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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远征军的开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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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的夜即使在最深处依然波澜不息。殿堂内灯火通明,光明如白昼。
当人们结束了争论从会议大厅鱼贯而出之后,有一个人悄悄地走了进去。
拒绝参与政治的死灵法师不在这里。
亚瑟精疲力尽地往后一仰,把身体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吐了一口气。来人站在门口,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脸上浮现长者纵容的笑意。
“法瑞恩。”年轻的王子抬起头看到了来者,蓝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是随后,他便笑了,“你知道吗,能让那些顽固的家伙改变主意真的是太好了。”
“祝贺你。”法瑞恩点点头表示附和,温和地回视他,“我听说一件事,你真的决定亲自去前线战斗吗?”
“是的。”王子站起来走下主席位,舒展手臂活动活动筋骨。当他的目光回到法瑞恩身上的时候,英俊的五官之间重新洋溢起年轻人的自信与无所畏惧的勇气,仿佛即将奔赴的是神圣的骑士加冕而不是残酷而枯燥的战争。
法瑞恩长久地凝视着眼前这个酷似当年佛莱德的孩子。仿佛有两个影子被重叠起来,明明不是同一个人,但是却一直让人回忆起过去。连呼唤名字时微微上调的尾音都很像。
“法瑞恩?”
他从回忆中迅速清醒过来,收敛了神情中的恍惚。
“不,没什么。”他沉吟了一下,说,“如果你决定要踏足这场战斗的话,我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你。”
他转身走了出去。亚瑟好奇地盯着他的背影,加快脚步跟上。
法瑞恩似乎对皇宫的地形非常熟悉,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他不用任何指引便走进了一座教堂。
亚瑟对这里有一点模糊印象,虽然他忙碌于练习剑法和参政议政,但是他不会忘记这里曾是传说中的龙骑士与他的冰霜舞者誓盟之地。在他们一同战死沙场之后,这里便被完好地封存起来以便保留对牺牲者的敬仰,连身为皇室成员的亚瑟都只敢偷偷摸摸进去寻找当年的痕迹。但是现在,一位来自远方的陌生人却能带着他轻车熟路地进入这里,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走在前方的法瑞恩没有理会他的猜测。墙上的百合垂落优美的弧度衬托着巨大的天使雕像。明亮的阳光从教堂高大的彩绘玻璃窗中透入,为指引者披上了绚烂的霓裳。水色的长发在闪耀出灼热的光芒,他看起来很镇定,但是亚瑟却在朦胧中感触到对方加剧的心跳。
佛莱德。
有个微妙的叹息声在呼唤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法瑞恩的脚步停了一下。但是他又继续向前,最终走到教堂最深处的殿堂。他对着墙面上的皇家徽章伸出了手。与徽章相对的手心渐渐发出柔和的白光,然后这道光芒逐渐强烈,直到把两个人都包围其中。
亚瑟努力睁着眼睛试图亲眼见证眼前的奇迹。一扇巨大的门凭空出现,向着他们缓缓打开。门后面并不是深不可测的空间,从亚瑟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最深处还是一面墙,不同的是,墙面上正牢牢地插着一把剑。
在他吃惊的时候,法瑞恩已经走了进去。
“亚瑟,你去把墙上的剑拔下来,它便是你的。”
亚瑟愣了一下,但是直觉告诉他,法瑞恩并不会伤害他。因此他顺从地走过去,试图把剑从上面拔下来。他以为这需要很大的力量,因为剑身陷入墙内是如此之深,凭个人的力量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事实上,当他的手碰触到剑柄的时候,接触面忽然感受到奇异的热量,然后几乎是瞬间,他只是轻轻地一拉,那把剑便落在他手心了。
这令他有些茫然。但是法瑞恩站在他对面注视着他,语调异常平静,仿佛那是再理所当然的事情。
“现在它是你的了。”
长剑上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金属与手心接触的地方传来微微的凉意。亚瑟低下头端详着它,依稀得似曾相识。
剑柄上雕刻着一头飞翔的巨龙,两侧的护手形成了不规则的棱角增加了这把剑的杀伤力。剑身流畅锋刃锐利,中间铭刻着神秘又古老的文字,闪烁着隐约的蓝色光辉。从剑尖悄无声息地散发出冰冷的气息,所指之处迅速被淡蓝色的冰块覆盖。很显然,它还拥有操纵冰霜的强大法力。
亚瑟的脑海里渐渐浮现了一幅画的影子。坚不可摧的盔甲,刚毅不屈的表情,英勇无畏的年轻骑士一头金发在风中猎猎,绚烂令阳光黯然失色。他骑在巨大的巨龙之上俯瞰大陆,手握的龙骑士之剑在闪耀着锐利的光芒。那是他的契约者赠与他的礼物,唯有最伟大的战士才能匹配这样致命的锐器。
亚瑟努力回忆那个名字——霜之哀伤——这把与记忆重叠的武器确实是这个名字。
没有人知道佛莱德最后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携带的并不是传说中的霜之哀伤,因为敌人对冰霜系法术免疫,他使用的是另一柄风属性的剑。后者已经遗失在萨兰芬多,但是没有人会想到,霜之哀伤却还完好无损地保存在德沃夏克,一直沉睡了多年。亚瑟不敢相信自己手握的就是这把闻名天下的锐器。他知道它来自冰霜之舞者向他祖先的馈赠,除此之外没有人被允许拿起,但是此刻它正被紧握在掌心,毫无疑问,他已经被承认作为霜之哀伤的新主人。
为什么这个男人熟识皇宫的通道?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个秘密?为什么通过他的指引,自己能够轻易地成为霜之哀伤的新主人?
法瑞恩没有移动脚步,依旧站在原地注视着亚瑟提着剑的样子。
他的眼神既熟悉又陌生,冰蓝之眸倾吐了忧伤和往事的感触,虽然它们消失在转瞬。那个男人似乎想从自己身上寻找到某些逝去印记。相同与完全不相同,他常常透视过他企图寻找背后的影子,尽管他只收获到了失望。
直觉告诉亚瑟,眼前的这个人与那个传说有关。
“你究竟是谁?”
“我是法瑞恩。”对方回避了他审视的目光,“仅仅是法瑞恩而已。除此之外,我对你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告诉我。”
“这场战争将会是极其残酷的。这把剑会庇护你平安归来,相对的,请你代替我照顾科斯特。因为这一次,我可能无法与你们同行。”
宴席、会议、军队紧锣密鼓地征集,每一天就像翻动的书页被轻易抛到过去。
远征军出发的那一天,最英勇的战士们组成的远征军集齐在洛斯卡兰广场。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郑重地向国旗宣誓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拯救德沃夏克。最精美的盔甲,最锋利的剑,最膘壮的骏马,他们毫无畏惧,甚至面带微笑地向亲人道别,仿佛前方等待的不是死亡的召唤,他们必然会再次凯旋。
旗帜飞扬,鲜花与盔甲形成强烈地对比。人民希翼祈求的目光洒落在每一个战士的身上,重担令他们充满荣耀。
亚瑟·佛莱德·德拉克洛瓦骑着马矗立在广场中央的高台上,身侧是传说中的死灵法师。因为普通的马匹惧怕黑暗的幽灵风狼王,在亚瑟的再三请求下,死灵法师勉强自己改成骑马。不过看起来,这匹可怜的马已经被强烈的死灵气息吓得战战兢兢。
不过在人民的心中,这并不重要。这位邪恶的死灵法师已经被他们的王子的人格魅力所折服,将为德沃夏克贡献自己的力量。因此,作为心胸宽阔的德沃夏克的子民,他们会敞开心胸接纳他。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王子殿下。年迈的老国王已经许诺,一旦王子归来,他便会被加冕成德沃夏克的新一任国王。
“我的子民们,”亚瑟·佛莱德·德拉克洛瓦的声音在广场上回响,“德沃夏克正陷入危机,恶魔正在侵蚀我们的国土!让我们扪着胸口问问跳动的心,在这样生死存亡的时刻,我们要做的是什么?”“回击!回击!回击!”
远征军数以万计的怒吼在空中回荡,气势如惊涛拍岸。
科斯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振奋人心的画面,蓦然觉察到有人在远远注视着他。他回过头去对上法瑞恩的视线,只是距离的缘故让他看不清蕴藏在里面的情绪。
法瑞恩被强制留在了后方。一方面他看上去不适合残酷的战场,另一方面官方需要在有人留在国都作为安抚人民的力量——法瑞恩的魅力与温柔确实能做到这一点。尽管法瑞恩在人质上的意义或许会更大一点,但是死灵法师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因为一瞬间,他想到了雅戈对法瑞恩的恶意。
法瑞恩走下高台,轻轻穿越人群走过去。当他的袍角与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带起一阵小小的风。法师团与贵族大臣们闭上嘴注视着他无声地越过他们,直到走到死灵法师面前。对于这个美貌而神秘的男人,如果你长久地凝视着他,胸口会涌动发自内心的敬仰与臣服。这种欲望仿佛是自然而然的,天生的,与对科斯特的敬畏不同。当你凝视着他,身体似乎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操控。
“法瑞恩。”亚瑟有些惊讶,随即又想起了法瑞恩被留下的意义。一时间觉得自己说什么都很虚伪,只能用明亮的眼睛带着歉然望向法瑞恩。
法瑞恩对他安抚地笑了笑,擦身而过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话:“没有关系。使用好霜之哀伤,我希望你不要让他失望。”
他走到了死灵法师面前,沉静地注视着他。
“科斯特,是你提议让我留下么?”
科斯特抬起眼睛看他:“不。但是我也没有反对。”
“为什么?”
“我不认为未来我还能无时不刻留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如果你死了,就没有人能兑现我们之间的约定了。”
法瑞恩依然盯着他,但是冰蓝如释重负,最终溶化成了平缓的碧波。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他的声音温柔地如同暖洋洋的春日,不紧不缓,照耀在冰封的湖面,融化了最坚硬的外壳,“你会平安回来的,对吗?”
科斯特和他平静地对视。法瑞恩的反常凸显了隐藏在背后的秘密。
他曾经测试过法瑞恩的力量,最终判断他只是个人类。但是有一种特例被当时盛怒着的自己忽视了。那就是如果被测试者的法力远远高于测试他的人,当他故意收敛魔法波动的时候,测试者无法在他身上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熟知进入贤者之塔的途径,拥有神圣魔法的庇护连雅戈都对他无可奈何,能够对自己的沉眠之息免疫,坚持拯救德沃夏克,而现在,在他抵达德沃夏克之后,连霜之哀伤都重现人世。
法瑞恩究竟是谁,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但是他宁愿等他亲口说出来。
他凝视着他,然后策马走开。
“出发!”
礼乐队吹响出征的号角。亚瑟挥手,骑术精湛地策马一跃而下,行进到队伍的最前方。密集的军队犹如分海一般在眼前留出一条通道,向他们的指挥者行注目礼。
死灵法师策马独自前行,冷眼关注着这一切。沿途的人纷纷让开,没有人愿意与邪恶的法师同行。
如同设想的那样,反攻前期推进得轻而易举。大多数士兵身上被撒上了科斯特炼制的魔法药粉,这对杀死恶灵并没有效果,但能借此抵抗被恶灵抓伤的病毒传染。
远离国都之后,很多人才发现这个死灵法师并不是如传言中说的那样臣服于他们的王子。血肉之躯无法与来自地狱的恐怖袭击相提并论,远征军的损伤难以弥补。因此在一段时间后,他们不得不忍受死灵法师把他们死去的同伴重新从阴界召唤出来炼制成亡灵战士,源源不断地投入使用。这种邪恶的作为有悖于道德的认知,有悖于骑士们的信仰,很多人发自内心地厌恶这种行为,但是鉴于亚瑟王子的严令,一直敢怒不敢言。
亚瑟从战场上大步走下来,穿透了无数恶灵胸膛的霜之哀伤流淌下绿色的血液,在路面上斑驳了一路。在他身后,亡灵战士、人类军团、恶灵、地狱怪兽混杂在一起拼杀厮缠,发出怒吼或者惨叫。看起来,胜利女神再一次向德沃夏克伸出了绿枝。
确实作为一个国家的军队来说,他们现在的行为是离经叛道甚至受人唾弃的,但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活着好过死去,历史并不是只属于光明。事实上,当远征军第一次与恶灵怪兽们面对面的时候就发现了,人类在邪恶面前毫无抵抗之力。他们完全依靠科斯特·阿莱克斯的存在而残喘至今,不断赢取一次次胜利。虽然还是有人在战斗中不断死去,但是这比预想的覆没要好上太多!
他唯一担忧的是,随着战线的推进,伤亡越来越多,相对的,科斯特的亡灵军团也越来越壮大。或许用不了多久,远征军将被清一色的骷髅战士取代。科斯特的绝对力量让他敬畏,但那并不是纵容的理由。
当他回到指挥所的时候,听见他的部下提林上尉正在同死灵法师争执。
死灵法师冰冷的嗓音中蕴含了某种居高临下的蔑视:“我要先提醒你,我是一名死灵法师,操纵亡灵战士无可厚非。炼制亡灵战士投入战斗是最简单并且是最安全的方法,只要你的士兵不会愚蠢到摸错敌人,我的仆从们就不会冒犯你的手下。”
“但是死灵法师难道只会这种邪恶魔法吗?”提林上尉愤怒地指责道,“那些勇士们已经在厮杀中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你却连他们安息的权利都要剥夺!你把它们变成了恶灵!”
“不要把那些怪物同我的亡灵战士们相提并论。”科斯特不耐烦地打断他的念头。给一个骑士讲述魔法的常识简直是折磨,因此他决定尽早结束。“如果你执意坚持的话,我会告诉你在你面前的两条路——让活的人死去,或者是仅仅让死去的人再次死去。如果你底下的那群家伙跟你一样对冒犯死者遗体耿耿于怀的话,就让他们自己做出选择。”
上尉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词汇,只是固执地瞪着科斯特。
“提林,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亚瑟看到这里,终于出声结束了两人之间的对话。作为远征军的领袖人物,他想过让死灵法师加入战局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他需要科斯特的力量帮助他将沦陷的国土从恶魔手中解救,虽然在这一过程中产生了迷茫,但是死灵法师犀利的剖析让他再度认清现实。
那个人说的没有错。
死灵法师对王子的插手不置可否。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至少现在,他的义务已经结束了。他挥一挥手,把剩余的亡灵战士收起来放进沉眠空间,然后转身离去。
大地上一片狼藉。恶灵们虽然失败了,但是它们带来的影响还在持续。跟团的光明法师们对科斯特的离去流露出小小的不满,但还是齐声唱起了神圣魔法安抚游荡的灵魂们。沼泽消退,天穹洗去阴霾,空气渐渐平静起来,一切又恢复成原先的安宁。虽然被摧毁的村庄已经渺无人迹,但是相信不过多久,会有人在这里重新开始生活。
“长官!”王子的童年好友卡迪尔骑士兴奋地从后方走来,不合贵族礼仪地冲着他挤眉弄眼,丝毫没有副官该有的庄重。“我们再一次大获全胜!那个死灵法师简直太棒了!”
亚瑟转过头审视这位乐天派的副官。这个家伙是军队中仅有的几名支持亡灵参战的官员。他记得卡迪尔的哥哥在数日前的恶斗中光荣牺牲,遗体被死灵法师选中炼制成了新的亡灵骑士。
他忍不住问:“你不在乎那个人对待死者的态度吗?”
卡迪尔的眼睛里黯了一下,但是瞬间恢复了平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他的好朋友,苦笑着说:“我想,哥哥如果知道他死去了还在为德沃夏克奋斗,他也会感到骄傲的。”
亚瑟沉默了一下,伸出手轻轻那个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空气沉重的血腥味还在鼻尖若有似无,但是被净化的大地隐约传来土壤的芬芳。驱散阴霾之后的天空一碧如洗。远离了战场的喧嚣,此刻的宁静让人恍如隔世。
——如果一直执着于过程,你将会在抵达胜利之前迷路。
这是离开贤者之塔的时候,大贤者赠与他的箴言。似乎他在一开始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后果。但是这又怎么样呢?让活着的人死去,或是让死去的人再次死去,这个选择对于稍有头脑的指挥家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悬念。
感谢科斯特,他忽然知道该怎么去做了。因为总有不得不守护的东西。道德,正义,信仰,在生死存亡的时刻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