地往前走,说要活下去。仅仅是活着!
      不出意外,焰侯殁了。他的哈屯自始至终陪着他——那位目中无人自私自大的Omega,最后都没有放开爱人的手,相拥着与那座曾经恢弘的赤部大帐一起浴火往生。
      焰侯,焚烬,这样的结局似乎也很适配。
      听说西荒各部贵族间古来有配偶殉葬的习俗,不过在吴是非看来更愿意把洪徵哈屯的选择理解为爱。再令人讨厌的家伙也会有人去爱,同样会深爱某一人,吴是非不确定洪徵在自己那么多配偶中间最爱哪一个,或者哪个都只是虚情假意,但哈屯是爱洪徵的。因为自焚很痛苦!有人看见,火是哈屯点的。他杀死了焰侯,然后以火送葬。若非莫大的爱意,吴是非想不出一个人要如何敢于面对亲人的死去,并选择那样痛苦的方式结束自己。
      吴是非感觉自己永远不会喜欢哈屯这个人,但也会从心里尊敬他。一直一直!
      至此,西荒五大部落——白、青、蓝、赤、玄,青玄连纵,白部辉侯自挂免战,蓝部涟侯式微,赤部焰侯一除,恐怕再无人能与青部荣侯和玄部黛侯相抗,西荒草原上将诞生第一位五部共主,新的君王。
      而作为逃亡者,吴是非压根儿无意于任何的权争,这世界的一切她都没有兴趣参与,不想知道。她只想领着这群赤部遗孤执着地往东走,跟他们说去东川看浩瀚的大海。但扪心自问,吴是非对这个目标并没有切实地期待。她勉强能看懂这世界的地形图,就只见羊皮卷上这儿也好大,那儿也不小,去向东川每条路上都是山连着山,谷叠着谷,只有箭头没有坦途。
      对现在的吴是非来说,东川更好像儿时过小年奶奶对着灶神年画边粘糖瓜边念叨的几句祝词,什么保佑丰衣足食啦家宅平安啦,灶神爷吃完了多在天上说些好话呀,事实这吃了几百上千年供奉白食的灶神谁家都没有保佑过,也谁家都没害过。日子就是顺其自然地过,大家却自动把好的归结给神佑,把坏的当作是报应,来年接着上供。奶奶说,这叫念想!
      东川就是个念想,让每个逃亡者用来说服自己坚强活下去的念想。
      因为这个念想,吴是非甚至祈祷这伙人永远不要到达东川。死在实现理想的路上,总好过理想破碎。吴是非很明白,所谓东川也可能仅仅是片更残酷的生存竞技场罢了。那样的话,莫不如就让它一直神话下去!
      “啊,糟了!”
      吴是非不知不觉点了一支烟。
      这个世界不存在卷烟这种才有百多年历史的消费品,吴是非原本身上只有半包烟,抽一支少一支,何其珍贵,轻易是舍不得抽的。
      记得上一次抽烟还是几个月前。第一次近距离感受战争的残酷,站在喧嚣过后暂归寂静的战场上望一地尸横遍野,幸存的士兵们小心搬动己方将士的尸骨翻找可能的生还者,一杆旌旗孤零零立着,歪斜不倒,旗面疲惫地耷拉下来,再也不能猎猎地鼓噪。吴是非抖着手点上一支烟,病态地连续吸与吐,企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至于当场崩溃掩面痛泣。
      因为她看见了,那些尸体中有叶龄的哥哥。就在旗杆下,死后手还死死攥住旗杆,不许它倾倒。
      叶龄是洪徵指派给吴是非的女侍。不同于奴隶,她是中层阶级世家的庶女,身份地位类似宫廷女官。
      这是个体贴细致的女孩儿,很有礼貌也十分听话,对吴是非近乎崇拜。尽管吴是非并不需要任何人来崇拜自己,不过有人巨细靡遗地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说实话,是个人都会感觉非常受用。
      而体贴的叶龄了解吴是非对自己那半包香烟的看重,特意找了只锡盒子替她装起来,免得揣在兜儿里折了碎了。吴是非更怕烟受潮,有事没事还拿出来晒一晒,数一数。数来数去,总是越数越少。
      “一二三四五——”吴是非从左到右点数香烟。
      “一二三四五——”再从右到左数一遍。
      “一二三四五——”不甘心,还数。
      终于她放弃了,合上盖子把烟揣回怀里,宛如虔诚地信徒,小心翼翼抠抠索索把手中的烟吸到只剩个过滤嘴。且舍不得扔掉。
      “也是报应啊!”
      对吴是非来说,从前吸一口就掐了扔掉,现在没烟抽的自己,才算叫遭了报应。
      倏地,一阵凄凉的乐声穿过沁凉的夜幕落入耳中。有人在吹埙。天生自带悲调的乐器,总让吴是非有种逃离的冲动。
      可今夜,她倒愿意听一听。
      吟游的旅人是如今遗孤们伪装的身份。他们掩藏起一切会透露自己与赤部有因连的标识,改换装束,拿起乐器,歌舞唱游。
      所经之处,以技艺交换饮食,得到通行的赦准。
      吴是非不会演奏乐器,不过嗓子还不错,就让姒儿她们教自己唱歌。
      “斛河水呀向着东方,离家的人追逐远去的孤光,不敢频频回望,披云枕月,听河水流淌,何时归故乡……”
      唱得吴是非想起了家,唱得浪迹的人们也都想家。只是他们以为吴是非想着他们所想,而吴是非心里只有家门前那条窄窄的胡同。
      想家,对丧家的和有家难归的,都已成了莫大的奢侈!
      也许这就是法则,失败者们注定只能在远离故土的异乡缅怀与忧伤。
      唯有夜晚的凉风公平地掠夺每一个人的温暖,月光洒下来,总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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