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瓜宝

2、故事书与巧克力

　　五岁这年，还没到过年呢，冯宁宁的父母就回来了。

　　那天，冯宁宁在家附近一片空地的土堆上堆着沙子，邻居小孩从远处跑来嘴里大喊着“冯宁宁！你爸爸妈妈来了！”冯宁宁一听，立马扔下手里的沙子拔腿就往家里跑。到了门口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冯宁宁缓了缓，拍拍身上的沙子，这才推门进去。

　　穿过院子来到厅堂，只见屋里除了外公外婆，一个高高的男人背对着她，旁边坐着两个女人，一个穿蓝衣服，一个穿白衣服。

　　“阿婆。”冯宁宁怯怯地叫了一声，便躲到外婆身后去了。她伸出小脑袋偷偷打量，心里有些糊涂，两个女人，哪个是妈妈来着，去年回来的时候还记得，现在怎么想不起来了。

　　“宁宁回来了，快看，你爸爸妈妈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你小姨也来了。”外婆伸手把冯宁宁抓到身前“快过去叫人。”

　　冯宁宁硬着头皮走到两个女人面前，朝白衣服的女人叫了声“妈妈”，又转头朝蓝衣服的叫“小姨”，两人愣了几秒，随即笑的不可开交。宁宁一听不妙，又躲回外婆身后。

　　“宁宁啊，小姨才刚结婚，哪来你这么大的女儿呀。”白衣服的小姨打趣道。

　　“唉，在外头久了，女儿都不认了。”蓝衣服的妈妈叹了口气，朝她伸出手“宁宁，过来让妈妈抱抱。”

　　冯宁宁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走过去，妈妈一把把她抱到腿上，“这小孩子长得就是快，抱着比去年沉了不少。”

　　妈妈身上有股洗衣皂的香味，冯宁宁使劲吸了吸鼻子，心里想着真是好闻。爸爸在一旁摸摸她的头，顺手塞了一块水果硬糖给她。冯宁宁一接，心里可乐坏了。嗜甜似乎是所有小孩子的天性，外婆虽疼爱她，却鲜少让她吃糖。好久给一颗，透明包装纸两头拧开，塞进嘴巴里，香甜橘子味在舌尖绽放，每每让她回味无穷。爸爸给的糖包装更精美，冯宁宁舍不得吃，悄悄放到裤兜里藏好。

　　妈妈抱累了，把她放下，她便自己跑到门口去坐。老平房有着高高的门槛，高矮冯宁宁坐着正合适，两只小手撑着下巴，不时摸摸裤兜里那颗硬硬的小糖果，歪着小脑袋，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大人们交谈。

　　“这老房子不是这儿缺就是那儿漏，总不能一直这样。”
　　“钱赚了就是要花的，您就别想钱的问题了。”
　　“我这儿也能帮上忙，不能啥都叫姐和姐夫操心。”
　　“您和爸能住上楼房，我们才能安心。”
　　……

　　往常只有外婆一人的厨房今日多了两个忙里忙外的身影，菜刀砧板、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奏起了厨房交响曲。平时吃饭的小餐桌太拥挤，外婆从杂物房里搬了一张折叠式的大圆桌出来，大大小小的盘子渐渐摆满了一桌，梅菜扣肉、煎酿豆腐、清蒸鲈鱼、上汤豆苗、爆炒花甲、脆皮叉烧……应有尽有，丰盛得快赶上过年了。冯宁宁却不像往常那样猴急，在她心里，这种大餐是要等人到齐才能吃的。

　　她站在门边，小屁股靠着高高的木框蹭来蹭去，不时望向小路远处。一会儿，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冯宁宁眼睛一亮，撒腿跑过去，嘴里兴奋地喊着“阿公！阿公！”外公远远地看到小孙女飞奔过来的身影，嘴里乐呵呵地应着，不忘提醒她“诶！宁宁，慢点儿，慢点儿。”

　　“阿公，我爸爸妈妈来了。我小姨也来了。”
　　“噢，他们到家啦，宁宁高兴么？”
　　“我高兴呀。”

　　一老一小牵着手在乡间的土路上走着，左边是墙壁斑驳的老平房，右边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农田，落日的余晖撒下，为天地点缀一丝温馨，池鱼归渊，倦鸟归林，一幅乡间画卷安逸、宁静。

　　冯宁宁捧着自己的红碗铁调羹，望着餐桌上五花八门的美食，心里犹豫着先吃肉肉还是先吃菜菜，一时无从下手。妈妈伸手接过宁宁的小红碗，给她盛上一碗萝卜牛丸汤，“宁宁，先喝这个汤，这是妈妈煮的。”妈妈将三两颗牛丸串在筷子上，又端起汤轻轻吹凉，再递给冯宁宁。这种手锤的牛筋丸，是冯宁宁家乡的特产，制作时用的是两根特制的铁棒，每根足足有3斤重，双手轮流捶打，左右开弓，直至把牛肉打成肉浆，煮牛丸时用的是牛肉、牛骨熬的汤，这样就保证在煮牛肉丸时，肉丸的肉味不会渗透到汤水中，从而使牛肉丸更具浓郁的牛肉味。

　　这道萝卜牛丸汤是妈妈的独创，方便快捷又不失美味，萝卜切条，牛丸切花，清水烧开后先丢入牛丸，过一会儿再放萝卜，盖上锅盖等萝卜煮熟后，放入盐、鸡精、胡椒调味，最后撒点芹菜粒和爆过油的蒜蓉，起锅时再扯两条香菜扔进去，汤水清澈，香味扑鼻。冯宁宁拿着牛丸串，咬一口，汁水飞溅，柔脆弹牙，喝一口汤，清甜鲜美，不一会就吃个精光，“妈妈，好吃，还要一碗！”

　　日落西山，万家灯火齐明，夏天的夜晚让人陶醉。农村的天空总让人感觉比城市的更清透，漆黑的天穹里布满了点点生辉的星星，一轮明月高高地悬挂在空中，淡淡的光像轻薄的纱，飘飘洒洒给大地上铺上一层银辉，夜风徐徐吹来，格外清新凉爽。

　　晚饭过后，爸爸牵着冯宁宁的小手出门散步，村里大榕树下的空地是夏夜里最热闹的地方。农村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劳碌一日后，男女老少都欣然地聚集在这里，有的兴致勃勃地较量棋艺，有的扇动手中的葵扇，与老伙伴们谈古论今，讲故说笑，悠闲自得。天真可爱的孩子们更是玩的不亦乐乎，在空地上跳方格，在榕树下捉迷藏，欢声笑语。

　　人口聚集的场所自然少不了小贩们的身影，环视一圈，有挑着木桶卖姜糖豆花的，有提着铁锅买绿豆汤的，还有扛着大大的透明塑料袋卖米棒子的……其中，身材高瘦、皮肤黝黑的男孩子叫卖着冰棒的，便是冯宁宁的最爱。冯宁宁拉拉爸爸的衣角，咽了咽口水指着男孩胸前斜背着的泡沫塑料箱，“爸爸，我想吃冰。”爸爸从口袋掏出几张角子零钱，男孩利落地拿出一根给冯宁宁。冯宁宁迫不及待地撕开白色的包装纸，还能看见冷气四散，含在嘴里，凉沁沁，脆生生，驱散了夏日暑气，清甜滋味直达心底。

　　晚上妈妈询问冯宁宁要不要和她一起睡，冯宁宁想了想摇摇头，她还是更喜欢和阿婆睡。冯宁宁睡觉时习惯搂着外婆的手臂，小手捏捏，软软滑滑的触感让她安心。外婆睡觉会打鼾，冯宁宁每每听到，便会恶作剧地捏外婆的鼻子，外婆有时转醒，发现是冯宁宁做的坏事，便伸手挠她痒痒，小小人儿怕痒得很，总笑得喘不过气来，最后祖孙俩笑成一团。

　　“阿婆，我想要爸爸妈妈以后住在这里。”黑暗中，躺在被窝里的冯宁宁总会化身小话唠。
　　“爸爸妈妈要赚钱，等赚到钱了，就可以和宁宁在一起。”外婆安抚道。
　　“那赚到钱，阿婆也要一起。”冯宁宁脱口而出。
　　“阿婆当然和宁宁一起，以后还要和宁宁一起搬到楼房去住。”
　　“楼房？”小人儿眼珠子转了两下“我知道，就是大路那边，高的房子。”
　　“对，宁宁真聪明。”外婆笑着给她掖好被子。
　　“阿婆，我们要去楼房住了吗，什么时候？”冯宁宁想着，心里有点小兴奋。
　　“建好了就能住，很快的。好了，不早了，赶紧睡吧。”

　　外婆一下一下、缓缓轻抚着冯宁宁的背，她乖乖闭上眼睛，脑海里想象着新的楼房，高高的楼梯，雪白的墙壁，带着憧憬进入了梦乡。

　　外婆不识字，常给冯宁宁讲的是神鬼志怪，民间奇闻，妈妈这次回来，带了几本漂亮的彩绘童话书。如同打开了新大陆，冯宁宁开始期待每天午睡，妈妈给她念童话故事的时刻。善良的白雪公主，聪明的小红帽，机智的拇指姑娘……这些新奇的形象第一次刻入她的脑海里。而且每天睡醒，还有更幸福的事情等着她！

　　爸爸妈妈每次从城里回来，都给冯宁宁带来农村没有的新奇零嘴，放在高高的壁橱上。精力过剩的冯宁宁不肯午睡，妈妈便哄着说，乖乖睡觉就给奖励，冯宁宁睡醒惦记着，缠着她兑现承诺，妈妈奖励给冯宁宁一小块牛奶巧克力。这是冯宁宁第一次接触到巧克力这种东西，深棕色的一小块，冯宁宁捧在手心，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再轻轻咬下一个小角，最后整块塞进嘴巴里，丝绸般的质感划过舌尖，香浓的滋味在嘴里绽放。冯宁宁一下子就被俘虏了。

　　她朝妈妈撒娇还要，妈妈立下规定，以后乖乖睡午觉，睡醒了就给一个。从此，冯宁宁一到午睡时间就自动爬上床，睡醒了巴巴地等着她美妙的奖品，直到巧克力吃完，冯宁宁午睡的习惯也养成了。

　　爸爸妈妈在身边的日子，冯宁宁甚是快活。妈妈除了会讲故事，还教她唱儿歌，画小人，爸爸则带着冯宁宁到处玩耍，爸爸又高又壮，力气大得很，两只手就能把她举过头顶，还能托着她旋转起来，冯宁宁张开双手，像在飞一样。

　　这次回来是为了盖楼的问题，二人不能耽搁太久。爸爸妈妈要走的那天，冯宁宁哭的撕心裂肺，两只小手紧紧攥着爸爸的裤腿不可放。妈妈红着眼眶哄她，听话，过两天就能回来。外婆连拉带扯才把冯宁宁带回院子里，任凭冯宁宁挥手蹬腿，胡乱挣扎，爸爸妈妈还是走了。

　　冯宁宁呜呜哇哇地嚎哭，外婆哄不听，只好进房打开壁橱，拿一块妈妈留下的巧克力给她。冯宁宁哭半天也累了，接过巧克力便止住哭声，伸手擦擦脸上的鼻涕泪痕，将巧克力塞进嘴里。甜食大概真的有治愈作用，稍稍抚平了冯宁宁心里的委屈，只是这块巧克力的味道不似以往单纯，大概是混进了泪水，香甜里包裹着一丝微苦，顺滑中带着一丝丝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