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涅槃（16） ...
-
在医院住了几天，修竹先于孩子出院，回到了林公馆。
而孩子留在医院观察了十几天后，医生确定完全无碍了，才终于接了回来。在这之前，吴妈一直留在医院照看孩子。
修竹在月子中，无法出门，直到孩子接回了家，她才真正把这个孩子抱到了怀里，才真正仔仔细细把他看了一遍。
望着怀中熟睡的小婴儿，她咂摸着他的眉骨、鼻梁和小嘴，使她想起了明公馆里那些明楼小时候的照片。他，多么像明楼小时候啊。
修竹感到心头酸涩，但她没有掉眼泪。因为大嫂跟她说过，在月子中切勿生气、激动、掉眼泪，要保养好自己的身体。
表面上看，她不再跟任何人提起明楼的事，并没有过多地去沉浸在失去丈夫的悲伤中，她只是异常地平静。
然而，既忧思郁结于内，则气血不足，没有奶水哺育这个早产的孩子。
方慕华认为，现下虽然时兴给孩子喝外国的代乳粉，但孩子本来就早产，更需要母乳的营养。于是，她托付苏予清找来了一个可靠的奶娘。
孩子有了乳汁的哺育，在月子中，简直是见风长。出月子时，原本一个皱巴巴的小不点，已经长得白白胖胖，有8斤多重了。幸好他先天强壮，早产对他的生长并没有多大的影响，俨然就是一个非常健康的孩子。
这个孩子眼神清明，透着一股子聪明劲儿。在月子中，就看得出来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小东西。
他时常盯着自己的母亲笑。修竹本已心如槁木，望着小家伙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使她感到了莫大的慰藉和希望。
她曾对明楼说过，如果明楼回不来，她会好好抚养孩子长大。
孩子，现在是支撑她好好生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修竹在林家坐完月子，就执意要回明公馆去。修敬和方慕华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
回到明公馆后，在苏予清的操持下，明家为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在和平饭店举办了一场隆重的满月生辰宴会。
在宴会那天，明堂公布了孩子的名字，明煊，并且载入了族谱。
名字是明堂取的。这孩子五行缺火，取名煊，寓意光明。明家希望他能像父亲明楼一样，在术业上有所成就，甚至成为一方俊杰，声名煊赫。将来把明家这一脉发扬光大。
明公馆
转眼间已经过了大半年。
又是寒冬时节，金文娟回到了上海。
她听说修竹已经生了孩子，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明公馆。她带了礼物来看望修竹和孩子。
在她心目中，林修竹是一个外冷内热，有智慧又有涵养，而且明辨是非的世家闺秀。想当初，如果没有林修竹的帮助，她和晓兰同志很有可能是逃不出日本人的追捕的。
明楼的事，她在南京时就知道了。她自知不能给修竹带来多少安慰和帮助，但她想看看修竹的状态。因为，在心底里，她不希望这么一个美好的人儿，就这样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从此就一蹶不振，在悲伤中度过余生。
哪知到了明公馆，见到修竹时，金文娟相当欣慰。
幸而林修竹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消沉。她瘦了一些，但还是那么温柔美丽，更添了些母性的亲切和祥和。
看过孩子后，两人下楼到花园里散步。
寒冬里，难得有今天的好天气，太阳照得人身上暖融融的。
“金老师，明月离家出走了，你知道吗？”修竹坐在了长椅上。
“我听说了。”金文娟也坐了下来，“现在，有什么消息吗？”
“上个月，她来了一封信，那封信也不知道是谁送到家里去的。她信上说，她已经到了延安，在那里的抗日军政大学，一边生产一边学习。”讲到这些，修竹轻轻叹出一口气，“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这么有胆量，就这么走出去了！她这一走，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回家。”
“明月很有政治觉悟。”金文娟抿嘴浅笑着。
“政治觉悟？”修竹初听见这个词，感到很新鲜。
金文娟知道对于这个敏感的词语自己不便多说，只微微一笑，问道：“她还有说什么吗？”
“还说，她喜欢上和她一起学习的一个军官，想和他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轰轰烈烈的恋爱？这倒是像她的风格！”金文娟禁不住笑道。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修竹突然间欲言又止，金文娟说道：“明夫人，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吧。”
修竹稍有犹豫后，问道：“关于阿诚失踪之事——”
“我知道的。在南京的时候，就在报纸上看到了。”
“后来，你和他，还见过面吗？”修竹盯着金文娟的眼睛。
“没有。”金文娟摇着头，若有所思，“他失踪之前半个月，我和他在南京见过一次面。此后，就再没有他的消息。”
“他当时和你说过什么？”修竹的声音里有些着急。
“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去南京的总统府递送文件，顺道来看看我。”
金文娟说完，明显感觉到了修竹的失望。
圣婴堂
苏太太从一个修女怀中抱过来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她笑着逗那小男孩，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那孩子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苏医生和神父谈话过后，便和苏太太带着男孩一起坐车走了。
他们离开后，黎叔从教堂里走出来，上前和神父打招呼：“神父，您好！”
“黎先生，您好！”神父告诉黎叔，“您带来的那个孩子，刚才已经被收养人领走了。”
“谢谢您，神父，您帮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主也会帮助您的，黎先生。”
从圣婴堂出来后，黎叔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难受。
这是明台和锦云的儿子，自己的亲孙子！相见却不能相认！
当年，他失去了明台和明台的母亲，已是自责了大半生。如今，他找到了明台，却又是父子分离，相聚无期。
明台失踪了大半年后，终于和锦云联系上了。他们夫妇将孩子托付组织上的同志带回上海，交给黎叔再送入明家。而明家又遭逢变故，孩子已不可能再送去明家。
他自己孤身一人，又有任务在身，凶险不说，也飘泊不定，他不能抚养这个孩子。
思前想后，他请求苏太太收养这个孩子。毕竟这是锦云的孩子，苏医生是锦云的远房表兄，由苏医生出面收养他，是最合适不过的。
现在，孩子终于有了着落，心事已了，黎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明公馆
一晃过了年，到了来年的春天。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时候，明公馆花园里的红梅已经盛开，枝头萧疏，花香清冷，愈是落寞愈冷艳。
修竹哄着明煊睡着后，让吴妈抱着他回楼上房间去了。
她独自一人站在书房的窗前。窗帘半开，外面的红梅花香已浸染透了那层薄薄的白色窗纱。
她轻轻地嗅了嗅那清冷的幽香，果然沁人心脾，让人灵气通透。
收音机里正播放着昆曲名伶唱的一段《桃花扇》，这是李香君和侯方域离别之后，唱的一支曲子。
“想当日猛然舍抛，银河渺渺谁架桥。墙高更比天际高。书难捎，梦空劳，情无了……”
那哀婉清丽，一唱三叹的水磨调，在修竹心头细细地轻淌着，久已不去触碰的思念正一点点地流泄出来。
李香君尚可将定情的诗扇寄与侯方域，而她和明楼，已是天人永隔，纵有锦书，寄与何处？
听完这支曲子，修竹眼中已是噙满泪花。她走到书桌前，拿起收音机，关掉了。
正拿起手绢擦着眼泪，门外，绿茵来敲门，说道：“小姐，那个影佐课长又来了！”
“不见！”修竹一听到影佐祯昭的名字，就皱起了眉头。
“嗯——，他说他有一件姑爷的遗物要交给您。”
修竹收拾起情绪，想了想，说道：“叫门房把他引到客厅来吧。”
“是。”
影佐祯昭这是第二次踏入明公馆。明楼死后，他曾来吊唁。之后，他多次来明公馆拜访，想见见这位林小姐，但她从不肯相见，一直拒绝他。
修竹礼貌地打了招呼，请他就座。
影佐祯昭落座后，修竹开门见山问道：“影佐课长，请问您带来的是什么？”
影佐祯昭本来是对着她会心地一笑，见她冷冷地问着自己，便收了笑容，说道：“是一枚戒指。”
影佐祯昭从包里拿出一枚钻戒。这是明楼的那一枚结婚戒指。
修竹突然想起，明楼走时的前一天，拿掉了自己手上的蓝宝石戒指。修竹接过这枚钻戒，问道：“请问就只有一枚戒指吗？”
“是的，没有其它完整的东西，包括手表。”影佐祯昭回道。
望着手中的戒指，修竹有些短暂的失神。
影佐祯昭见她盯着戒指出神，观之，别有一种静态之美。这时常在他脑中浮现的人儿，现在就在他的眼前，他禁不住轻唤着她：“林小姐！”
“哦，影佐课长谢谢您！”修竹回过神来，将戒指捏在手心。
“其实我很欣赏林小姐。从第一次见到林小姐，就十分喜欢。我很喜欢你这样的，有古典美的中国女人——”
不等影佐祯昭说完，修竹已是面色薄怒，愈加冷冷地，但仍礼貌地说道：“影佐课长，如果没有其它事了，就请回吧。”
“我想，我们既然相识，必是有缘——”
修竹立刻站了起来，“影佐课长，请您自重！”
绿茵听见客厅里修竹的声音，立即从厨房里跑了出来。修竹对她说道：“绿茵，送影佐课长出去吧！”
影佐祯昭深深地看了一眼修竹后，猛一转身，大步走出了客厅。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涅槃（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