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良阴阳师》宝酪

9、夏祭りの花火

　　呼啸而来的风卷像一条吞云吐雾的白龙，绕着雏音三人盘旋了一圈，立刻直筒筒地向绳结界外飞去，眼前豁然开朗，凶横的火焰都被挡在了两侧，顺着这条风造出的筒道，甚至能隐约看见远处西瓜子大小的人影来回走动。
　　这个场景令雏音感到莫名地熟悉，刚才响在耳畔的声音像是错觉，她恍惚地站起来，望着那条风道，一时间简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

　　小妹妹显然也被眼前发生的奇观震住了，怔了好一会儿才呐呐：“是谁？谁救了我们？”
　　雏音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熟悉的羽织映入眼帘，她立刻笑起来，甚至毫无戒心地往那边走了两步：“是救过我的小哥哥！”

　　但下一刻，继母便将雏音姐妹挡在了身后，戒备地祭出一枚符咒：“蠢货！连人与妖都分不清，你也配当丰崎家的人？”
　　一瞬间，雏音想到了许多被她忽略的问题。
　　——比如，凡是来参加狩猎战的阴阳师，无论资历深浅，人手一枚五边形木牌，他的手腕上却没有。
　　——如果他不是为每年的狩猎战而来，怎么会在那样敏感的时刻独自出现在森林深处。
　　——还有，她陪他一起站在夏日祭的街市上，傻乎乎地看人来人往时，常有人来问她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却没有一个人的目光，在他所在的位置停留过。
　　热浪模糊了那个人的身影，隔着窜起的火苗，雏音看见他的耳廓渐渐拉长，仅剩的一只眼睛透出妖异的光亮，狰狞错乱的暗红色妖纹从衣领处开始向上蔓延，顺着细白的脖颈逐渐攀上耳际。
　　那是被族长选定的“鬼王”，居住在深山神社，堕落为妖的风神——一目连。

　　雏音还站在原地怔愣着，一枚突如其来的羽箭随着唿哨声擦过她的耳畔，深深钉进树干，并没有射中一目连，却足以让继母打起精神。
　　在绳结界外看到火势猛涨的阴阳师们赶来救援了。
　　清凉的水波纹打碎了不稳定的风道，吟诵咒文的声音沸天震地，八位听令于他们的式神联手，迅速照八卦方位包围了一目连。
　　外面是刮刮杂杂的烈火，里面是汹涌的暗潮。
　　胡子全白的老族长默不作声地站在包围圈之外，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位曾经庇佑一方的风神。
　　与此同时，阴阳师们也在心里犯起了嘀咕：就是这家伙吗？他就是今年的鬼王？

　　不愧是曾经位列高天原的风神，哪怕如今已堕落为妖，仍然比寻常妖怪多了一份肃穆。
　　更何况，他和人类那么相似，从服装到身材，从五官到神态，相似到，令前来讨伐他的阴阳师都犹豫不决。

　　僵持了一会儿，一名方脸的青年手挽长弓，率先越众而出：“你们不敢上，我来！”
　　雏音并不认识他，想来是其他家族的，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看一目连的眼神既不犹疑也不畏惧，而像看什么没有生命的物件、出人头地的踏脚石。
　　身旁背着手驼着背的老族长一斜手里的长烟杆，略拦了他一下：“等等……”

　　像应和老族长的话似的，从森林更深处爆出一连串闪动的光芒，有阴阳师正在和什么东西交手。围堵一目连的阴阳师们更加摸不着头脑，难道有两个鬼王不成？
　　继母突然意识到什么，扯过一人问：“你们不是负责加固结界的吗？怎么一股脑地都进来了？”
　　“哪里还有什么结界，火已经向村子烧过去了……”
　　倾盆大雨好像都下到了异次元，干燥得没有一丝水汽的火海中，当着所有人的面，老族长突然双膝一弯，插烛似的对着一目连跪了下去。
　　“族长？！”

　　老族长摆了摆手，不要人搀扶，近乎哀求地对着一目连说：“风神大人，小辈迷了心窍，误信您堕妖的传言，要打要罚，我们都认了。可山下的村民何其无辜，求您……求您看在他们的祖辈曾经供奉过您的份上，救一救您的子民吧！”
　　人类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扑灭这场妖火，意识到这一点的老族长抛弃了身为阴阳师的骄傲，向被他选为“鬼王”的妖怪低下了他的头颅。
　　紧接着，围在一目连身边的年轻一辈也一个接一个，陆续地跪了下去。
　　除了雏音。

　　一目连抿了抿唇，垂眼看向地上的老族长，语调缓慢的问：“为什么，选我为‘鬼王’？我做了什么危害到人类的事了吗？”
　　老族长身子一颤：“没有……”他不敢说，身为妖怪，就已经是他的原罪。
　　这个答案让一目连沉默了很久，他转身向森林深处走去：“回去吧，点燃这场火的元凶就由我来……”

　　“等等！”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攥成拳头，雏音直直地望着一目连，声音有些发飘：“那只眼睛……那只眼睛，为什么看不见了？神社的雕像上明明有一双完好的眼睛。”
　　一目连背对着她，没有回头，雏音的语速变得又急又快：“果然是因为洪水吧？因为强行令洪水改道，才受到了天罚！那场淹死我父亲和哥哥的洪水……”
　　“雏音！”
　　“别说了！雏音！”

　　甩开拉住她的族人，雏音扑上去捉住了一目连的手：“做我的式神吧！”
　　“……？”
　　“那样的话，就可以借助阴阳师的力量了吧？也许那样做就不会受到天罚了！”
　　一目连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眼里全是困惑和不解：“……你，不怪我吗？如果我早一点出手，也许你父亲和哥哥就不会……”
　　“但是，我能活下来，都是托风神大人的福。”雏音抬头仰望着他：“我刚才想起来了，那条风道，我小时候见过的。”
　　一条排开汹涌的河水，通往陆地的生路。

　　一腔冲动渐渐冷却下来，雏音脸上的红晕从激动的红转为羞赧的红，带着点小结巴地极力推销自己：“反、反正，我也只能活几十年而已，等我死掉之后，风神大人就自由了。当、当然，就算我还活着，无论风神大人想做什么，我也不会阻拦的……”
　　“好。”一目连俯下身子，双目微阖，将额头贴到雏音的额头上，面容倒映在雏音的瞳仁中。这样近的距离，几乎可以感受到他清浅的呼吸，可以数清他颤动的纤长的睫毛。
　　一个奇妙而复杂的咒印渐渐浮现在雏音的额心，是誓约之印。
　　终此一生，不离左右，不违敕令。

　　***
　　夏日祭的最后一天夜里，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将破晓，黑夜散尽的同时，也带走了最后一丝火星。
　　而那只存心报复阴阳师的妖怪最终被封印在一只巴掌大的茶壶里，由老族长亲自看管。

　　雏音后知后觉地回忆起他的笑。
　　对人类而言，笑代表愉悦，然而他的笑虽然美，却无法令人感受到一丁点欢快。
　　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吧？
　　挂着虚假的笑容，默默地观察到场的阴阳师，计划在最完美的时机，一把火烧净这些可恶的阴阳师和助纣为虐的式神。
　　然而，他却单独对雏音说“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心软地想要放过雏音呢？
　　随着他被封印沉睡，这一切都已经无从考证。

　　丰崎家的人回到村庄，依然要种地喂鸡，只有极偶尔的机会，才能接到除妖的委托。
　　这天，归家的田垄上，大妹妹哭着跑回家前，气咻咻地丢下她的战书：“别以为有个好式神就了不起了！我早晚要超过你！”
　　雏音笑眯眯地目送她离开，蹦蹦跳跳地走在一目连身旁，忽然想起了什么：“啊，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父亲和哥哥的事？”
　　一目连望着天边，装作没有听到。
　　“其实你早就认出我了吧？还故意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连名字也不肯告诉我，好小气！”雏音皱了皱鼻子，拉扯着他的袖子左右摇晃：“呐，呐，听我说嘛……”
　　一抹斜阳，倦鸟归巢，两道相偎的身影向炊烟升起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