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昭仪传》雪夜渔舟

68、禅让

　　“上官大人请留步！”

　　一声轻唤，婉儿被人拦住了去路。她看一眼横在身前的长剑，转眸去瞧缓步靠近的裴炎，淡淡道：“裴将军这是何意？”

　　婉儿多日未至乾元殿，却不知当今圣上的寝殿何时多了这两排戎装的禁军。

　　裴炎客气地施礼寒暄，笑道：“属下等奉命保护皇上安全！”

　　保护？看眼前的架势，怕是说软禁更合适些！

　　婉儿轻蹙起眉，不动声色：“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有事要见皇上，请裴将军放行！”

　　裴炎眼角挂着微笑，嘴上却没有丝毫退让之意，道：“即是奉太后娘娘懿旨，理当放行，只是不知上官大人为何事而来？”

　　婉儿眉心一挑，语气悄然凌厉，道：“将军当真要问？”

　　裴炎眸光一滞，忽而朗声一笑，喝退属下，摊手道：“上官大人请！”

　　婉儿点头，移步至殿内，有小太监禀过李旦，便领了婉儿拐进书房。

　　李旦正伏案作画，见婉儿进来，便搁了纸笔，抬眸默默看着她走近。

　　婉儿行了臣礼，托起明黄的卷轴，直言道：“禅位诏书已拟写完毕，请皇上用印！”

　　李旦如遭雷击，脸色骤然铁青，惶惶然愣在原地，良久，才从桌案后面转出，双手颤抖着接过沉
　　甸甸的诏书，脸颊也因激动而涨得通红。他打开诏书，吃力且认真地逐个辨识上面的文字，情绪跟着越来越激动，待目光落在最后一行文字之上，忽而眉心一紧，猛地合上诏书，像是触到炭火一般，远远抛在远处的矮几上。

　　“啪——”刺耳的声音尖锐地划破了周遭的平静。

　　婉儿目光微敛，李旦的反应仿佛早已在意料之中，只见她不动声色地俯身拾起诏书，耐心道：“皇上既已同意禅位，何不早早用印了事？如此这般又是何故？”

　　“混账！朕是李氏子孙，身上流着列祖列祖的热血，何曾想过禅位于它姓之人？”李旦此话虽强硬，声音却早已因惧怕而抖得厉害，额上汗珠如雨滑下，言语间已然带了哭腔，不知所措地像个孩子！

　　果然，婉儿早已疑心禅让不是李旦本意，而是被人逼迫，她只是略施小计，便已然明了。可惜不甘心又如何？眼前的李旦俨然一个倔强却受惊了的孩子，他只能选择顺从命运，否则便只有死路一条！

　　尽管懦弱，李旦却懂得用单薄的勇气撑起李氏一脉的最后尊严，婉儿由衷地钦佩，她一直以为，诸皇子中，数李旦的性子最是怯懦，此时却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这就是埋藏在宗室血脉里的不屈和倔强，正是这份不屈和倔强，让婉儿看到了希望，她相信，只要没有流尽最后一滴血，李唐王室的荣耀终有一日会回来。

　　虽然有倔强，有不甘，可更多的却是对未来的无力感，所以豪言壮语过后，李旦仿佛被抽空了身体，整个人靠着桌案缓缓蹲坐在地上，无限颓唐地蜷缩成一团。

　　婉儿看一眼李旦，轻轻叹出一口气，继而长袖一挥，便有宫人直奔存放玉玺的抽屉，麻利地取出传国玉玺，双手托到婉儿眼前，婉儿点点头，摆手示意她们离开。

　　李旦恨恨盯着宫人们带着玉玺扬长而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宫人悉数离开之后，大殿内便只剩下了婉儿和李旦两人。

　　婉儿挨着李旦亦在墙角坐下，屈起一条腿撑着手臂，叹道：“大局已定，任何反抗都将无济于事，甚至招致祸患，奴婢劝皇上千万保重，切勿将自个儿引上绝路！”

　　李旦沉默半晌，猝然咬牙冷笑：“若不是你们这些谄臣误国，我李唐的江山何至于陷此绝境？”

　　婉儿一愣，只觉这口锅无端落在她头上委实有些莫名其妙，无奈道：“皇上若心有不甘，可以向奴婢宣泄，但当下不是抱怨的时候，还望皇上以大局为重！”

　　这一番话虽是好意，但此时此刻听在李旦耳中，却异常刺耳，他冷眼盯着婉儿半晌，忽然一拳砸在石壁上，愤然道：“上官婉儿，朕记住你了，倘若此次大难不死，它日朕一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婉儿见李旦果然听不得劝，于是摇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认真道：“皇上，奴婢等着那一天！”

　　李旦万万想不到婉儿竟出此言，一时失语般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转身走远。他从来没有一个时刻，让他觉得自己竟会对一个女人产生强烈的畏惧之感。

　　*

　　是夜，风雨大作，李旦从噩梦中惊醒，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忽觉脊背一寒，嘴巴便被人狠狠捂住。他几乎下意识开始拼命挣扎，可来人将他死死按住，竟迫得他丝毫动弹不得。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刺客的身影投射在白色的墙壁上，只见他做侍卫打扮，一手持剑，一手圈住李旦的脖颈，棱角分明的下颚在墙上勾勒出一个邪魅的弧度。

　　闪电顷刻既灭，寝殿内复归于黑暗，李旦瞪大了双眼，整个人吓得瑟瑟发抖。

　　“皇上如果不想死的话，最好老实一些！还有，千万不要愚蠢地试图呼救，否则，你会发现我的剑比你的声音要快得多！”

　　刺客阴冷乖张的嗓音在耳侧荡漾，李旦丝毫不敢置疑一个可以避开重重守卫，轻而易举混入他寝宫的刺客是否有能力在顷刻间让他毙命，他连连点头，示意那刺客他并不想死。

　　刺客试探着放开手，李旦果然顺从地一声不吭。

　　夜色浓浓，刺客燃起火折子，单手举着，另一只手麻利地解下背上的包袱，掷于李旦身前，幽幽道：“请陛下更衣！”

　　殿外守护的侍卫眼见内殿亮起火光，心中觉得蹊跷，便隔着厚厚的帘幕小心翼翼问道：“皇上可是醒了？”

　　刺客勾唇一笑，一边摆弄着手里的长剑，一面镇定自若地朝李旦挑一挑眉梢，李旦顺着刺客的目光，看到了昏倒在角落里的内侍，心头一惊，只得顺着刺客的暗示，朝殿外喊道：“寡人口干喝杯水而已，无需大惊小怪！”

　　侍卫们闻言，便不疑有它，刺客满意地点点头，继续用目光催促李旦按他的指示行事。

　　李旦颤抖着手解开包袱，却发现包袱里装的是同刺客身上一模一样的禁卫服，不由战战兢兢道：“这，这是要做什么？”

　　刺客觑他一眼，道：“在下受人之托，带皇上出宫，穿上这个会方便些！”

　　李旦警惕道：“受何人所托？要带朕去何处？”

　　刺客略有些不耐烦，道：“离开皇宫之后，自然会有人解开皇上的疑惑！”

　　“这深宫重地，岂是说离开便能离得开的！”李旦怪刺客异想天开，这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卫，都是太后派来监视他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连只苍蝇都休想飞出去，更何况他们两个大活人，就算是换上禁卫服，又岂能瞒天过海！

　　刺客不以为意，淡定自若地笑道：“可在下毕竟混进来了，不是吗？皇上放心，在下既然来了，便有信心带皇上离开，皇上此时不走，莫非在等明日的禅位大典？一旦江山易主，皇上以为还能自保吗？”

　　李旦初以为刺客是太后派来的，此时闻言，竟是要相助的意思，便愈加迷惑，不由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如果不说清楚，倒不如现在便杀了朕！”

　　那人挑眉轻笑，道：“皇上不必多疑，在下此来，是受人之托，救皇上于水火之中！”刺客看似言语恭顺，却暗暗将架在李旦脖颈间的长剑往前挪了挪。

　　冰凉的剑刃滑过皮肤，吓得李旦差点儿大叫起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气节，连连点头答应。

　　“有刺客！”

　　内殿一声惊呼，殿外看守的侍卫们顿时脸色大变，立刻踹开殿门蜂蛹而入，借着殿内微弱的烛光，只见皇上不见了踪影，而一侧窗子洞开，遂一股脑涌到窗前，可窗外漆黑一片，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

　　侍卫们愣在原地，片刻，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快追！”众人如梦初醒，便又迅速往殿门外奔去。

　　侍卫们因丢了皇上，方寸大乱，一心想着追捕，谁也没有注意到队伍里不知何时悄悄多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