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街·灯火阑珊》梅三有语

59、Hidden clouds 59

　　雷纳德对卡罗桑妮的这句称呼完全没有心里准备，他甚至很怀疑地转过头去看着她，可她的眼线的确是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在搞什么鬼？
　　只见卡罗桑妮很刻意地挺了下腰，随后缓缓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同时，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也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这时候的她，已经有将近五个月的身孕了。
　　她款款地离开了餐桌，走向雷纳德，很温柔地笑了笑，“早点回来！默里安说，孩子……最好每天都能见到爸爸！”
　　雷纳德的脸色刚刚微变，就听见餐桌的另一头发出了瓷器叮叮当当的跌落声，他回头看到比利正急忙站起身，抖落着身上的水珠，可还是有一些水透了进去，让他的上衣湿了一大片。
　　“对不起，我手滑了……”比利一边道歉一边站起来开始手足无措地拿起餐巾擦掉了洒在桌面上的红茶，急忙中又碰到了叉子，掉在了地上。
　　站在不远处的费恩忙走上来接过他手里的餐巾，“希尔先生，您别着急，这里交给我。”
　　比利踌躇了一下，才点点头，把地方让给了费恩和其他人，自己退到一边，神情很明显不太自然。
　　他的目光一直垂在地上，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帘，同时也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
　　然后他好像突然间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狼狈，摸了一把上衣湿掉的部分，忙说道，“抱歉，我，我去换件衣服，失陪！” 之后快速地走上楼，消失在楼梯间。
　　“卡罗桑妮，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我做了什么？难道让凯琳每天都见到爸爸不好吗？”
　　雷纳德眯起眼睛看着她，“你若是觉得在这里很无聊就回休斯顿去，我想那里已经有人等得快要望眼欲穿了。”
　　卡罗桑妮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扬起一丝幸福的笑意，“别发火，雷纳德，会吓到孩子的。”
　　雷纳德瞄了眼她的肚子，“我没发火，但你这么做的确很没意义。”
　　“雷纳德，我现在真应该给你找面镜子，让你好好看看自己的表情。”她很温柔地冲雷纳德笑了笑，“或许我这么做，对你来说也是件好事。”
　　“卡罗桑妮，别再玩把戏。”
　　“雷纳德，我敢保证，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某些人最真实的一面，到那时，你一定会来谢我的。”她把目光投向楼梯间，凭女人的直觉，她发现了环绕在这两个人之间一些很微妙的东西，这让她感到，十分有趣。
　　比利跑回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柜翻找可以替换的衣物，可来来回回翻了两遍都没能找到合适的，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法集中在那些衣服上，他随手拽下一件，跌坐在床上。
　　他现在满脑子都在回忆着柯里弗的一句话——雷纳德现在正和他老婆在被窝里造孩子呢，你他妈的对他来说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那还是雷纳德在去意大利的那段期间，他跟柯里弗因为去留问题大吵了一架，当时两个人只是随口说说，谁都没当真，可现在却不同了，事实就摆在他眼前，雷纳德的老婆怀孕了，挺着大肚子，瞎子都看得出来那里边装得绝对不是枕头。
　　比利此时的心有点乱，他知道自己这种反应其实挺没道理，他们是夫妻，亲热□□，怀个孩子再正常不过，关他一个外人什么事。
　　是呀，他差点忘了，他只不过，就是一个外人。
　　换好了衣服下了楼，餐厅里早已人散。
　　在康顿庄园的时候，摩兰奇还会偶尔把他带出去疯一疯，可到了这里，他却一下子感觉到无所事事。不像当初，他可以很随意地在整幢房子里闲逛，现在若是这样做了，明显不妥。
　　幸好今天天气还不错，比利打算到室外去走走，放松放松心情，主楼的后边是一条石棉道，是他以前吃过晚饭后经常用于散步的地方，现在，他也只好去那里了。
　　绕过楼旁的绿树带，再往前走会出现一块很宽敞的空地，雷纳德平时并不太注意生活细节，这个地方之前并没有完全被利用上，所以当他走过去的时候一眼就发现了这里的变化，多了秋千和滑梯，还有一个小型的蘑菇屋，凯琳坐在草坪上正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在过着家家。
　　比利停住了脚步，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小凯琳一抬头也正巧看到了他，这样一来，比利就没法再做到无视了。
　　“凯琳小姐！”他一边打招呼一边走了过去。
　　“希尔先生，你好！”
　　“你好！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他蹲在凯琳的面前，左右看看，确实没发现有其他人。
　　凯琳嘟着嘴，“妈咪在做检查，让我一个人玩。”
　　“哦！”比利点点头，看到凯琳委屈的模样很想伸手抚摸一下她的头发，可这样做又怕很唐突，会吓到她。
　　“希尔先生！”
　　“什么事，凯琳小姐？”
　　“你可不可陪我玩一会儿？”
　　“我？”比利有点吃惊，毕竟他对她来说还只是个陌生人，换做是其他孩子恐怕根本不会理睬他。
　　看到比利还在犹豫，凯琳又急急地说道，“求求你了，希尔先生，爸爸妈妈每天都在忙，其他人又总是不说话，真的很无趣，我已经一个人玩了好久了！”
　　听到一个可爱的孩子这么萌萌的又很可怜的请求，相信没人能忍心拒绝，比利笑了笑，坐在了她的身边。
　　“那么接下来，我们要做点什么？可爱的凯琳小姐？”
　　凯琳没想到比利会这么快答应，高兴得手舞足蹈，“哦！太好了，希尔先生答应和我一起玩了！太好了！”
　　看着凯琳天真的模样，比利的心里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温暖。
　　于是这片空地便成了两个人的秘密基地，通常在吃过早饭和午饭后不约而至，而且在餐桌上，小凯琳还会时常要求跟比利挨在一起，这让雷纳德都感到有些惊奇。
　　日子不慌不忙地过着，雷纳德照样早出晚归，卡罗桑妮也每天都在忙，除了每隔三天默里安过来为她例行检查一下，比利在家里几乎看不到她的身影。
　　哦，对了，默里安看到他时依旧还是老样子，甚至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愤愤不平，大概见到雷纳德时，仍是没什么好脾气。
　　比利路过客厅，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这才知道，雷纳德今天回来的比较早。
　　“好，就这样，告诉其他人，在我回来以前，一切还按原计划操作。”
　　雷纳德正在打电话，一转头看到比利正打算回避，于是只是简单地又交待了两句便挂了机。
　　“Billy。”他叫住了他。
　　比利站住脚，转过身来， “哦，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打电话。”
　　“没关系，不是特别重要的事。”
　　雷纳德一步步走近他，离他尚有两步远的距离驻了步，单独见面现在对于两个人来说，好像还是有点尴尬，而这两步远的距离确实又显得不远不近。
　　不知道找些什么话题才好，比利抿了抿嘴唇，刚要张口，却听见雷纳德又说道。
　　“我听费恩说，这几天好像凯琳很喜欢跟你在一起。”
　　“嗯，是的。”
　　“我最近太忙，一直没时间陪她，谢谢你！”
　　“啊，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而且凯琳小姐很可爱，也很懂事，我很喜欢她！”
　　雷纳德的表情里带着一种为人父亲的欣慰，很高兴地笑了笑，“那就好，她们下星期就要回去了，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抽出时间来陪她。”
　　“你们……都很忙，她很孤单。”
　　“嗯，确实是这样。”雷纳德无声地叹了口气，垂头看着比利，发现他一直低着头。
　　至从圣诞节过后，每一次见面他总是这样。
　　是因为谎言被揭穿了，所以就愧于再看他的眼睛了吗？
　　雷纳德直到现在，依然还记得他走进包房以后，听到的比利说过的那些话。
　　他说，King's Castle这种地方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妓，一种是客，没有真感情。
　　现在细想一下，比利的想法其实根本没有错，错的人是他。
　　King's Castle在艾温斯的经营管理下能做到在同行业里独占鳌头，为其工作的所有服务人员可不仅仅只是个漂亮的花边枕头，就算来这里应聘也是要经过层层筛选后，才能参加到俱乐部特有的培训行列当中。
　　而比利在俱乐部这种地方上班，利用各种手段来取悦客人是他的本事，也是他的工作，雷纳德不是不知道，比利会使尽浑身解数来迎合自己，艾温斯必定是做了某些工作，他不得不承认，艾温斯的这个做法的确正中了自己的下怀，他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甘之若饴，而忘了两个人最初的身份，就是一个客人和一个服务者，凭什么自己……就应该是个特例？
　　所以，是他自己理解的方向出现了问题，不关比利的事。
　　他现在需要做的，只是调整自己的心态。
　　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明天要出差，大概五天以后回来，有什么事尽管找费恩。”
　　其实这些话根本不用特意交待，大概雷纳德也是觉得无话可说，所以才故意说这些的吧！
　　比利心知肚明地点了点头，“好的，谢谢！”
　　紧接着两人又沉寂了片刻，虽然时间不长，但让比利觉得这短短的十几秒特别的难熬。
　　他有点想逃。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房间了。”他回手指了指房间的方向，脚下却还是慢了几拍。
　　“好。”雷纳德嘴里答应着，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两个人僵持的姿势都有点别扭，到最后还是比利最先转了个身。
　　“再见！”
　　他摆了摆手朝楼梯间走去，没想到雷纳德突然间又叫住了他。
　　“Billy！”
　　比利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则地律动，他没敢回头。
　　“还有……什么事吗？”
　　“你跟……King's Castle的合约什么时候到期？”
　　这是什么意思？
　　比利的心里满是疑问，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问回去。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回道，“还有……一年半，嗯，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年零四个月。”
　　怎么了？为什么要问这个？
　　他应该提出来的，可自己却很怕知道答案。
　　比利倾耳聆听着身后的反应，雷纳德却只回应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只是随意问问吗？
　　他听到雷纳德离他越来越近，不由自主地挺了下后背。
　　雷纳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其他的事，等我回来以后再说。”他的语气很轻，仿佛那股气流刚刚拂过他的耳朵。
　　而且，比利感觉到雷纳德在说完这句话以后，抬起手轻轻地摸了下他的脖子。
　　随即，他整个人就僵在了那……
　　第二天一早，雷纳德就坐上直升机直接飞走了，他站在窗子前，看到除了对爸爸依依不舍的凯琳和尽心尽力的老管家，没有任何其他送别的人，有点替他感到心酸，可转念一想，再过几个月，他就又是另一个孩子的父亲了，到时候人家一家人和乐融融，而他自己却仍是孤零零一个人，到底谁才比较可怜，已经不言自明。
　　多余的同情心，还是留给他自己吧！
　　“Billy，你有弟弟吗？”凯琳突然间问他。
　　比利摸了摸她的头发，回答道，“有啊！”
　　“那你爱他吗？”
　　比利叹了口气，点点头，“是的，爱！”
　　“那你妈妈呢？她爱你吗？”
　　比利的手停住了，侧过头看着她的脸，“为什么这么问？”
　　凯琳嘟起嘴巴，说道，“默里安叔叔告诉我，我会有一个小弟弟，可我不喜欢小弟弟。”
　　比利挑了下眉，“为什么不喜欢？”
　　“因为……”凯琳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娃娃，喃喃地回道，“因为如果我有了小弟弟，妈妈就不会喜欢我了！”
　　比利的心被凯琳的这句话触动到了，因为他知道，小孩子其实是很敏感的，父母的忽视和对其他孩子不同于自己的态度，都会让她失去安全感，小凯琳也一定是从卡罗桑妮的身上感应到了什么，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抚摸着凯琳的头发，尽量地安慰她，“不会的，小凯琳这么可爱，妈妈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
　　“可是……妈妈说，要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那我呢？”凯琳一边说一边眼睛里含着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如果妈妈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那是不是……就代表……我不幸福了？”
　　比利一把搂住了她，自己的眼睛也湿了，他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不是的……那并不是代表你不幸福了，只是……”
　　“只是什么？”
　　比利吸了吸鼻子，把眼睛埋进了凯琳的肩膀里，“只代表……凯琳长大了，再也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