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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混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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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木兰早就醒了,但她还是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窝在床上,不敢出房门。
房门砰砰被敲响,谢木兰探出头来,“谁呀?”
“木兰,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是方孟韦。
谢木兰想到昨天晚上她那时早就醒了,就是想逗逗方孟韦,没想到他会偷吻,谢木兰心里紧张得要命,差点就叫出声来,还好忍住了。
可现在怎么面对方孟韦?
她没有回答方孟韦,又钻进被子里。
怎么处理这种又羞又臊又有点小心动的感觉。
谢木兰使劲挠自己的头发,趴在床上又哭又笑,哼哼唧唧。连房门被人推开都没发觉。
方孟韦抬手毫不客气地把被子掀开,谢木兰扭来扭去猛地停下来,两只眼睛从蓬乱的头发中瞅着他。
“你干嘛?”方孟韦说,“发什么神经?”
“...”谢木兰慢慢坐起来盯着方孟韦。方孟韦已经习惯谢木兰这样的神经兮兮,任由她看,他不慌不忙地把窗帘拉开,脸盆和水壶拿进来,拧了一块毛巾递给谢木兰。
谢木兰愣愣地接过来抹了一把脸,还给方孟韦。
方孟韦拿着脸盆出去把水倒了,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条裙子,刚开口想说:换衣服,抬起眼皮看谢木兰压根没有换睡衣,还是穿着昨天的裙子,他撇撇嘴又说:“你讲点卫生行吗?就穿着外衣睡?!”
小哥这是,谢木兰想,这是全都忘了?
也难怪!从没见过他喝这么多酒,断片了也是可能的。
方孟韦催促谢木兰赶紧起床,说今天周六商量好了去杭州城转一圈的。
方孟敖在航校没有休息日,没法陪他两出去玩,就找人送方孟韦和谢木兰到西湖。
车送到西湖边就走不动了,白堤上不能开车,司机特别不好意思,“对不住啊,方副处长,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没事。我们自己逛逛。”
方孟韦和谢木兰走上白堤,沿着湖边散步。这天天气不错,西湖边上游人如织,有学生朋友出游的,有一家人在草坪上野餐的,有情侣坐在水边咬耳朵的。
谢木兰撑着伞在那一小片阴凉下偷偷看方孟韦,方孟韦偏头,两人刚好对上眼。
“你看什么?”方孟韦边问边抹上自己的脸颊,“我脸上有东西啊?”
“没。”谢木兰赶紧摇头,快步冲到前面去。
这是真的不记得了?
谢木兰心里有点小失落。
她正走着,后面叮铃铃的车铃响,方孟韦伸手把她拉到路一旁,一辆自行车从后面窜上来,两个学生坐在上面。一个男学生在前面骑得满脸通红,座位后面的女学生满面春光,后面还有好几辆自行车跟着,看校服都是同一个学校的。
“这倒省了很多力气。”方孟韦眯着眼睛望向远处,白堤看不到尽头,这要走到什么时候。他低头询问谢木兰的意见,“木兰,不如我们也租一辆自行车?”
“一辆?”谢木兰有点恍惚,她的脸在红色遮阳伞的映衬下好像也红了。她点点头,小声答应。
租用自行车的商贩很多,西湖太大真要绕一圈费时费力,所以便催生了租用自行车的生意,更有钱一些的还可以雇黄包车,但显然年轻人更喜欢自己动脚,这样更浪漫。
方孟韦环顾一圈,找到一家客人比较多的,问蹲在地上的小贩自行车怎么租。
“少爷,三个现洋骑一个小时。”
“骑完之后还得回到这里还给你?”
“那是自然了,少爷。”
方孟韦回头,想问问谢木兰,看到她打着红伞靠在路边的柳树下,两个马尾和柳叶一起随微风摆动。许是有点热,她一手掏出手绢扇风。身后的湖面上游过来一群野鸭,谢木兰听到声响,便来了兴致提着裙子蹲在水边都弄起来。
他想到了昨晚那个吻。
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做这样的事情,谢木兰是否跟他心意相通,方孟韦并不知道,他不敢问,害怕地说不出口。
他只能尽量装得平常,不要让昨日的迷醉,影响今天的行为。
这样看起来,谢木兰睡着了并不知晓,他伪装的很好。
“少爷,租不租啊?”小贩用毛巾擦汗,指了指方孟韦身后,“后面还有好多人排队呢?您要是嫌贵,再往前走可能会便宜一一毛两毛的。”
贵?!
方孟韦抬起眼皮,见那小贩一脸不耐烦瞅着自己。他仰着头,双手插兜,用下巴点了点一辆最新的车,“多少钱?”
“不是跟您说了吗?三个现洋...”
“我不是说租,我是说买。”方孟韦板着脸重复一遍,“买下来多少钱。”
湖边上那群水鸭慢慢游远了,谢木兰才站起来用手绢擦裙上的水珠。方孟韦喊了一声,谢木兰回头,看方孟韦推着一辆自行车走过来。
“这车还挺新呢。”谢木兰收了伞说。
方孟韦坐在前面,双手把着自行车,一偏头对谢木兰说:“上车。”
谢木兰笑着跳上车,抱着方孟韦的腰,碰到两侧挠得方孟韦嘿嘿直笑。
“我说你能好好放吗!”方孟韦腾出一只手让谢木兰老老实实圈住自己。
方孟韦的手有点烫,谢木兰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坐好了?”方孟韦问。
“好了!”
方孟韦脚下一用力,车子便轻巧地飞出去。谢木兰抬起头,斑驳的树影倒影在谢木兰的脸上,她偷偷放开了方孟韦的腰,张开双臂。方孟韦感觉到了,偏过头大声地说太危险,你小心些,赶紧抱紧我。
谢木兰吐吐舌头,手又圈紧方孟韦,并将脸偷偷地贴在了他的背上。
两兄妹玩了一天了,又去杭州分行接回崔中石,才一起坐车回笕桥航校。
相聚的时刻总是这么短暂,周天一早他们就要坐火车回上海了。
“大哥,你真的不回去吗?”谢木兰问
“不回。我这走不开。”方孟敖说。
“可是...”谢木兰还想说什么,方孟敖塞了一个纸袋给谢木兰。
谢木兰接过来,眼睛满是疑惑,方孟敖笑笑,“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还盯着我。”
谢木兰打开袋子,一个个精美的包装盒就吸引了小女生。谢木兰记得重生之前,每一次崔中石从杭州看望方孟敖回来,总会捎回来一些礼物。
都是方孟敖自己准备的,但方孟敖亲自送给她时,谢木兰心里还是很激动的。
百吉利巧克力,爱茉莉香水...这些东西别说重庆,就连上海也难买到,必须得有门路从美国带才行。
“大哥,干嘛送我这么多。”谢木兰心里高兴,嘴还嘟着,把纸袋放到一边,“我只要你回家。”
“少来!”方孟敖掐了一把粉嫩的脸,“我知道你上了新高中,这些东西自己留一些,剩下的用来打好同学关系。”
方孟韦探头看了一眼纸袋,里面起码有十多瓶香水和胭脂膏,他皱眉说,“大哥,女孩都要被你宠坏了。”
“咱家就这一个,不宠木兰宠谁。”
方孟韦笑着准备点头,可突然想到了战火中死去的小妹,如果她还活着,也正是喜欢这些东西的年纪。
方孟敖看出来弟弟的心事,他从木椅上站起来,邀着方孟韦走出房门,站在走廊上提了口气,良久开口。
“听说,你把程小云气走了?”
方孟韦挑眉,“气?我从昆明回来就没见过她。”
“搬出去了?”
方孟韦没有说话,偏头看着楼下机场内的路灯。方孟敖也顺着他望向路灯,掏出雪茄,点燃嘬了好几口,“孟韦,有些事,我是说家里的事,你不要多掺和。一辈人有一辈人的事,你跟程小云置什么气,她又没有欠我们什么。”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谁就欠我们了?”方孟韦知道大哥在说两人的父亲,他重新看着方孟敖。但方孟敖的目光仍旧盯着那路灯,他说:“回去之后,找个机会把程姨接回来。”
“大哥...”
“听我话,”方孟敖终于把目光落在方孟敖脸上,“我知道你不容易。但她一个女人在外面也不容易,都体谅着。”
方孟韦低下了头,方孟敖沉住气等着他回答。过了一会儿,方孟韦不情愿地点点头,方孟敖拍了拍他的肩,说:“家里都靠你了。”
第二天六点整的火车,天蒙蒙亮,方孟敖就送他们到了车站。相比刚来的热闹,送行只有方孟敖一个人,分别的伤感更浓。
谢木兰最受不了这种时刻,她早早地跳上了火车,方孟韦对方孟敖一再嘱咐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喝太多酒不要抽太多烟。
方孟敖低头直笑,方孟韦急了,说大哥你笑什么。
方孟敖连连摆手,“没什么,你快上车吧。”
方孟韦和身旁的崔中石对视一眼,说:“大哥,今后我可能没法经常来看你,不过崔叔经常来杭州或者南京出差,他会带我来看你的。”
“行!”方孟敖说,“这次没跟崔叔好好聊,等下次来要好好招待。”
崔中石笑着说,“没事,咱们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慢慢聊。”
方孟敖有点愣住了,崔中石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但他一时间也没有都头绪,只能点头。
火车鸣响,慢慢启动,方孟敖挥手送别弟弟妹妹。他告诉自己时间还很长,这是开端,以后会越来越好。
可日子并没有越来越好。
6月,蒋/介/石公开撕毁《双十协议》,内战爆发。
刚走出战争泥潭的人们享受平静的生活还未到一年,又被自己人推进另一个战争的泥潭。
游/行集会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爆发,上海也不例外。
对于这些,若是在以前,谢木兰定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是爬的最高摇旗呐喊的那一个。
可她就是游/行示威被抓到北平西山监狱枪决的,重活一遍,她别说游/行了,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她都心惊胆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形容现在的谢木兰最为贴切。
就如现在,在复旦大学临时的礼堂里,站在讲台上的人讲得口干舌燥,谢木兰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夏天已经过去,但她紧张地后背都是汗水,眼珠子鼓溜溜地转,生怕有军警冲进来,端着机关枪对着学生扫射。
欧阳琪碰碰她的手,谢木兰一惊,“干嘛!”
“什么干嘛?!”欧阳琪朝上面努嘴,“台上明院长说什么你都听懂了吗?”
原来台上的人就是明楼,他除了是经济司次长,还是复旦大学金融学院名誉院长。今次是受上海市教育局的邀请在复旦公开讲课,面向的是全市的大学、中学生,讲的是国民政府如何在战时保持经济增长。
“没听懂。”谢木兰摇头,“我不懂经济。”
“他们倒是听得挺认真。”欧阳琪凑过来低声说。
谢木兰知道她在说谁,经济系的那些学生敬仰明楼的人不少,这会全都抻着脖子听仔细。
明楼风度翩翩,四十来岁除了发福,保养也不错,还有一部分女学生是花痴他来的。
复旦那群学生中,马晓东谢木兰认识,平常玩世不恭少爷做派的他,这会也乖乖地正襟危坐。
马晓东旁边的是欧阳琪的哥哥——欧阳宇,是老复旦人,听说前些日子已经可以留校带本科生了。
女生中特别的是阮竞之,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不抻着脖子也不仰头,只是平静的看着台上,时不时低头记着一些什么。
演讲长达两个小时,明楼终于说到了结束语,“当然,以上是教育局给我的命题,我觉得我完成的不错。”
台下先是一愣,而后笑开了。谢木兰听到笑声回过神来,只听明楼的声音从台上传来。
“我想说的不方便说,但你们可以提问,我尽量解答。”
本来没有提问环节,第一排的教育局领导坐不住了,明楼晃晃手,示意他们坐下。
一个男学生还没得到邀请就站起来,高声提问:“明次长,”他顿了顿,“我是该叫您次长,还是院长?”
明楼微笑,“当然是院长,我首先是个学者。”
“明院长,您认为内战会打多久?!”
这个问题问出来,全场都安静了,明楼没有回答。
又一个男学生站起来,“明院长,您对政府战时经济政策是否有异议?!”
“明院长,战争打响,我们还能好好上学吗?复旦和上海的其他高校是否又要内迁?!”
教育局一个副局长听不下去了,他跳上讲台拿过话筒,“各位同学,请针对今天的话题提问,请...”
“我们不要内战!”不知是谁吼了这么一句,所有的学生像是有人组织一样,如合唱喊起来“反对内战,反对内战!”
教育局的人明显控制不住局面,大家情绪越来越激动。谢木兰看着那些狂躁的年轻的面孔,又看到有警卫冲进来,心里一阵恐慌,想跑都迈不开腿。
台上的明楼并不紧张,他清了清嗓子,不慌不忙地拿起话筒,扭了扭话筒尾端的链接线。音响因接触不良,发出挠心声响。
声音太刺耳,前几排的学生都不禁捂住耳朵,会场渐渐安静了。这时才明楼开口说:“其他的我不敢保证。只一点,上海的经济不会垮,任何一所学校也不用南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