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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门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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罚弟子抄写门规这种事,洛希珏并不是第一个做的。几代弟子积累下来,落辰书库里也积压了不少先辈们抄写的门规,这会儿落辰弟子一人一本分下去,倒也绰绰有余。
“这就是师父说的旧门规?”
“好可怕,幸亏咱们用的是新门规。”
“难怪改了门规,这么苛刻的规矩谁能守得住。”
落辰弟子拿着门规议论纷纷,叶哲只听得眉头一皱:“安静。”
“领了门规就回去,该轮值的轮值,该训练的训练。”叶哲冷声道。
崔梦涵眼看着师弟师妹在叶哲的压制下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却难得没有出言相劝。她看着众人领了书逐一离开,低声问道:“按照门规,舒怿哥入门之后还要……”
“师父没提。”叶哲打断了她。
“师父师娘心疼舒怿哥,我们都看的出来。”崔梦涵道,“可是舒怿哥要整顿门风,他会不会主动……”
她说到一半,却也说不下去了。
叶哲眉头紧蹙:“有青间跟着,应该……会拦住罢。”
*
而那厢,慕青间陪着殷舒怿回了住处。
“我给你上药。”
“麻烦了。”
毕竟是私下里,殷舒怿多少也放松了一些,他拿出药瓶递给慕青间,自己则褪下衣衫背过身去。
慕青间打开药瓶,却不由得一怔:“这是……传说中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疗伤圣品花吹雪?”
“嗯。”
也是,花吹雪虽然难得,但殷舒怿毕竟是暗街首席,有几瓶花吹雪也不奇怪。慕青间小心地把药涂在那一道血口上,叹息道:“你怎么对自己下手这样狠。”
“我也没有想到,你们会这样心慈手软。”殷舒怿垂下眼,“我是特意准备了花吹雪。”
花吹雪不愧是疗伤圣品,见药止血立竿见影。慕青间先替殷舒怿止了血,又在淤伤处细细敷上一层药,这才盖上药瓶。
“好了。”慕青间把药放在桌案上,“伤势不重。既然用了花吹雪,大约明天就能好起来,你先好好休息罢。”
“多谢。”
慕青间看着殷舒怿重新披上衣服转过身来,面容依旧透着几分苍白。他略一沉吟,又道:“把你的左手给我。”
殷舒怿不明所以,却还是伸出手。慕青间倒也不客气,一抬手便搭上了殷舒怿的脉门。
沈卿妙医术无双,门下弟子多少随她学了些粗浅的医术,以便日后行走江湖。慕青间虽医术不精,但习武之人毕竟对于内息十分敏感,他当下面色微变:“你受了内伤?”
“昨日捱了师父一掌……不是师父对我动手,是我自己没躲开,被掌风扫到了。”殷舒怿觑见慕青间面上神情不对,连忙解释道。
“司命轻功天下闻名,你怎么会躲不开?”慕青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殷舒怿垂眸轻笑。
“好在不算严重。”慕青间放下手,“你还是再多歇几天罢,把内伤养好了再说其他。”
“一点小伤,没什么关系。”殷舒怿神色平静,“我调息一两日便好,耽误不了什么。”
“你有什么要紧事?”慕青间神色微沉,“习武?还是庶务?你的剑法已达极境,休息一两日也不打紧。如今暗街事务与你无关,落辰事务也有我和叶哲接手,就算我们没有你的天资卓绝,但率由旧章总是会的。你还有什么着急要做的事?”
殷舒怿神色怔怔,默然不语。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从前他在落辰,上上下下大事小情都要由他过问处理,他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做。可是在他不管不顾一走了之以后,落辰也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丢下的种种活计,都有人去接手、去处理、去安排。
或许,是他从前把自己看的太过重要。对落辰而言,他其实……可有可无罢。
“你说得对。”殷舒怿失落地垂下眼,“但我如今是落辰弟子,也理应参与轮值。”
慕青间看着殷舒怿的神情,倒是没有再拒绝。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不如,你去服侍师父?”
殷舒怿无言地看着慕青间。
落辰山上没有仆役,各项庶务都要弟子来做。从前人少,殷舒怿一个人就能包揽所有事务,只是随着洛希珏不断地收徒,殷舒怿也只得把种种事项分配给师弟师妹们来做。而这些庶务也分三六九等,为了公平起见,便有了轮值制度。
而这些轮值的内容中,最上等的莫过于在师父师娘身边随侍。
无论是洛希珏还是沈卿妙,都不适合做一派之长。若非当时落辰死伤殆尽,这掌门之位无论如何也不会是洛希珏来做。夫妻二人更喜欢自己钻研武道或是医术,对于执掌门派也好教导弟子也罢,都十分不热衷。
但洛希珏便是有千般不是,他也确实在落辰微末之际担起了一个门派。他所凭借的自然不是薄弱的处事能力,而是那一手精妙绝伦的剑术。
落辰门下,除了殷舒怿五人是由洛希珏传授武功,其余弟子皆是由师兄师姐代师授艺,寻常能得师父师娘一句指点便是邀天之幸。而洛希珏的一句指点,也确实能教人茅塞顿开受益匪浅。
想得洛希珏一句指点,最容易的方法便是去师父身边服侍。因此,服侍师父这项轮值事务,在落辰其实是一项奖励。
只是,这是对寻常弟子而言。
而殷舒怿,一则他本就是由师父亲自授业,二则他已经艺成出师,三则……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想见师父随时都可以前去拜见。
“我以为,你会想跟在师父身边。”慕青间解释道。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他对殷舒怿还算了解。别人只看到殷舒怿执掌门派八面威风,但他可是没少见殷舒怿生了病受了伤拉着师父不让走的场景。师弟师妹们都依赖着他们的大师兄,但殷舒怿又何尝不依赖师父师娘。
“确实想。”殷舒怿颔首道,“但安排人去服侍师父是为了什么,你我都清楚。我不该占了这个名额。”
“好罢。”慕青间叹息道,“那,你想做什么?”
“新入门的弟子,惯来是做洒扫。”殷舒怿轻声道,“我想负责祠堂。”
*
“青间哥。”洛琪迎上前,“舒怿哥,他有没有……”
慕青间明白洛琪想问什么,他只摇摇头:“他不曾提起,我也没有提。”
“那你们说了什么?”崔梦涵问。
“说起弟子轮值之事,他想负责祠堂洒扫。”慕青间言简意赅道,“小琪昨日说的没错,舒怿他一定是碰上什么事了。他这两天……状态不对。”
“所以是拦不住的,对么?”叶哲问。
“这种事情,本来也没有办法拦罢。”慕青间叹息,“我本来想安排他去师父身边,让师父看着他,可惜被他拒绝了。”
“我爹也管不住舒怿哥。”洛琪实事求是地说。
几人无计可施,只得作罢。待到下午在演武场上看到殷舒怿的时候,师兄妹四人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意料之中的叹息。
殷舒怿换了一身玄衣,腰间仍佩着那柄落辰长剑,只是他领口袖口处皆露出了缠绕在身上的铁链。可想而知那一身玄衣的遮掩之下,他全身皆已被铁链所缚。如今落辰弟子人手一册旧日的门规,众人自然已经知晓,这正是被逐弟子重归师门之后的惩罚。
“我就知道,就算我爹没有要求,舒怿哥也会一一按着那本门规的规矩做。”洛琪叹息着看了看演武场上相顾骇然的师弟师妹们,苦中作乐道,“好歹舒怿哥想杀一儆百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是啊,以折腾自己为代价。”慕青间眉头紧蹙,走上前问道:“方才不是说教你休息几日的么?”
玄衣少年沉默了一瞬,旋即屈膝跪下,身上锁链锒铛作响:“师兄恕罪。”
慕青间一滞。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好友跪在自己面前,垂首领罚。
这人到底是在罚自己还是在惩罚他?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想来演武场就来罢。”慕青间迅速败退。
他撤回叶哲几人身边,低声问:“怎么办?”
殷舒怿心性坚定,做了决定就极少会改。从前他们劝,殷舒怿会慢条斯理地说服他们;如今他们不准,殷舒怿倒是不再争辩,但是他恪守规矩地请罪,又何尝不是在逼着他们让步。
倒是比从前更难对付了。
“我觉得,眼下可能只有我娘能应付得了舒怿哥。”洛琪思索着。
“其实舒怿哥伤势不重,来演武场也没什么。”叶哲说,“让他指点师弟师妹也无碍,我们几个还能偷个闲,总比看着他跪铁链好些。”
“他身上还有内伤。”慕青间叹气。
崔梦涵顿时急道:“很严重吗?”
“不算太重,所以我刚才没有拦他。”慕青间道,“就像叶哲说的,总比让他跪铁链好。”
*
殷舒怿安安静静地站在最末,他身形修长挺拔,站在一群小师兄小师姐当中真可谓鹤立鸡群。只是他手上练习的剑法却与周遭入门不久的弟子一样,正是最基础的落辰十三式。
剑法千变万化,却是万变不离其宗。殷舒怿一向耐得住寂寞,即使是最简单最无趣的基础招式,他也依旧一遍一遍地重复练习,丝毫不觉得不耐烦。同样的剑招,旁人用出来一板一眼中规中矩,在殷舒怿手中却是挥洒写意如行云流水。旁边新入门的小姑娘瞧了半晌,忍不住凑过来问道:“舒怿哥能教教我吗?”
殷舒怿微微一笑。
教导师弟师妹的事他是做惯了,如今换成师兄师姐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殷舒怿随口问道:“师姐怎么称呼?”
“我叫杨雁书。”
“杨师姐。”殷舒怿微微颔首,道了一声,“失礼了。”
他的手臂环过杨雁书,轻轻握上了小姑娘的右腕。内力从外关穴涌入,沿着手少阳三焦经盈灌体内。杨雁书的手臂被内力带动,下意识挥出一剑。
“苍松迎客”。
殷舒怿握着杨雁书的手腕一带一引,杨雁书随之提剑出招。
“竹林听雪”。
殷舒怿扣住小姑娘的左肩,带着她侧身让步,手中长剑就势再次挥出。
“梅梢月上”。
论及落辰剑术,殷舒怿只在洛希珏之下,落辰的各式剑招他皆谙熟于心运用自如,又何况最基础的落辰十三式。他引着杨雁书不紧不慢地变换身形挥剑出招,将落辰十三式一一演示完毕,这才松开手。
“我明白了!”小姑娘一双眼闪闪发亮,欢喜地朝殷舒怿道谢,“多谢舒怿哥。”难怪师兄师姐们提起大师兄都是交口称赞,大师兄就是了不起!
可是,这么了不起的大师兄还是会被罚啊……她刚才倚着大师兄,清楚地感受到了大师兄手臂上的铁链。她只是倚着一会儿都觉得硌人,大师兄一定更不舒服罢。
“师姐客气。”
殷舒怿教导完小师姐,便转头看向方才便来到这边的严寞。
“严师兄。”
“舒怿哥。”严寞满腹幽怨,“你回来之后都没有考教过我的武功。”就去带新的小师妹了。
殷舒怿不由得莞尔。
对于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师弟,殷舒怿待严寞比旁人更多几分耐心,他只含笑问道:“我同严师兄切磋一二,不知师兄可否愿意?”
“愿意愿意!”严寞顿时精神一振,主动汇报进度,“舒怿哥,慕师兄正在教我长虹剑法,已经教到第六式了。”
进展还算不错。殷舒怿点了点头,抱剑行了一礼:“请师兄指教。”